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随时向江修汇报,除了前往现场外,调查组在颂文大厦四十六层的一个会议室里工作。江修和方云晚和好后,每日两个人都是一起下班,要么是方云晚故意磨磨蹭蹭拖到调查组的人走光,溜到江修办公室里找他,要么就是江修先乘电梯到地下室,让司机把车开到电梯口等他。
半个小时前,方云晚发消息说,他今晚要带着安安同安安的表舅吃饭,不跟他一起下班了。
白铭出事后,与安安血缘亲近的只有这个表舅。只是安安的表舅常年在外奔波,不好把安安带在身边,纠结权衡了几番才同意把安安暂时留在隅城,让方云晚代为照顾。
如今过了小半年,表舅来看看安安,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这条消息像是一阵风,那些被刻意尘封的不好的记忆,因为这一阵轻飘飘的风,被吹开了封尘,记忆深处追悔莫及的过往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
江修心里有些不安,又有些不甘。
他刚刚和方云晚重新走到一起,他还没同他解释清楚白铭电脑里的那段视频,他们之间的关系像是冬天第一场雪落下后结的一块薄冰,晶莹美丽,却还不够牢固。
都说情比金坚,可扪心自问,江修对如今的他与方云晚,没有信心。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方云晚和安安的家人见面呢?
作者有话说:
没打架,也不能算吵架,但是该虐还是得虐——
无奖竞猜,修修为什么不希望小方去见安安的舅舅呢?
3月12日修改:只有安安的舅舅来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居心(修) ◇
江修,这一切谣言的起点,不正是你自己吗?
因为今天要带安安去跟他的家人见面,方云晚特意请了半个小时假,好避开下班高峰。早上的汇报会开完后,大伙今天手上紧急的事务不多,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方云晚在微信上和安安的表舅再次确定了今晚的晚餐。
徐章急急忙忙走进来时,方云晚手机界面上,「晚上见」的消息发送成功。
满屋子的人抬头看向徐章,徐章愣了愣,这才觉得自己冒失了。他沿着会议桌扫了一眼,目光落在方云晚身上:“云晚,出来一下,市场部有人找你。”
方云晚本来就是从市场部借调到调查组里来的,市场部因为一些工作上的事情需要找他,也在情理之中。听见徐章这样说,大家不疑有他,低下头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
可是方云晚却不像他们淡定,他站起身,连充着电的手机也没顾上拔,就跟在徐章身后走出会议室。
徐章跟着江修这么些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市场部的人找他,何至于这样匆忙?市场部的人要找他,又为什么要通过徐章?只消多想一步,方云晚便能猜到,找他的并不是市场部的人,而是江修。
果然,会议室的门刚刚关上,徐章便压低声音:“江总突然晕倒了,你快去看看。”
“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晕倒?”方云晚脸色一白,边快步着朝江修的办公室赶去,边问徐章,“什么时候的事?现在怎么样了?联系许医生了吗?”
“不知道,我进去找他签字的时候发现他倒在地上。许医生那边,哦,我就立刻来找你了,没顾得上联系许医生。”
方云晚强自镇定:“我进去看看,你帮忙联系许医生,请他马上过来。”
交代完徐章,方云晚推门走进江修办公室。江修悄无声息地平躺在办公桌旁的地毯上,细长薄削的一条人影,看上去脆弱得令人心惊。
“江修?”方云晚在他身边跪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和心跳。
幸好,虽然不知道江修因为什么昏厥,但呼吸悠长,心跳有力,比他在门外脑补出来的那些危急场景看上去要好一些。
方云晚摸了摸江修的手,果然触手冰凉。
江修的体温一贯低凉,这样躺在地上非得着凉不可。可不清楚状况,方云晚不敢随意移动江修,只能先从柜子里找了毯子来给他盖上,而后打电话询问许路遥是否可以把江修扶到沙发上去。
可他一摸口袋,发现刚刚来的匆忙,自己的手机还放在会议室里充着电。
江修还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方云晚担心情况陡然生变,不敢离开办公室。他四下望了望,取过办公桌上江修的手机,输入上回江修告诉他的密码,顺利解锁手机,找到许路遥的手机号码拨出去。
铺着地毯的办公室里安静异常,等待电话接通的嘟嘟声都显得刺耳。
方云晚握着手机,眼睛依然一瞬不瞬地盯着平躺在地上的江修。此时,江修却突然皱了皱眉头,闷咳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看向方云晚,弱声喊他的名字:“小晚。”
“你醒啦!”方云晚用空着的那只手握住江修的手,“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江修还来不及回答,方云晚打给许路遥的电话被接通。
许路遥的声音通过听筒清晰地传出来:“你怎么又打过来了?我清楚我的剧本,你只管好好晕着就行,编故事的事儿我在行,保证让江老板今晚抱得云晚归,放心吧!”
