闻川成为了一个真正冷心冷情的人。曾经看着书中文字的简迟只觉得一丝惋惜,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千丝万缕的联系将他与闻川捆绑在一起,简迟难以遏制抗拒与害怕,他不想闻川变成书中描写的那样,这个自私的想法一旦冒出就再也压不下去。
“你是怎么想的?”简迟问出后,无意识抓紧了身下的沙发垫。
“我拒绝了。”
闻川后背靠下,这个本该放松的姿势透出难言的紧绷,好像有一块看不见的巨石压在胸上,压得嗓音沉闷:“他让我好好考虑,告诉我回到傅家等同于拥有一切。”
傅振豪说的没有错,这个冷冰冰的‘一切’代表了常人不敢相信的权力,金钱,还有前者买不到的身份,或许换成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拒绝。
简迟一点点松开抓着沙发垫的手,心底也像有什么东西在沉默地散开。闻川会做出最终的决定,势必已经想清楚利害,决心割舍,才换来最后所有人眼中的成功。他的想法太天真,对处于困境的闻川来说更是一种没能起到任何帮助的天真,“他说的没有错,回去以后你才能有更多的机会。”
本以为掩饰的够好,没有泄露出真实的情绪,闻川却侧头注视简迟,眸色沉沉好似要穿透他的心,“你真的是这么想吗?”
“真的。”简迟这样说,却避开了他的眼。
“你不希望我回去。”
“闻川,我不想干扰你的决定。”
闻川说:“我想听你的想法。”
简迟垂下眼睛,划过很多破碎的画面,有闻川最开始的冷漠排斥,后来敞开心扉的倾诉与靠近,还有第一次露出微笑,冰霜消融般惊艳的美……统统化为自暴自弃的低声呢喃:“是,我不希望你回去,那样你不会快乐。”
他不是傅振豪,不希望闻川绝顶优秀带来所谓的面子,也不是置身事外看好戏的群众,不希望事情朝着狗血与戏剧性的方向发展。简迟的想法很简单,和外婆,菁菁一样,他只希望闻川能快乐。
这句话说出来以后,心底堵着的气也跟着散开,简迟说:“我知道这样想很幼稚,你不用放在心上,回到傅家后,傅家人会待你很好,至少表面上他们一定不会怎么为难你,你可以借此学习到很多东西,说不定未来傅振豪对你很满意,会选择把整个傅家留给你。对了,你要小心傅柏宇,我听说他很讨厌你,等以后你们住在一起,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找你麻烦。”
简迟没有忘记傅振豪的小儿子会在闻川回去后处处设计针对,嫉妒这个比他优秀的哥哥也好,不甘也罢,给当时的闻川带去了不小的麻烦。
闻川盯着简迟笃定的双眼,闪动的情绪与暗色相融,有很多事情想要开口,但答案似乎已经在他心底,握拳的手缓慢松开,覆盖简迟的后背,收紧时传递炙热的体温,简迟下意识缩了一下,最终没有抽出。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闻川没有说,但简迟已经自动将后半句补上——‘我会回到傅家,小心傅柏宇’。
简迟说不出是失落还是释然,他告诉自己,也是说服自己,这对闻川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葬礼定在三天以后。午休过后,简迟请了半天假来到葬礼现场,看见一身黑西装的闻川与穿着黑裙的菁菁站在空荡荡的墓前。菁菁还小,但她一直比同龄人聪明,牵着闻川的手给外婆的墓前放了一束白色菊花。
她安静站在那里,黑葡萄似的眼睛蒙着一层倔强的雾,与闻川如出一辙的坚韧固执。然而一转身,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闻川把菁菁抱起来,轻拍后背,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菁菁点点头,哭声才渐渐小了下来。
不过第二天,傅家要举办宴会的消息就传遍了圣斯顿。没有理会HS论坛的简迟是在下午被季怀斯告知。闻川已经开始正常上课,没有再像先前那样不由分说地消失,他的冷漠与古怪对众人来说再熟悉不过,没有人察觉任何异样。尽管部分知道内情的人怀疑这场宴会与闻川的身份有关,但无人在论坛里透露出消息。
“傅家给很多人送去了邀请函,看上去要宣布一件大事,不过信中并没有提及,”季怀斯说,“收到邀请的人可以携带女伴或男伴,简迟,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自从季怀斯卸任了副会长的职位,他们待的最多的地方从办公室变成了PC的私人学习室。原本季怀斯邀请简迟去他的寝室学习,气氛安静不被打扰,简迟去了两次,结果两次都从最开始的好好学习变成稀里糊涂和季怀斯厮混在一起。第三次,简迟表示了严厉的拒绝,于是可惜的季怀斯便将地点换成了PC学习室,虽然依旧是封闭环境,而且在简迟看来这个学习室奢华的过分,甚至还配有可以泡咖啡的小厨房和一张乒乓球桌,但在公共场合下,季怀斯终于收敛了不少。
听到他提起傅家的宴会,简迟的心多跳了一拍,头磨蹭地从电脑上抬起来,“我……”
“简迟。”
简迟和季怀斯一同看向被推开的门,沈抒庭的身影矗立在门口,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出现打扰到什么,进来时顺带贴心地关上了门。季怀斯笑意微微一凝,欲起身,“你怎么来了?是有事情找我吗?我们出去再说。”
不等季怀斯站起来,沈抒庭就回以否定的答案:“我找简迟。”
“简迟吗?”季怀斯的视线在沈抒庭和简迟脸上划过,坐下后背靠椅背,稍微颔首一笑,“你就在这里说吧,稍微快一点,我们刚才还有事情没有说完。”
真是双标得理直气壮。简迟莫名想到这个,回过神时沈抒庭已经走到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当沈抒庭靠近时简迟闻到一股淡淡的冷调香,沈抒庭有喷香水的习惯吗?
