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松了口气,拍拍方云晚的肩膀,提醒他:“器官捐献双方不能互相打听,这是规定。快把你猜到的事都忘了,更别告诉江修,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
方云晚点头,再次重复:“谢谢。”
许路遥缓缓摇了下头:“他捐献出了心脏、肝脏、部分骨髓和一双眼角膜。其实他没有离开,他还跟我感受着同一个世界。这也是我们的运气。”
在程盛入土为安之后两天,江修又醒来了一次,恰好赶在探视时间,方云晚坐在床边,拿了一块棉纱沾了温水给他擦脸。
之前的治疗打了太多抗凝的药物,如今虽然仪器撤了针剂停了,但江修体内的药物浓度还未降下来,仍然时不时会有些轻微的出血。
今天早晨方云晚换上衣服进来病房时,江修的鼻血刚刚止住,脸颊上沾了一片血污。医务人员事务繁多,方云晚主动请缨为江修擦净脸上的污渍,一点点地将那行刺眼的血色抹去,露出他如玉般的面孔来。
一场大病,江修比之前还要消瘦。
可他骨相生得优越,病到这步田地,还是英挺好看。
方云晚把他脸上的血迹擦去,俯身亲吻他时,江修恰好睁开眼睛。
初初醒来,江修漆黑的眼眸里还带着惺忪迷离。他显然没有想过,自己睁眼时便会对上方云晚近在咫尺的眉眼,而自己冰冷麻木的唇上还轻轻贴着另一对柔软温热的唇。
与此同时,方云晚心念一动,隐约感觉到那双冰凉的唇的主人在轻轻回应他。他迅速睁眼,与江修的目光相对后愣了片刻,霍然站直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很快,江修的目光由迷茫转为清明。
看着偷亲病人被现场捕获的方云晚站在床边尴尬地摸摸鼻子模样,江修被方云晚的温度暖化过的唇向上勾了勾。
方云晚也对着江修笑,笑得眼睛里隐隐泛出泪光:“江修,谢谢你留下来。”
作者有话说:
还是说一下程盛吧;
程盛的结局其实是最早确定下来的,只是原来的版本是他早年做的那些坏事东窗事发,被捕入狱死在牢里;
程盛确实是没有对不起过修修,但是在遇到许路遥之前,程盛本身来说并不是一个好人,正文里可能是写得不够明显。
但是还是有一些地方暗戳戳提了的,比如来参加他葬礼的这些人看着就是些道上大哥。
比如那个能轻松帮宋铮搞到毒药的阿吕,比如他当初被许路遥捡到就是仇家寻仇,比如他曾经跟境外hei社会联络紧密等等等……
虽然说他跟许路遥在一起已经金盆洗手了,但是早年他确实还是做了一些坏事的,他跟许路遥其实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救江修的这个事情,虽然挺惨烈挺残忍的,但其实未必不是程盛对自己的救赎;
然后有妹子说的惩罚的问题,只能说,宋启君的惩罚当然不在这里啦,当然后面也不会花很长的篇幅去写他有多惨,但是会交代一下他的以后,反正能看到他自作自受就是了;
最后说下番外;
番外应该会有个程许的番外,可能会把程盛和许路遥的事情写得更完整一点,特别是程盛遇到许路遥之前的事情!
修修和小方的番外的话,有什么想看的梗可以跟我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苏醒 ◇
没发烧啊,为什么会说胡话呢?