什么意思?什么剧本,什么编故事?
方云晚举着听筒愣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江修,只觉得江修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他迟疑着跟许路遥打招呼:“许路遥,我是方云晚。”
仿佛许路遥连呼吸声都隐匿了去,电话那头一片死寂。
忽然一只手冰冷的手覆在方云晚握着手机的那只手背上,他定睛看过来,只见刚刚孱弱倒地的江修已经撑着坐起来,从他手中取过手机。
江修对电话那头说:“许路遥,我是江修。我这边没事了,你忙吧。”
挂断电话,方云晚觉得办公室里比刚才还要安静,沉闷得像夏天暴雨前的午后。
“许路遥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方云晚自己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不死心地想跟江修再确认一次。
江修也清楚方云晚并非是真的不明白许路遥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直接把方云晚更想知道的事告诉他:“我不希望你去见安安的家人。”
“所以就打算跟许路遥串通起来装病,让我去不成?”方云晚怒极反笑:“那你又是为什么不希望我去见安安的家人?”
为什么?真实的原因是埋在阴暗里见不得光的虫蚁,江修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懦弱。
他回避着方云晚的目光,挑了个无关紧要的理由:“我担心,他因为五年前的那件事,对你……”
方云晚面无表情地打断江修:“你多虑了,我也是受害者,他不会对我怎么样。”
最终方云晚还是提前下班去幼儿园,接上安安与安安的表舅共进晚餐。
那一顿晚餐有孩子,自然不会进行到很晚,方云晚和安安回家时,也不过是九点多。方云晚牵着安安走到楼下,鬼使神差地抬头,看见自家客厅的灯果然亮着,而江修就站在窗台边无声地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方云晚的脸色比下午得知江修装病骗人时还要阴沉,看到江修时目光越见冰冷。他低头回避江修的目光,牵着安安的手快步走进楼梯间里。
因为昨天那半屋子生日礼物,安安跟江修的关系突飞猛进。推门进来,看见江修,安安脆生生地喊:“江叔叔!”边喊着边踢掉鞋子,腾腾腾跑过去一头扑进江修怀里。
大概是安安最近又长大了些,快步朝着江修扑过去冲击力不小,又或者是江修一颗心都落在方云晚身上,一时没有防备,被安安一扑,他竟没能站稳,往后退了一步,摇晃间堪堪扶住窗台,后背抵在墙上,才没有跌倒在地。
这是干吗?下午装病不成,晚上打算故技重施探探他的底线?
方云晚淡淡地抬眼看去,只觉得好笑。他没有同江修打招呼,换了拖鞋便直接进屋去给安安准备洗漱用品。几分钟后准备就绪,方云晚从卫生间里出来,把站在江修面前手舞足蹈讲得正在兴头上的安安捉住,扭送进浴室洗澡。
不知怎么的,安安今晚有些兴奋,缠着江修不肯松手。无奈之下,江修只好跟着走进浴室里,方云晚边给安安洗澡,他就站在边上跟安安讲话。
但方云晚的浴室空间狭小,热气氤氲,又挤着三个人,实在让人透不过气来。
纵使安安百般纠缠,江修也只在浴室里站了一会儿,便捏一只洗手台上会发声的小鸭子递给安安:“让小鸭子陪你聊一会,叔叔去外面等你。”
可今天回来得晚,洗完澡出来已经到了安安应该睡觉的时间。纵使牵挂着客厅里的那堆未拆封的礼物,安安也没能在客厅蹦跶多久,很快就被方云晚带回房间里。
大概今晚安安太过兴奋不肯入睡,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方云晚轻手轻脚地从安安房间里溜出来。他掩上门,一眼便看见仍在沙发里赖着不走的江修。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从发现江修与白铭争执的录像,到下午江修装病阻止他去见安安的家人,再到今天晚上从安安的家人口中得知五年前江修对白铭一家几乎赶尽杀绝的做法,方云晚发现,他对江修的不满像是个雪球,仅仅两天,已经滚得有点大。
方云晚走到江修身边时,说话的语气不算太好:“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原本江修倚靠在沙发里,见方云晚来了,撑起身子坐直些:“今晚还顺利吗?”