简迟不由得多在沈抒庭脸上停留一会,奇怪于对方找他有什么事,等会要怎么开口才显得自然,沈抒庭冷冽的眉眼不明显地避开一瞬,大概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略显生疏地从怀里掏出一封邀请函样式的信封,放在简迟桌前。
“一周后的傅家晚宴,你来做我的男伴。”
第117章 归你
简迟几乎要以为沈抒庭在门外听墙角,专门等到这一刻出现。
邀请函躺在桌面,省去了询问和递给的流程,根本不给简迟拒绝的机会。沈抒庭的语气比起邀请更像是下达单方面的决定,简迟怔了半晌,旁边的季怀斯比他先一步回答。
“真巧,我们刚才也在讨论这件事情。”
说罢踱步到沈抒庭面前,刚好将简迟的身影半挡在身后,季怀斯撑在桌上的手轻拾起邀请函,瞥了一眼,递还给沈抒庭的方向,“不过简迟已经答应我,你来晚了一点。”
季怀斯笑意不变,看不出任何替沈抒庭感到惋惜的意思,但背对的缘故让简迟只能从声音里辨别季怀斯的情绪,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沈抒庭来得不算晚,其实可以说是刚刚好,简迟没有戳破季怀斯的‘已经答应’,默默点头。
当听到季怀斯询问的第一瞬间,简迟想到的是拒绝。他实在不想怀揣着早已知道未来的心情,眼睁睁看着闻川被所有宾客或是假惺惺地奉承,或是当场猴子似的围观。茶余饭后时,再将这次晚宴当作谈资话柄。
简迟比任何人都明白被议论时无法挑起争端的忍耐与厌烦,这也是闻川必须要经历的一关。他下意识想拒绝这份残忍的邀请,但同样知道,这对闻川来说是无比重要的一天。
比起最后从旁人口中了解发生的一切,简迟更情愿亲眼目睹。
沈抒庭垂眸看向季怀斯递回的请柬,没有接过,更没有即将接过的准备,“已经给出去的东西,我不会收回。”
这点和邵航有着出奇的相似。季怀斯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
沈抒庭站在季怀斯面前,清冽沉稳的嗓音却明显不是对着季怀斯,“选择权在你手上,到时候我会过来接你。”
这算哪门子的选择权?简迟腹诽。沈抒庭走到门口,拉开门的前一秒回过身,祖母绿的瞳孔注视简迟,闪动幽暗的光,“你的衣服还在我那里,不要忘记来取。”
简迟心口一堵,差点没有喘上气,刚想质问沈抒庭在说什么,罪魁祸首已经将剩下的空间留给他和季怀斯,存心要将气氛搅合。季怀斯的静默让简迟感到七上八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你不要听沈抒庭乱说,我根本没有衣服留在……”
兀然一顿。
如果认真算起来,他似乎真的有一件衣服一直留在沈抒庭那里,没有收回来。
电梯出故障那天,披在沈抒庭身上的羽绒服。
简迟分明记得当时给沈抒庭发去消息,收到的回复是两个生硬的字:扔了。已经被扔掉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只可能是沈抒庭故意撒谎,不是在他曾经询问的时候撒谎,就是在刚才。
一想起事情,简迟就忘记说完剩下的话,留下的空当引人遐想。季怀斯微微动身,撑在桌面的手扶上简迟椅背,弯下脊背,看着他的眼睛温声替他说完后半句:“根本没有衣服留在他那里吗?”
