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从门外灌进来,扑了满身。旧式小区的楼梯过道,很多灯坏了也没有人修,明灭之间,昏暗莫辨。江修扶着门框,面孔隐匿在昏暗的灯光里,脸色难以分辨,他的声音有些低:“小晚,我今晚可不可以不走?”
方云晚疑惑地看向他,仿佛在问为什么。
江修迟疑了几分钟,说下去:“我不大舒服。”
再次听到这样的理由,方云晚忍不住发笑。他掏出手机,问江修:“那我帮你给许路遥打电话,让他派救护车过来接你?”
江修没有应声,方云晚的电话也没有拨出去,他轻轻推了江修一把:“得了,快回去吧。别仗着我还喜欢你,就在这里装可怜博同情,久病床头无孝子,懂不懂?下次别再使苦肉计了。”
方云晚关门后,江修觉得楼道里的风更冷了。寒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在血液里凝成了细小的冰针一般,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浑身都穿刺着冷痛。
江修记得在宁远时,方云晚也曾经这样被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门口。
风水轮流转,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他自己。
他扶着墙缓缓走下楼去,走出小区门口,忽然觉得鼻尖有温热粘稠的液体滑落,他抬手抹了一把,借着绚烂街灯,看见自己手背上是一抹凄厉的血色。
他握着一角衣袖捂住鼻子,可鼻血却汩汩往外冒着,怎么也止不住。
而随着血液的流失,江修觉得周身的寒意更甚,僵冷麻痹的感觉从指尖一点一点蔓延开来,眼前的黑雾时而聚集时而消散,但渐渐的,聚集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渐渐难以看清眼前的景象。
江修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情况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得多。
他挣扎着翻出手机,拨通许路遥的电话,告诉他自己所在地点后,找了一处路边的花坛坐下。
夜已经深了,北风吹落半树枯叶。树叶落到地上被风卷起,成群结队地向前奔去,这场景竟有些热闹。
深夜的街道上形单影只的,好像只有江修一个人。
他的半截衣袖已经被血色浸透,鼻血终于稍稍止歇。在持续失血下,江修已是眼前一片昏昏,几乎看不清楚景致,可他还是没忍住抬头望方云晚的窗口看了一眼。
窗口是暗的,方云晚应该已经熄灯睡了。
真好,愿他长夜安宁,酣然无梦。
作者有话说:
放倒一个修修,可以炸出人来冒泡吗?
不是非常确定明天会不会有啊,可以来看看,但我不能保证就是……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急救(修) ◇
这一回江修差一点点就不在了。
电话里,江修只是轻描淡写地跟许路遥说,他在方云晚这里,司机已经下班了,希望他能过来接他回家。那时许路遥刚刚下了晚班坐上程盛的车,没有多想,跟江修确认了地址,便让程盛直接往方云晚所住的小区去。
许路遥工作的启明医院距离方云晚的小区有一段距离,所幸夜深了,高架桥上畅通无阻,车子行驶得倒也快。
车子开出二十多分钟后,许路遥手机震了一下,打开发现江修共享了自己的实时位置。他扭头问了程盛还剩多久的车程,把预计到达时间发给江修,可左等右等,迟迟没有等到江修的回复。
江修和方云晚在一起,春宵良夜,顾不得回复消息也是有的。
许路遥不疑有他,将手机抛在一旁,笑着同程盛抱怨了江修几句,将车上的音乐声音调大,惬意地在副驾驶上伸了个懒腰。
车子平稳是驶下高架,等红绿灯的间隙,程盛伸手在许路遥的腰上轻轻捏了一把。许路遥「啧」了一声,拍开程盛动机不纯的那只手,责备道:“干嘛呢!好好开车!”
等待红灯的时间还长,程盛被许路遥拍开的手不仅没有收回去,反而变本加厉地伸过来,拉着许路遥的手递到唇边,低头在他手背上亲了一口:“要不是你要求绕路去接江修,我们现在已经到家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说,你要怎么补偿我?”
