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弃举起双手,说:“对不起,我现在就解释。”
和温如生的那段过往,的确是没有什么好伪造,更没有什么需要打腹稿的地方。
江弃实话实说,从头讲到尾,也就花了不到半小时的时间。
其中估计有二十五分钟,是燕也然在追问他,关于特训营的事。
说到后面,燕也然已经把温如生这个人给忘掉了,红着鼻子哭唧唧地去扒江弃的衣服,说:“所以那个地方是爆炸留下的伤疤,不是开水烫的吗?”
江弃乐了:“你觉得像开水烫的?”
燕也然很愧疚:“我不知道嘛,我以为你笨呢,倒个水都能烫到……”
“这个倒是没说错,我以前的确挺笨的。”
江弃给他擦掉眼泪,说不再让燕也然继续追问那些过于血腥的细节,只说,“不是你说的,过去已经过去,最重要的是以后,对不对?”
燕也然哭着打嗝,说:“以后发生爆炸我会保护你的……嗝……”
江弃抱着他的脑袋闷声笑起来。
平常的日子里,哪有什么爆炸。在最难最难的时候,其实燕也然已经保护过他。
如果没有对燕也然的执着,江弃在任何时候都可能葬身火海。
他走到今天,不是为了把那些事情讲出来,让燕也然哭出鼻涕泡。
江弃翻身而上,把人又给按进被窝,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们先——”
叮玲叮铃——!
这次不是砸门声,而是非常清脆的,门铃的响声。
门外的人大概非常无聊,戳一下停一下,戳一下停一下,保持着一个平稳地节奏。
江弃和燕也然相互看了一眼,这次燕也然主动请缨:“我去!”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着急投胎的鬼,非得在这种时候打扰他们。
结果门一打开,看到的是西装革履的温如生。
那张和热搜照片上如出一辙的精致的脸,陡然出现在啊燕也然面前。
这种程度的漂亮,已经不能算是生理上的漂亮了。
燕也然觉得他看到温如生的那一刹那,甚至被那副找不出错的绝美五官给刺到睁不开眼,精神上感到了一种赏心悦目。
但是温如生一开口,语气却和他矜贵冷清的外貌相差甚远——
温如生:“hi,消失的爱人。”
燕也然:“?”
江弃这时也从卧室走出来。
看见来的人是温如生以后,他脸色一沉,几乎凶神恶煞地冲过去,把燕也然拉进自己怀里。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温如生的表情一言难尽。
他说着话,半只脚已经迈进门里,目光一直停留在燕也然身上,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一双狐狸似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燕也然裸。露在外的皮肤。
然后说:“哟,打扰你们进行重要活动了。”
江弃没跟他客气,直言问道:“什么事,说。”
燕也然所在江弃的臂弯里,其实有点好奇——
他已经从江弃口中知道了关于温如生的事情,也知道两个人之间根本没有任何感情纠葛。
可为什么江弃看上去对温如生这么抵触,甚至有些敌意?
燕也然也不好在这个时候问,只能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江弃和温如生之间打转。
然后他听到温如生意味不明地说:“我又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找——”
温如生眼睛一眯,一根手指直直指向燕也然,说,“我来跟他聊聊。”
江弃防备地挡在两人之间,说:“你吃饱了撑的?”
这话一出口,先惊讶的是燕也然。
他现在越来越好奇,为什么面对温如生,江弃的反应这么大。
明明……
在燕也然看来,温如生就只是个漂亮到不像凡人的omega。
尽管他过去追过江弃,但因为江弃没有让他得逞,所以燕也然对温如生其实没有什么坏印象。
他不理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江弃怎么对着温如生,这么冷脸。
这个问题,在下一刻就得到了答案。
燕也然听到温如生尖锐地笑了几声,然后对着江弃说:“你别逼我。”
燕也然在心里紧张:什么什么?逼他什么?
江弃比他更紧张:“你又要发什么疯?”
温如生这回直接把脸凑到燕也然跟前,近乎零距离的地步,在江弃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脱口而出:
“——作为Omega,我要提醒你,江弃他有性。功能障碍。他硬不起来。”
江弃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他胡说八道。
当他试图捂住燕也然耳朵时,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温如生已经瞎扯了很多:“——你听我的,咱们omega的性。福要靠自己争取,你趁年轻,快去找个硬邦邦的Alpha!”
