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迟想要拉开门下车,试了两下却纹丝不动。
正要回头质问,邵航的脸兀然在眼前放大,手臂撑住车门将他困在座位间的狭隘一隅,几乎能数清每一根承托光晕的睫毛,还有眼底翻涌的晦暗深意。
“你们分手了,对不对?”
“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全都看见了,”邵航牵了一下唇角,“你走以后,那家伙的表情很吓人,需不需要一个保镖保障你分手后的人身安全?免费,随叫随到,提供住宿就行。”
简迟眉心抽了一下,没想到这个时候邵航还有心情开玩笑,胸腔中的烦闷却奇迹般地消散几分,“不需要,你把车门打开,我要走了。”
邵航这回没有纠缠不休,或许看出简迟的心情和状态都差到了极点,打开了锁,却在简迟脚底碰到地面的前一秒拉住他的手,收敛了不正经的笑,深沉的眼神让简迟的目光被烫了一下。
“我是说认真的。”
简迟没有回答。
他现在真的太累了,回到寝室后简单冲了个澡就把身体埋进床里,拿出手机,没有任何新消息,打开HS也是冷清一片。也对,大家依然在宴会,即便听到惊天八卦也不可能立即发在网上,没有参加的那些人则早早休息下。
所有人都为晚宴上发生的一切惊诧振奋不已,简迟却想着季怀斯的事一夜难眠。
这场有关傅家的风波在凌晨登上头条,即使是鲜少关注商业新闻的人也很难不注意到这样大的动静,仅仅一个早上的功夫热度就持续上升,而后毫无征兆地跌落,等到下午只能看见零星几个帖子。尽管这样,圣斯顿中有关这次事件的讨论热度丝毫没有削减。
傅家能控制舆论,却管不住每个人的嘴,这场闹剧终将传进每个人耳里,心照不宣。
此外,闻川第二天照常上课也成为了校内一大头条,甚至有沉不住气的高一高二生看似不经意地和闻川擦身走过,就是为了近距离看看这位‘胆大包天’的私生子。作为风暴中心的闻川对此置若罔闻,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周边的议论,正常上课,记笔记,然后带上电脑去图书馆自习。
自从和季怀斯在一起后,简迟很少再参与和张扬闻川组成的学习小组,除了上课睡觉,他的全部时间几乎都和季怀斯在一起,但在提出分手的第二天,简迟选择了与张扬一同前赴图书馆。
对此,张扬无比惊讶:“会长不过来吗?”
看见简迟露出为难的表情,张扬瞬间心领神会,拍了拍他的肩,“吵架了?我懂我懂,这几个月里我还一直在想你们什么时候才会吵第一场架。会长看起来没有一点脾气,你也总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能吵起来真是够稀奇。”
“……”简迟欲言又止。
自习室里的闻川在看见简迟的一刹那眼底掀起细微波澜,悉数压下后没有出声,简迟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开始做手头上未完成的assessment,偶尔回答张扬几个问题。时间一晃而过,张扬收拾起东西准备去网球社报道,简迟和闻川落在后面,走向游泳馆的方向。
“后来,”闻川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以此将伤害最小化,“他都说了什么?”
简迟看着脚下的路和碎石子,“我和他提分手了。”
“他同意了?”闻川在沉默过后开口,嗓音微哑,难以捕捉完整动荡的情绪。
“季怀斯以为我说的是气话,但我觉得他不可能不知道,”简迟说,“就算他不同意,说出以后也不能再回到从前了吧?”
闻川低声道:“对不起。”
“你不用说对不起。”
简迟知道,哪怕邵航,闻川还有沈抒庭的那些话带有绝对的煽动性,最终的决定权其实一直在他手里。如果他坚定不移地选择季怀斯,即使得到所有人的反对也不会轻易动摇,外来因素终究只是外来,真正做出这个决定的人还是他自己。
摇摆不定出现的一刹那,结局已经在暗中注定。简迟只不过是在一遍遍确定自己的心,直至昨晚将一切摊开说清,季怀斯对所有问题的避之不谈,最终促进了简迟那番话的狠心。
闻川没有深问下去,他明白这对简迟来说意味着什么,一遍又一遍回望昨晚的画面,回想到季怀斯。
他不希望看见简迟回忆过后露出的那抹失落,他自私,却又不想让简迟发现这份不光彩的心思。
更衣室里出来后,下水前例行热身,高老师叼着哨子监督,偶尔呵斥几个时不时回头偷看闻川的学生。简迟对高老师的印象一直很好,此刻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激。在高老师的干扰下,短暂的骚动过后课程就恢复了平常。下水前,高老师宣布了一个消息。
“今天我们课上会来一个新学生,记得好好相处,下水后先游三组400米。”
前面的话出来后所有人都自动忽略了高老师的后半句。圣斯顿规矩森严,换课规定为一年一次,并且连日期都卡得严严实实,什么样的人能忽略规则在中途加课?