随着身体的逐步恢复,江修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也渐渐有力气同方云晚说上几句话。尽管隔着数条管道与电线,他们无法相拥,但他们竭尽所能小心翼翼地牵手与亲吻,每日里花费大量的时间,默默凝望彼此。
劫后余生,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一开始,江修还没有力气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守在床边的方云晚。
那时他还十分虚弱,保持半个小时的清醒都十分艰难。可只要醒来时赶上方云晚进到病房里来探视。
即使倦极,江修也要强打精神半睁着眼听方云晚絮絮叨叨地说话,迟迟不肯阖眼休息。
可江修的身体到底亏空太多,没什么力气能让他这样强撑着消耗。
那天江修醒来后,方云晚像往常一样在床头絮絮叨叨地给他讲些病房外的事情。他笑着告诉江修,天气暖和起来了,楼下的迎春花开了,告诉他从启明医院顶层预留病房的窗户看出去的那座小山坡,已经披了一层绒绒的新绿。
江修也与往常一样,含着笑意望着方云晚,眼睛里有细碎的微光。
方云晚避开输液管握住江修的手:“春天到了,快点好起来,我们去踏青。”
江修的手指在方云晚手心里微微蜷缩了一下,算是对他的回应。方云晚对着江修笑笑,正想再说点什么,却见江修眼里细碎的光猝然暗了下去,呼吸急促起来,苍白的唇又泛起许久不见的青紫色。
仪器的嗡鸣声中,医生与护士快速赶来。
为了不妨碍医务人员对江修进行诊断治疗,方云晚松开江修的手,退开几步。
在他的手将要完全松开时,江修的手指在他指背上勾了一下,可因为病重无力,他终究没能将方云晚的手拉住。江修呼吸短急,难受得浑身僵硬紧绷,却用尽了力气将脸侧向方云晚站着的那一侧,从人群缝隙间深深望了方云晚一眼,因为缺氧而浮起绀紫的唇动了动。
江修实在没有多少力气,发出的声音也极低,几乎被满屋子的仪器嗡鸣和医务人员的交流声完全压过去。
可是方云晚听到了。
“小晚,别走……”
江修的声音孱弱得只剩细细的一丝,但方云晚还是听到了。他隔着人群回应江修:“我在我在,我不走,我陪着你呢,别怕。”
像是得了这一句保证,江修的心情彻底松弛下去一般,他不再与如海浪般层层席卷上来的倦意抗衡,眼皮轻轻落下。在护士把输氧软管换成氧气罩后,他的呼吸渐渐平稳悠长,沉沉昏睡了过去。
江修的情况很快稳定下来,医生在板夹上记录情况后,方云晚亦步亦趋地一路跟到医生办公室里。
移植手术之后,江修的心脏应该是完全健康的,无论是昏迷中还是清醒时,方云晚已经许久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刚刚的那种绀紫。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害怕得指尖都是凉的,无法抑制的微微发抖。
方云晚急得眼眶都红了:“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移植的心脏……”
他说不下去了,声音发着颤,紧张兮兮地盯着医生看。
相比方云晚的紧张,医生自然要淡定许多:“别担心,移植心脏的适应性良好,一周后评估一下他的情况,顺利的话,应该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但是他今天的情况,不是因为器质性病变导致的,看起来,好像是太过劳累呼吸困难,导致缺氧。可能是探病太过频繁,影响了病人休息,建议家属减少探病频率,缩短探病时间。”
可他们很快发现,这种方法是行不通的。
接下来的几天,方云晚每隔一天,进病房里陪了江修短短五分钟。其余时间都在病房外守着,只在江修昏睡时,站在玻璃窗户边久久地注视他沉睡的模样,不敢过多打扰。
可到了第二天下午,监护江修的护士满头大汗地从病房里冲出来找方云晚,急得脸都白了:“方先生,请您立刻换上探视服跟我进来。”
看着护士的样子,方云晚不敢多问,手脚利落地换好衣服,走进病房室,才见两名护士守在江修病床边。
他们一人一边,其中一个人轻按住江修右侧手臂,另一人附身边耐心说着什么,边小心翼翼在江修左边手臂上处理留置针。
可病床上的江修脸色阴沉,目光冷硬执拗,像是一直被束缚的野兽,阴郁而愤怒。
领着方云晚进病房的护士低声解释:“方先生,请您劝劝江先生,他闹着要出院,刚刚留置针头都滚针了,他还不让我们靠近处理,这样真的很危险。”
“出院?”方云晚拧起眉头。
以江修目前的状况,甚至还不能被转进普通病房,竟然想着出院?
这是在胡闹什么?
护士固定好江修手臂上的留置针,重新为他输上药液,轻声安抚他:“江先生,已经处理好了,不过您要当心一些,不能再滚针,否则就需要重新埋留置针了。”
她的声音温柔甜美,可江修脸上密布的阴云并未因此有丝毫的消散。
他觉得按在右手臂上的力道稍稍放松了些,又想抬起右手去扯连到自己左手手臂上的输液管。可是刚刚折腾一番已经耗费了不少力气,他此时抬起右手沉重得犹如要抬起一块巨石,动作艰难迟缓。
很难,但还是要争取。
他不想被方云晚丢在这里,弃之如履。
但江修的右手刚刚抬起,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
他眯起眼睛顺着自己的右手看去,自己苍白的手背上覆着一只白皙的手,目光顺藤摸瓜地往上再追,他便看到了微微拧着眉头瞪着他的方云晚。
方云晚握住江修不安分的手:“他们说你闹着要出院。”
“嗯。”江修冷着脸将自己的手从方云晚手里抽走,回应态度十分冷淡。
方云晚绕到床的另一侧,附身去看了一眼江修手臂上的留置针。因为江修刚刚挣扎着试图拔掉针头,发生滚针,原来扎留置针的地方鼓了一个硬硬的小包。
他轻轻摸了摸江修手臂上的小包,小声问:“疼不疼?”
