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里,八个人都没睡,有的窝在被窝里兀自玩手机,有几人隔着床位大声聊天,但都陆陆续续上床裹着被子了。
中午进屋时,大家就约好了晚上十二点半熄灯,熄完灯,困的就睡觉,不困的摸黑爱干嘛干嘛。
门边的荆炎彬看时间差不多,又见祁斯白和江逾声也在整理被子,就朝屋里问了句:“那我关灯啦?”
零零散散几句“好”后,啪一声,屋里彻底暗下来,只有门外一点路灯的白光从窗户和门上的玻璃模模糊糊漫进屋来。
江逾声的床位靠墙,安静些。
祁斯白隔壁床位的男生跟旁边人聊上头了,即使压着音量,也依旧有些吵。
他本来也不困,这会在床上翻来覆去,又睡不着,干脆支肘趴在枕头上,看一眼左侧江逾声的背影,就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翻了翻微信微博和b站。
半晌,什么都没看进去。
大概是他翻身的动静有些大,江逾声忽然在被子里转了个身,看向他。
屋外的光映在江逾声眼里,祁斯白侧头看他,在他漆黑的眼底看见了光亮。
“睡不着?”躺着说话不方便,江逾声也支肘起身,被子从他肩头稍往下滑,“睡不着的话,跟他们说一下,小点声?”
祁斯白先是摇摇头,随即反应过来江逾声可能看不清,就往他那边挪了挪,再一挪,肩膀差点抵上江逾声的肩,才停下。
“没事,不用……”他在黑暗里轻声说。
屋里有男生们憋着笑的、语调夸张的聊天声,也有打游戏到激烈时,手指不停敲击屏幕的哒哒声和低骂。
但一切嘈杂不知什么时候都成了背景音,祁斯白一时间觉得,四周很静,静得连自己心脏咚咚跳的声音也听得清。
黑暗一向给人勇气。他在这样一片黑里看着江逾声,刚刚开着灯时无所遁形的尴尬好像消散了很多。
江逾声像是不习惯挨那么近,不知怎么就往墙边挪了下。
祁斯白忽然扯住他的袖子。
“你不想听,我以后就不说了,”祁斯白小声说,“和牧阳成一起,习惯了聊八卦,忘了你不喜欢听。”
祁斯白在黑暗中,执着地盯着江逾声看。直到手上慢慢松开,才听江逾声低声说:“没有不想听。”
江逾声察觉出祁斯白的认真态度,知道绕不开这话题,顿了顿,用一种像是想活跃气氛的口吻,半玩笑着开口:“真不拿我当外人?讲那么细,你以前也跟牧阳成讲……”
江逾声话音一顿,又轻声说:“不过,听牧阳成的意思,你以前也没有过……”
“……没有过什么?”祁斯白懵了懵,忽然打断他:“不小心牵完,我就搀他回去了。”
祁斯白又扯了下江逾声的袖子,好像不动手动脚就不会说话似的。
他言简意赅地申明:“我现在知道要……保持距离了。”
江逾声静了静,不动声色地垂眸看了会祁斯白扯着他袖子的手,忽地,在没人看见的黑暗里弯了下唇,似无奈,又似自嘲。
他很低声地喃喃了一句:“你知道要保持距离?”
这句问话的语气有点怪,说不上是反问,还是什么。祁斯白心底滑过一点异样,转瞬又消逝了。
他嗯嗯着点了两下头。
黑暗里,祁斯白隐约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随即就听江逾声笑了一声。
祁斯白不知怎么就意识到,刚刚在屋外门前的莫名龃龉已经翻了篇。
他翘了翘唇角,放开江逾声的袖子,刚刚闷了好久的心情终于放了晴。一时间,他怀疑自己待会更睡不着了。
左右两人都没睡,他刚刚憋了半天的话匣子这会就憋不住了。
江逾声:“睡……”
“吧”字还没出口,祁斯白忽然又凑近过去,动了动鼻子。
江逾声下意识朝一旁避了下,僵住了。
祁斯白凑得有些近,低声跟他耳语:“我刚刚不小心用了你的沐浴露,你闻出来了吗?”
江逾声沉默了会。
似有若无、轻轻浅浅的熟悉香味萦绕在鼻尖,却来自……另一个人。江逾声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声音有点哑。
“嗯。”
“可我觉得跟你身上的香好像还不太一样?”
“……嗯。”
祁斯白低低笑了声,“嗯?”
江逾声无声地深吸了口气,忍无可忍把这个刚说完要保持距离,转眼又贴在别人耳后轻声说话的祖宗一把推摁回床上。
咚一下,祁斯白下巴磕到床板,说不上疼,但一声很轻的闷哼还是从喉底溢出来。
他心跳得有点快,觉得自己这是大晚上不睡觉瞎聊天闹的,扭头哼哼唧唧问江逾声,声音不自觉的也有点哑:“你干嘛?”