“你相信一个男人可以十年不和人上床吗?江弃可以。感天动地,这种生理障碍使他看起来忠贞不渝!”
江弃很清楚温如生这种张口就来的胡编乱造的能力,就算一个字都不真,但他能说得真情实意。
江弃忍住一脚把他踹出去的冲动,咬牙启齿:“你——”
结果还没说出个完整的字,他怀里的燕也然突然挣脱开。
江弃愣了一下,随即看到燕也然叉着腰,气势汹汹,抢过话头指着温如生的鼻子反驳道:“你不要乱讲,江弃没有障碍!”
温如生:“我不信,除非你具体说说。”
燕也然用手比出个八,神秘兮兮还带着炫耀的口吻,压低嗓子说:“我们江弃,这个数。”
温如生一脸感慨:“那他挺快啊,一次不到两个小时。”
燕也然:“你懂不懂?一次超过两个小时是病。”
温如生:“是吗?”
燕也然:“当然是!”
温如生:“我觉得你在夸。寓言。张,除非你给我证明。”
“行啊,那——”
江弃听不下去了,一把捂住燕也然的嘴,安抚道:“好了然然,可以了。”
温如生一直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毛病在身上。
他没想到江弃惦记了多年的初恋,竟然是个这么单纯的性子,心里就冒出坏水儿来,故意拱火:“然然……你叫然然?”
“好然然,我跟你说,我认识好多硬邦邦的ALpha,一次两小时是极优性Alpha的普遍水准,你不要被江弃这个瘪犊子骗了。”
“温,如,生。”江弃真是忍着火气在面对他。
他知道温如生最爱跟人对着干,你越不让他做什么,他越要跟你铆足劲了硬碰硬。
可温如生看着疯疯癫癫,其实最会拿捏分寸,他知道你的底线在哪里,一旦碰到了,马上就会收敛。
问题在于,他一定得碰到你的底线不可。
江弃自己无所谓,但他不想温如生在燕也然面前胡说八道。很奇怪,明明知道每个字都是不打草稿的胡诌,但作为某极优性Alpha,江弃还是觉得想给他把嘴缝起来。
不想被这种幼稚的事情激怒,江弃迫于无奈只能用信息素去压制温如生。
起效很快,温如生立刻不说话了。
而同时,他也脸色瞬间惨白,冷汗渗出,一脸不堪重负地扶着门框,惊惧地抬头望着江弃。
燕也然一看,以为是江弃用力过猛伤了温如生,赶紧抓住江弃的衣服:“你别这样,别这样。江弃,我知道他是闹着玩的,我也是跟他开玩笑的,不用这个样子。”
“……”江弃无辜。
他只是稍微释放了一些威压,其作用顶多是吓一吓温如生。
结果温如生现在的反应,完全就像受到致命一击似的,顺着门框就往下坐。浑身颤抖着,濒死般捂着胸口,指着燕也然:
“然然,我就是死了,烧成灰,埋土里,我也要告诉你……江弃这个瘪犊子,他不行……”
下一刻,他闭上眼,垂下脑袋。
演技的拙劣程度已经到了连燕也然也皱起眉头的地步。
燕也然担忧的表情散去,麻木不仁地松开江弃的手,说:“你干脆弄死他吧。”
江弃说:“行。”
结果很快,温如生就面不改色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好像只是为了来这儿闹这一通,演这一出,没个正经。脸上依然是那副轻佻慵懒的样子,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修长的腿从门缝里收回,挺拔地站在外面儿。
当江弃以为他又在憋什么疯的时候,温如生却若无其事地说了句:
“我就是来通知一下你——们俩,我明天下午三点召开记者发布会,公开澄清一下以往所有我和江弃的绯闻和传言。我换掉了戒指,不过还在定做中,拳头大的鸽子蛋,绝对和你的不一样。这几天联系不上你,我也不想我的发布会白开,专门来这儿一趟,就是说这个事儿,现在说完了,你俩要干嘛就干嘛去吧。”
温如生这个人,总是十句话里九句不着边际。
但江弃知道,他这句话是认真的。
隔着半掩的门,江弃冲他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这个决定。没有说谢谢,因为没有值得说谢谢的地方。
这几年,他对温如生仁至义尽。
不过燕也然却开口,道了句谢。
江弃和温如生都看向他。
燕也然解释说:“我知道对于你们这样的公众人物来说,开记者发布会是很重大的决定。所以你愿意特地澄清,我想谢谢你。”