当看见更衣室里出来的人后,所有人都没有了疑问。除了一声不刚放大声的‘靠’,以表震惊。
简迟也怔住了。
他直直看着赤裸上身穿着泳裤的邵航走到面前,抬头刚挤出一个字:“你……”邵航脊背稍弯凑近他耳边,笑得悠然富有磁性。
“私人保镖,贴身保护,这样的服务还满意吗?”
第123章 求和
托邵航的福,简迟现在想要好好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也成为一件难事。
偌大的泳池以邵航为圆心,直径十米内看不见一个人影。下水前有人熟稔地过来打招呼,被邵航一句‘我们认识吗’臊得满脸通红。这些富家子弟从小受尽追捧本就有不小的自尊心,可眼下即使心里憋屈得不成样又不敢当场发作,只能尴尬离去。
有了前一个被劝退的例子,其他想要过来套近乎的人也纷纷绕开,不敢过分关注邵航几个人的动静。
这就导致简迟第一次体验到包场般的泳池,当然,闻川自始至终没有走开,更没有被邵航的出现打乱阵脚,除了最开始看见邵航凑到简迟耳边笑着说些什么时蹙起眉心,干脆地将人推开,冷脸警告:“现在是上课。”
被推开的邵航嗤笑了一声,就在旁人心惊胆战地以为即将一触即发,邵航回道:“用不着你提醒。”
闻川不知可否地瞥开眼。
没有争吵,没有动手,好像一枚引燃的炸弹丢进水中倏地熄灭,甚至隐隐有些失望。
简迟没有这样大的心思看戏,深刻地领会到邵航那句‘我是说认真的’切身含义。下水后的邵航变成了一条装有雷达的鱼,简迟游到哪里,他也跟到哪里,偶尔还会猝不及防地先一步抵达岸边,让来不及绕弯的简迟差点撞上好几次。闻川则更像一个称职的保镖,负责盯邵航有没有过分逾越的举动,一旦发现便毫不手软地扯开。
于是简迟耳边除了水流声,还能时不时听到邵航极力压抑讽刺的骂声:“比起这样防我还不如多想想自己,我真好奇你是怎么带着这副一根筋的脑子活到现在。”
闻川说:“用不着你提醒。”
“自从你和傅振豪那帮人接触,比之前讨厌多了,看来无论如何都敌不过血缘,你说对吗?”
邵航专戳闻川痛处,闻川也不遑多让:“的确,你和邵先生也越来越相像。”
“你找死?”
“你也是。”
简迟:“……”看来他们相处的很好,他还是不过去找麻烦了。
相较之下,邵航和闻川的性子像是一团火与一块冰,南辕北辙的差距让他们注定碰上就少不了冷嘲热讽,不过这种极端却带来了一个说不清是好是坏的共同点,他们从不会掩藏心底的想法。
是讨厌,是喜欢,无不直白地摆在脸上。打也打了,刺也挑了,除了发泄几句口头上的不满也没有其他举动。
比起阴阳怪气的沈抒庭和越来越看不透的季怀斯,简迟发现他更愿意和邵航闻川呆在一起,虽然偶尔会被前者气到,但也不知道是邵航的脾气在收敛还是他被磨得没了脾气,简迟都难以把现在的邵航和从前讨厌的人重合在一起。
下课后简迟终于有了喘息的间隙,去往宿舍的路还没有走出几步,装有换洗衣服的手提袋猝不及防被人从身后抽走,邵航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简迟连意外的功夫都省去,好笑又无奈。
“你怎么跟上来了?”
“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
简迟纠正:“明明是你擅作主张……”
邵航强势打断:“用都用了,已经没有退货的机会。”
说的好像他是一个不认账的渣男一样。简迟忍不住揪出邵航不讲理的地方一一悉数:“买东西也有无理由退款的权力,何况你根本就没有给我机会拒绝。这里是学校,不是每个人都是像你这样的危险分子,除非你故意,不然我哪来那么多仇人?”他唯一的单向仇人现在还被禁足在白家。
“危险分子?”邵航眯了眯眼,唇边的笑浮上熟悉的危险,“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个定位。”
简迟颈后发凉,勉强改正道:“这是比喻手法。”
不过邵航显然没有傻到这种地步,没有提包的另一只手捏起简迟下巴两边的肉,比起之前用力地紧锢,这样报复式的手法更像是调情,“当我很好骗?嗯?”