仿佛早料到他有此一问,方云晚脸上浮起讥讽的笑意。
什么叫顺利,什么又叫不顺利?如果安安的表舅没有告诉他江修当年对安安的母亲做的那些事,对江修而言才应该叫顺利。可是这些事不被提及,或者被江修严严实实地封锁,就真的不存在吗?
方云晚紧紧盯着江修,“你是不是以为安安还不记事,白铭不在了,你当年做的那些事,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当年的事,方云晚果然都知道了。
听过方云晚的话,江修脸色瞬时惨白下去。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方云晚。兴许是情绪不稳,他的呼吸显得有些艰涩,发白的嘴角颤了颤,沉声道:“对于她的过世,我确实很抱歉。”
“江修,为什么你又在说抱歉?”方云晚失神地望着他,“重新遇到你之后,你说过太多抱歉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白铭会活过来吗?安安的妈妈会活过来吗?”
江修扶着沙发扶手缓缓站起身:“那时她为了把白铭从那件事里面摘干净,四处散播谣言,说你多次勾引白铭,试图插足她和白铭的婚姻,而白铭坚决不从。她说,是你恼羞成怒才会自爆那张帖子,要拼个鱼死网破。”
江修看着方云晚,目光凝重:“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她说的都是假话。”
“所以你报了警,让警察把她扣押在审讯室里。你知不知道,从警察局被接回家不久,她就出现了胎盘早剥的症状,差一点,连安安都活不下来!”
客厅里满满当当堆叠满了东西,可在沉默里,这里仿佛荒原一样空荡寂寥。
气氛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江修偏过头去轻轻咳嗽了两声。他的声音很低,说给方云晚听,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想让她停止造谣,我不是有意要伤害她,伤害安安。”
听过江修的话,方云晚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看着江修,笑得眼里都泛起了泪花:“想让她停止造谣?江修,你有什么资格让她停止造谣,这一切谣言的起点,不正是你自己吗?”
江修愣愣地看着方云晚,脑子里迟钝地将方云晚的话又默念了一遍。
方云晚说得很对,他确实没有资格指责谁。
大概是安安今晚本来就没睡熟,也可能是方云晚情绪激动处声量不免抬高,把房间里的安安吵醒了。安安抱着一只毛绒兔子揉着眼睛推门出来,委委屈屈地喊:“叔叔,你为什么生气?”
方云晚忙扯了沙发上的一条毯子把安安裹起来,抱回房间里,往暖呼呼的被窝里一塞,轻声道:“没有生气,叔叔跟江叔叔闹着玩的。乖,闭上眼睛,接着睡吧。”
“嗯,别生气了。”安安嘟囔着,把粉嘟嘟的脸埋到毛绒兔子的肚皮上。
好在安安是个好哄的孩子,被吵醒了也不哭不闹的,又能乖乖睡过去。方云晚松口气,再次推门出来,江修在安安房门外靠墙站着,轻声问他:“睡着了吗?”
方云晚点点头,示意江修到客厅说话。
被安安打断了一下,他的情绪平复了不少,这一回,他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抱歉,我刚刚情绪过激了。但我确实不能接受,你会去为难一个孕妇,是因为她是白铭的妻子,所以你对她毫无宽容吗?”
“不是的。她不仅是个孕妇,还是个造谣伤害你的人。”
方云晚冷笑:“我是应该感动,还是应该害怕?她因为你所谓的伤害我,被你送进警察局;我因为激怒你,而落得身败名裂。江修,是不是招惹你的人,都一定会被你赶尽杀绝?那白铭呢?”
江修脸色煞白,衬得眼睛黑亮异常,他震惊地看向方云晚:“什么意思?”
方云晚语气平静:“白铭也激怒过你,白铭也死了,留下了一段你无法解释的录像。”
“我需要时间。”
“一周吗?”方云晚轻笑,“好,我再等你一周。”边说着,方云晚打开门:“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