“你接的又不是我!让江老板补偿你。”
见多了程盛死缠烂打的无赖模样,许路遥总是会想起当年在路边捡到程盛时的情形,那时可没想到他会是这个样子的。
程盛长得精壮高大,当初带着一身刀伤,浑身是血地倒在许路遥家楼下时,又凶残又冷漠,许路遥一眼就能认定他是个不好惹的人。
可那时刚刚毕业的许路遥初生牛犊不怕虎,坚持着救死扶伤的信仰,把这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家伙拖回了家里,悉心治疗。
程盛说不去医院,许路遥就在家里给他缝合伤口,程盛说不许报警,许路遥就乖乖地把手机交到他手里,程盛的所有要求,许路遥都会尽力满足,而他只要求程盛乖乖待在这里把伤养好。
后来程盛追求许路遥时,屡屡问他,为什么初初见面便会那样牵挂他的伤情。
许路遥总是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一直死鸭子嘴硬的不肯承认,有些喜欢,就是会在第一次四目相对时,毫无理由地滋生。
走神间,红灯已经换做绿灯。
程盛松开许路遥,便松开刹车,由着车子悠悠滑行。他瞟了一眼车上的导航,提醒许路遥:“再过两个路口右转就到了,打个电话给江修,让他下楼。”
取过手机,许路遥一连给江修打了三个电话,都没人接听。
在许路遥几乎要原地爆炸时,程盛提醒他:“你不是说江修共享了实时定位给你?也许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别急,我们先跟着定位过去看看。”
程盛嘴上安抚着许路遥说别急,其实在许路遥打开定位时,他已经暗暗用力踩了油门。因为许路遥的关系,程盛与江修也认识了好几年,甚至由江修搭线,他的酒吧跟颂文旗下的一些公司有过合作。
在他的印象里,江修一向手机不离身,若手边无事,电话响三声内必定会接听。
如今夜已经深了,按说不该有公事纷扰,而许路遥发一条消息过了半天没人回,一连打了三个电话也没人接,江修那里十有八九出了什么事。
程盛没敢把自己的猜想告诉许路遥,只暗暗加快了速度,几分钟后便到达了江修定位的地点。
这里不是市中心灯红酒绿的繁华街区,此时路边的商店已经关门,街道上空无一人。
许路遥又心急火燎地给江修打了个电话,依然是无人接听。程盛将车停稳,边解开安全带,边对许路遥说:“走,下去看看。”
路灯昏昏,冷风阵阵,枯叶一层一层飘落,是冬日里穷途末路的枯枝潸然泪下。
许路遥掏出手机,实时位置共享的地图上,江修所在的位置纹丝不动,他依照指引,一步步朝着江修的方向走去。
两个定位点几乎重合,许路遥抬起头,依然没有看见江修的身影。
程盛皱眉:“你在这附近再找找,我沿着这条街看一遍。”说罢,只转身走了两三步,却听见身后许路遥声音凄厉:“江修!”
程盛回过头,朝着许路遥的方向小跑了几步过去,便看见路边花坛旁无声无息地侧卧着一条人影。许路遥已经在江修身边蹲下,他真的以为他们只是来接江修回家的,什么器材和药物都没有带,只能借着昏暗的路灯,寥寥草草地为江修进行检查与急救。
许路遥跪坐在地上,让江修平躺,伏在他胸口听了听他胸腔里的声音。片刻后,许路遥僵硬地顿住,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双目紧闭的人,又低头确认了一回。
这个街区的路灯太过昏暗,许路遥看不清江修的脸色。
恰在此时,仿佛与许路遥有心电感应一般,程盛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线雪白的灯光倾泻下来落在江修脸上。
这时许路遥才看清江修的模样,他的脸色惨白里透着死气沉沉的灰败,口鼻处沾染着大量血液,将他雪白的脸染得脏污不堪。
许路遥迅速清理了江修口鼻处残留的淤血,抬高他的下巴,使他的头部处于后仰的状态,保持呼吸道通畅。随后,他低头去听江修的呼吸声,可他几乎将耳朵抵到了江修口鼻处,依然没听见些微动静。
江修的心跳与呼吸都停止了!