江修不理他,他喃喃自语:“都肿了一个包,肯定特别疼。都遭了这么多罪了,怎么自己还对自己下狠手呢!”
盯着江修清瘦的手臂的那处鼓起的小包,方云晚心疼坏了。
想了想,他低头朝江修的手臂上轻轻吹了吹气,学着小时候磕了碰了,沈彩萍哄他的语气哄江修:“没事啊,呼呼就不疼了。”
方云晚低着头吹气,一开始还是暖暖的气息落在江修的手臂上。
慢慢的,有温热的液体落下来,顺着江修的手臂滑下去,晕在白色的床单上。
江修面上的那层冰终于消融了些许,声音依旧孱弱,语气却冷硬:“别哭了,不疼。”
“你不疼我疼!”方云晚抬起头,眼眶通红,“你知道那天送你来医院的时候我多害怕吗?你好不容易恢复一点力气,就只想着折腾自己?”
江修偏过头看他,目光平静如水:“你疼吗?你在乎吗?你不是又要走了吗?”
“我为什么要走?我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你想去哪里,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走。”江修平静得令人心慌,“也许是怨我恨我,也许是累了厌倦了,谁知道呢?你之前离开也都是没有通知过我的。”
五年前,方云晚离开时,他只是飞了一趟寻常的国际航班。
几个月前,方云晚离开时,他只是和平时一样参加一场会议。
每一回都是猝不及防,就从他身边消失得彻彻底底。
他记得方云晚送他来医院途中,听见方云晚说,他是个小心眼的人,他不会跟他算了的。但他那时候太疼太冷太累,意识昏沉,此时已经有些记不清楚,方云晚是为了什么事情耿耿于怀,不肯与他和解。
方云晚不来看他的这几日,那晚烟火之下的情景在他的脑海中越发清晰。
他不知道之前每天都在他床头啰啰嗦嗦地念叨花开了树绿了的人为什么突然不来了。他开始觉得心慌,会不会即使得知了当年的真相,方云晚仍然不愿意重新接纳他?
他确实知道,他的方云晚,是一只骄傲而记仇的小孔雀啊。
尽管他还是很喜欢那只小孔雀,可是他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必要去找回那只小孔雀。
这几天里,他一直反复纠结挣扎。
有时冲动占据上风,他想要不计一切代价要把方云晚留在自己身边,有时理性觉醒过来,他又觉得留不住的人,本就无需挽留。
江修脸色雪白,好像整个人都被冰雪封冻住般冰冷安静。
他无声地看着方云晚,病房里诡异地静默着,仪器工作的声音显得特别吵闹。
“你走吧。”江修低声说,“我们彻底两不相欠了。”
话音刚落,江修觉得有一只温热的手贴上自己的额头。方云晚的眉头拧成一团,手心手背都试了一遍江修额头的温度,还是不放心,探身过去,把自己的额头抵在江修额头上。
“没发烧啊。”方云晚歪着头看江修,眉头紧锁,自言自语道,“那为什么会说胡话呢?”
作者有话说:
这是倒数第二章 正文!
周四晚上就能完结啦!
目前计划的番外是程许会有一个番外,修修小方会有一个五年前的番外和一个从此过上幸福生活的番外(也就是这么个计划,到时候写几个算几个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终章
◇
他好像,是真再次拥有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家。
方云晚坐在床边,抱住江修没有打针输液的那只手臂,仰着头的模样有点可怜,他问:“怎么了?为什么要赶我走?为什么又不要我了?”
“是你先不要我的。”
这分明像是一句控诉的话,可上位者习惯于隐藏内心,江修把这句话语气平直地说出来,竟没有一点装可怜博同情的味道,只是无悲无喜地陈述一件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