简迟的脸颊被捏起得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表达抗议,邵航盯着他看了几秒,骤然勾唇一笑,说了句‘真傻’就松开手,后面不知道又接了句什么,简迟没有听清,揉着发酸的脸颊很想回答‘你才傻’。
而且他这样又是谁害的?
到了宿舍楼下,简迟生硬地留下句‘再见’准备拿回自己的包,刚碰到邵航便手臂抬起,仗着身高优势将包举到简迟恰好碰不到的位置,笑得散漫又讨打,“没有住宿提供吗?自从你把我赶出来,我可是无家可归了。”
简迟心想邵航就差把圣斯顿当成自己家了,冷声建议:“你可以睡草坪上,反正快到夏天,冻不死你。”
像是没有听出简迟话语里的刺,邵航问:“没有?那奖励总归该有吧?”说罢不经意瞥了眼简迟身后,似笑非笑低下头,“算了,不和你开玩笑,我数三秒放手,别忘了拿。”
就在简迟怀疑邵航怎么这么好说话,邵航数完三声,手提包应声落到简迟手中,与此同时落下的还有额头上一个一触即分的吻。简迟愣了几秒,见邵航看向他身后,笑容刻意得丝毫不加掩饰,“真巧。”
两个字的尾音夹杂不明显的得意。
简迟回头望向树下的身影,心骤然停了一拍。
阴影中,季怀斯整个人笼罩在暗色下,身上深蓝色的制服也几近于黑,望着简迟的方向,难以看清表情。
直觉让简迟满心只剩下离开的冲动,然而季怀斯却在这个时候亦步亦趋来到他和邵航面前,站定以后,简迟终于看清他的脸,没有一丝波动的冷静,淡色的眼中蕴着浓郁的墨,给原本斯文的面容添上几分阴郁,就像昨晚听到他说出‘分手’二字时的压抑与受伤,简迟不忍去看,也不敢去看。
偏偏邵航像是根本不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什么问题,自然搂住简迟的腰,难掩愉悦,“你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放不下副会长的职位,跑来宿舍楼下巡逻?”
季怀斯彻底忽略邵航的挑衅,全部目光凝在简迟身上,“是因为他吗?”
简迟没有想过会在第二天以这种方式面对季怀斯,毫无征兆地,被迫僵硬地对上季怀斯的双眼,意识到这句询问的意味,说道:“这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昨晚我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说了,季怀斯,我们……”
“分手是两个人的事。”
季怀斯一字一句打断了他的话:“只要我不同意,我们永远都不会分手。”
简迟想要反驳,想要告诉季怀斯即使他们继续若无其事地走下去,终究也会遇见越来越多的矛盾,无法挽回。这些想好的话全都在看见季怀斯泛红的眼尾时支离破碎,所谓的冷静,沉稳,就像是昨晚破碎的面具,难以遮掩早就破败不堪的内里。
“你想要我说实话,对吗?”
简迟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捏住。
季怀斯低声说:
“我可以把一切告诉你。”
第124章 别扭
当这句话出现在昨天,结局会有所改变吗?这是浮现在简迟脑海的第一个念头。
邵航的笑意逐渐压平,夹杂几分嘲讽:“现在再说这些有意义吗?”
面对邵航,季怀斯收起了多余的情绪,冷淡的神情彰显他根本没有将满是敌意的邵航放在眼里。从前的季怀斯至少还会用礼貌作为伪装,现在则连这最后一层伪装都不需要。
“我和简迟的事情与你无关,管好你自己就够了。”
邵航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你哪来的权力命令我?”说罢,上下打量季怀斯,勾唇一笑,“你这样倒是比以前顺眼一点,不打算继续装下去了?”
“邵航,你先走吧。”听到这些赤裸裸的挑衅与季怀斯的缄默,简迟上前,走向季怀斯的方向。
“你在赶我走?”
背后传来邵航阴恻恻的嗓音,本就心烦意乱的简迟更加头疼,放低声音:“我和季怀斯有事情要说,你在旁边不方便。”
比起惹恼邵航让场面朝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安抚显然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