确认了这些信息,许路遥只恍惚了几秒钟,他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边解开江修的上衣,边简短地交代程盛:“先打急救电话,然后把车里的AED拿过来。”说话间,他已经双手交握抵在江修胸口,开始为江修进行心肺复苏。
程盛很快从车上取来自动除颤器。
这台自动除颤器,是许路遥有一回在急诊值班接诊了一位心源性猝死的病人后,要求程盛买的。程盛平日里以车代步,几乎是他人在哪里,车便在哪里,于是这台除颤器平时就在程盛车子的后备箱里放着。
许路遥培训过程盛很多次如何使用这些急救设备。取来自动除颤器后,程盛熟练地撕开电极片上的保护膜,将两片电极片贴在江修胸口,示意许路遥松开江修,而后插上电源,等待除颤器分析心率。
片刻后,仪器提示可以进行电击,程盛果断按下电击键。
电流瞬间通过电极片,江修单薄的身子猛然一颤,微微弹起,又无力地落下。
许路遥稍稍缓了口气,在电击结束后,又接续按压江修的胸口,继续进行胸外按压。程盛拿着手机在一旁计时,在恰当的时间,提示许路遥停止胸外按压,再次使用除颤器为江修分析心率,并在仪器的提示下,电击除颤。
如此反复几轮,江修终于恢复了微弱的心跳与呼吸。
可江修一直没能苏醒过来,许路遥的一颗心悬在半空中迟迟没能落下去。这样忐忑不安地,许路遥与程盛终于等来了救护车。
许路遥跟着江修上了救护车。因为许路遥的急救及时而有效,江修的情况暂时比较稳定,医务人员在救护车上给江修打入强心针,并使用专业的设备进行后续急救后,他在前往医院的途中短暂地苏醒了一次。
看着江修微微睁开眼,许路遥才稍稍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的力气瞬时被抽光了。
江修的眼珠子吃力地转了转,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他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此时脸色与唇色一例是惨白的。
“我,怎么了?”江修的声音被仪器的运作声音压着,低弱得几乎听不见。
许路遥凑到他身边,避重就轻地安慰他:“你刚刚晕倒了,现在没事了。”
“我就是觉得累,怎么还,叫救护车……”
江修的呼吸依然不稳,断断续续的一句话没说完,已经喘得厉害。他的呼吸依然不稳,断断续续的一句话没说完,已经喘得厉害。车上的医务人员看提醒许路遥:“病人有急性呼吸衰竭的症状,不要取下氧气面罩。”
许路遥点头,简要地把江修的情况告诉他:“你现在的情况还很不稳定,一会儿到医院,可能需要进一步急救。”许路遥斟酌着措辞:“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但是你在方云晚家门口病得这么厉害,一定与他有关。”
提起方云晚,果然江修的脸色起了波澜。他急着要为方云晚说话,可气力不济,只说了几个字:“不怪他……”便是一阵急咳,直咳得惨白的脸上浮起诡异的粉红色。
“你别急。”许路遥安抚他,“等你好一点再告诉我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你病得这么厉害,我得告诉方云晚。”
江修没力气把胸腔里的憋闷咳尽,便气喘得厉害。他拉住许路遥的一角衣袖,费力地喘息着,艰难地挤出两个字「不要」,像是把所有力气都用尽了,连许路遥的那一角衣袖也再握不住,手软软垂在床沿。
这种时候,江修想要做什么便由着他做什么。
许路遥顺着他的意思:“不要就不要,等你好一点,再让他来看你。”
想起被方云晚推出门前,方云晚说的,少在他面前装可怜,施苦肉计,江修心头滚过苦涩,他依旧摇头:“也不用。”
许路遥忍不住问:“你和方云晚又怎么了?”
他和方云晚怎么了?好不容易重新走到了一起,又怎么了?
江修定定地看着许路遥,半晌,悠悠叹了口气:“是我自作自受……”话音为落,他眉头微微一拧,脸上浮过一层灰白,许路遥还来不及问一句「怎么了」,便见江修身子猛然一颤,毫无预兆地喷出一大口血。
作者有话说:
那个……小许捡到修修了,没事了没事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脱险 ◇
这是他的灯塔,是他的起点,也是他的归处。
冗长的漆黑甬道尽头有一束雪白的亮光。江修像是溺水的人用尽力气想要浮上水面,远处的那束光明,是他用尽力气要去争取的浮木。
终于穿过漆黑甬道,眼前豁然开朗,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屋子里的门窗墙壁,一桌一椅,都是江修所熟悉的——这里是他的家。
窗外分明是沉沉暗夜,可屋子里的一切笼罩在柔光里,如梦似幻。
怔忪间,江修看见大门被推开,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清瘦高挑的人走进屋里来,他们把他扶进卧室里,利落地帮他去了鞋袜,让他在床上躺好,而后有陆续离开。人群散去,江修才看清楚躺在床上的人,那副面孔他也是熟悉至极——那人正是江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