燕也然说得很真诚,他也确实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在今天以前,他也以为温如生或许会是个变数,会成为他和江弃之间潜藏着的一枚小小的地雷,如果有一天它爆炸了,不知道会不会伤着谁。
温如生表面看上去游戏人间,甚至说不好听点,有些疯疯癫癫。但他其实很聪明。
他知道这样做是最能痛快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不着四六,至少他给了燕也然一个踏实。
对于燕也然的谢谢,温如生只是淡淡挑眉。表示接收到了,但他没有应下。
或许他觉得自己也不太配得上人家这一句谢。
温如生耸耸肩,脸上似笑非笑着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对他们两人挥手说拜拜。没有说什么矫情的祝福,没有对过去更多的解释和缅怀。
只在进电梯以前,他忽然留下了一句:“活着真好,活着的人才有希望重逢。”
*
为了温如生那天最后的一句话,燕也然伤心了好久。
加之他从江弃口中得知,温如生以前一直在吃药,患有一些精神类疾病,不知道如今好转没有。燕也然就更是放心不下。
他开始每天给温如生发消息,关心温如生的精神状态。
一开始江弃也没有太在意,因为燕也然就是这种善良的性子,对那些眼跟前的事情没办法抛下不管。
可是温如生后来越来越过分,总在大半夜给燕也然打视频电话。
江弃最后真的是受不了,坦白跟燕也然说:“然然,虽然可能会让你遗憾,但是我必须要说明一下。温如生这个人,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他那天的话,有很大概率是故意说给你听的。不要被他骗了,他很擅长演戏。”
燕也然一边回复温如生消息,一边笑,头也不抬,说:“你以为我真的笨呀。”
江弃愣了愣:“什么意思?”
发送完消息后,燕也然把手机一扔,跳到江弃腿上,抱着他的脖子贴了上去,笑说:“温如生这个人啊,一点都不坏。他只是想要有人听他说话,看他装傻。你越不想看,他就越要做给你看。但其实他没有你想的那么疯,顺毛撸就好啦。这两天他都可乖了。”
江弃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乖?他?”
燕也然点点头,摸出手机,翻了两张照片给江弃看,说:“他今天自己去给他哥哥扫墓了。他说这是这么多年,他第一次一个人去。我觉得他很棒,就给他点了个外卖小蛋糕,他刚才正在点蜡烛呢。”
江弃看得有些咋舌。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燕也然眼中的世界,和他眼中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燕也然看到的一切,都带着一层温柔的纱,风一吹,所有尖锐都化为柔软。
或许这一刻,他和温如生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都是这世上格格不入的人,但燕也然让他们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是被看到的。
但江弃又自知他比温如生幸运得多。
燕也然给旁人的关心,不及给江弃的万分之一。
燕也然在这个世上,最爱的是江弃。
他使江弃这个曾经蜷缩在黑暗中的人,从巨大的孤独中幸存了下来。
江弃忽然很用力地抱住了燕也然。
这种用力,不带有任何暧昧的意思,江弃不是为了亲热而拥抱,而是为了感受燕也然的存在。
“然然,你像一把火。”
江弃忽然这么说。
燕也然尝试将这句话理解为一句情话,可是实在没办法感受到江弃传达出的意思,就问他:“为什么是火?”
“有一天,我被告知可以离开特训营。我抱着很多人的骨灰离开,一个一个把他们送回家。”
“我去了很多地方,参加了很多场葬礼。看他们哭的时候,我觉得好像死掉的人是我。他们在告别一个已经离开的人,我觉得我也应该离开。”
“然然,我曾经有那么一刻,想要忘记你。不敢去找你不敢去打听你,是因为不敢知道最后的答案。但那种冲动只有很短的一瞬间。因为很快我就发现,这样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