简迟本来是要这样说,但想起来后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上次电梯出事故,我忘记把外套要回来了,沈抒庭说的可能是这件事。”
“电梯事故,”季怀斯咬字缓慢,仿佛在深思,“过去那么久,他留着你的外套做什么?”
“……可能是忘记扔了。”
简迟说完后连忙接道一句:“不过都这么久了,我也没有打算再要回来。”
其实他很想要回来,那件新羽绒服他都没有穿过几次。
季怀斯从回忆中抽出,唇向上微微提起,看不出生气或是介意,“既然沈抒庭还留着,过几天我会替你要回来。你的东西,当然要放在你那里才好。”
乍一听没有问题,仔细想似乎又意有所指。简迟在季怀斯的注视下来不及深思,“也好,那……你做什么?”
身体忽然腾空,简迟被抱起来后本能地搂住了季怀斯的脖子。他一米八的个子算不上矮,可季怀斯每次抱他都毫不费劲,简迟郁闷又尴尬,脑袋敲响警钟,这个姿势太过危险了一点,“季怀斯,你先放我下来,我的作业还没有写完,下周就到截止日期了。”
季怀斯将简迟放在桌上,稍微松开一点力道,仍然环着简迟的腰,“学够了,要稍微休息一下,劳逸结合。”
不等简迟思考这是哪门子劳逸结合,季怀斯的唇覆了上来,前两秒的温柔像转瞬的幻觉,唇舌交缠透出比从前更加强烈且鲜明的欲念与强硬,堵得简迟再说不出一个字。
就像先前两次那样,学到最后总能找到亲密的借口。
简迟不是排斥,每次面临季怀斯强烈的反应都感到一丝手足无措,这样紧密的行为让他总害怕一不小心发展向不可控的边缘。触碰到冰凉的桌面时,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简迟推了推季怀斯,放低声音表示抗拒:“我不想在这里。”
这让他控制不住想起在白音年公司里发生的一些不愉快的事,刚才离开的沈抒庭还留有强烈的气息,简迟只感到深深的别扭。
季怀斯‘嗯’了一声,凑上来吻了吻他的鼻尖,“是我考虑不周,旁边的乒乓球桌还没有用过。”
“什……?等一下。”
他明明也不是这个意思!
第二次的抗拒在季怀斯温柔攻势里渐渐小了下去,季怀斯对他的弱点和敏感点都太熟悉不过,等简迟再一次被抱下来,这次却是因为发软的腿。他已经无法直视那张乒乓球桌,逃避开的视线发现地面上躺着沈抒庭刚才送来的邀请函,想要去捡,被季怀斯从背后拦住了腰。
“我等会捡起来扔掉,”季怀斯情动过后的嗓音比平常低哑,耳朵在气息中发麻,“你不用理会刚才那些话,他只是和你开玩笑,取外套的时候我会替你解释再拒绝掉。”
“可……”
简迟的脸被季怀斯带向自己这边,听见他温柔问道:“不好吗?”
换成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沈抒庭的模样根本不是在开玩笑,季怀斯怎么可能没有察觉?他明明知道什么,却将一切藏在心底,简迟在他目光下想要说的话也全部断在嘴边,这样的季怀斯,让他有种说不清的忐忑和陌生,不等简迟的反应,季怀斯又吻了上来。
简迟垂下眼,余光放在地上那张孤零零的邀请函。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踩到正面,印着半枚灰色的鞋印。
简迟给沈抒庭发去消息,问他那个时候为什么要这样说。出于这位前任会长给他留下的深刻阴影,发出去前简迟删去了一些过激的言辞,本该是一句质问,最后变成了没有任何威力的试探。
沈抒庭:你本来就有一件外套在我这里。
竟然真的是他想的那一件。简迟忍不住问:你那个时候不是说已经扔掉了吗?
沈抒庭:扔了,
不寻常地安静一阵:捡回来了。
简迟有种心梗的冲动,很想问沈抒庭的洁癖是怎么治好的。缓了会才继续打字:扔不扔随你,季怀斯说他会去找你要回来。
这次沈抒庭的回复没有任何迟疑:如果他过来,我会把我们之间的事情告诉他。
一些事情从不去提,看似风平浪静已经被忘却,但发生了就是发生,时刻萦绕在潜意识里等待只言片语唤醒。简迟把这两句话来回看,大脑里的空气像被抽干一样无法运转:你到底想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