尾音上扬,混着点鼻音,语气像控诉,又带着点别的意味。
江逾声转身躺下,不理人了,只闷闷地丢给他一句:“睡觉。”
第52章 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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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 依旧是教练领着各队学生体验团体项目。
中午的午休时间很长,祁斯白、江逾声和牧阳成吃完午饭,回到宿舍区时, 花园里已经有不少学生和老师,都三三两两聚在长廊下、石桌旁, 有闲聊谈天的, 也有聚众开黑打游戏的。
还没回屋,就看见长廊那边有几人朝他们招手。一路走过去, 不少老师和学生们都在石桌边氛围轻松地聊高三生活。
走到长廊里, 祁斯白才发现, 十来个数竞班男生都在那, 陈老坐在他们之间,笑眯眯听他们争论群里录播课上的某道题。
荆炎彬问到祁斯白怎么想时, 祁斯白难得支吾,搪塞完一句“没听到那里”,扭头对上江逾声的眼神时,他忽然有种被拆穿的尴尬。
昨天那课,他们都快看到结尾了, 没听到这题……吗。他不太记得了。
众人转头又问江逾声,没想江逾声说:“我也没听到那里。”
“啊?还指望听你俩说说呢……”
“什么情况, 竟然有我比江神还勤奋一天??”
“哈哈哈昨晚就说大佬们估计都没看, 回去就封闭了, 在这还学什么学啊……”
祁斯白在众人喧哗的笑闹声里,和江逾声对视两秒, 收回视线, 忽地翘了翘唇角。
也不知道是他和江逾声真没看到那题,还是他们两人都在瞎说八道。
天气预报难得准确, 一点多时,天上零星飘起毛毛细雨。长廊上的木架虽然爬满藤曼,也挡不住雨。男生们拉着陈老就近转移到了祁斯白他们宿舍,题讨论到半截,陈老又随口聊起暑假的竞赛安排,算是提前动员。
下午训练时,雨势很小,但还断断续续在下。彩排晚会的学生一批接一批地离队,很多教官看人少,干脆改成了小范围的自由活动。
排练场地旁,黎亦瑶和几个年级学生会的人一边监督排练,一边风风火火地组织演职人员为晚上晚会时下大雨做应急准备。
祁斯白和江逾声跟着帮了不少忙,后来错过饭点,匆匆去食堂吃了点,又很快赶回露天舞台旁。
台前已经陆陆续续到了不少学生,教官和老师们在前面组织大家排队、放板凳。舞台两边各有两套户外桌椅,桌上都支着一把遮阳挡雨的钓鱼伞,主持人待在一边,负责音响灯光的同学待在另一边。
参加表演的学生一一到主持人这边最后确认一遍后,高三入境教育的晚会就此开始。
三对主持一齐上台开场后,节目一个接一个地开始。相声和小品逗得全场前仰后合,玩乐器和街舞齐舞的又一瞬间能将现场氛围掀至高.潮。
因为和大部分人都熟,祁斯白和黎亦瑶几乎是轮着往舞台正前面跑,帮相熟的人录像。在桌旁歇着的时候,祁斯白给候场的人鼓气,间或和江逾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数竞群里一向热闹,这回班里出了两个上台的,更是消息爆炸。手机嗡嗡嗡在裤兜里震了大半个晚上,祁斯白终于拿出来,没看两秒,正好轮到江逾声和黎亦瑶上台报幕。
他本来想锁屏,冷不丁瞥到几个男生在群里一边发江逾声和黎亦瑶在台上的合照、一边起哄说好配,又忍不住往上多翻了翻。
高挑纤瘦、一头自来卷长发的女生穿着白色的小礼裙,朝一旁肩宽腿长、一身休闲黑衣黑裤宛如正装的男生娇甜一笑。男生手握麦克风,侧头和她对视,眼神专注,嘴角也挂着笑。
大概是一张张般配到陈老都冒泡说“哈哈哈,拍得不错”的合照。
祁斯白眨眨眼,又抬头去看这会刚走上台,坦荡自然地相视一笑后开始对话的两个人。
……很配吗?
就……也不至于吧。
祁斯白发现,他这阵子虽然爱调侃江逾声,但真的看别人这么讲,又忍不住想在群里反驳。
他自己都不大信,那闲着没事总去八卦江逾声干嘛。
逗人玩儿?还是……他其实就是想听江逾声的否定反驳?
祁斯白愣了下,转眼就看江逾声和黎亦瑶往台下走,全场响起歌曲悠扬的前奏——
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我听见远方下课钟声响起。
台上女生缓缓唱出第一句词时,天上正好又飘下蒙蒙细雨。
祁斯白没来得及锁屏,江逾声走近,探头看了两眼,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他在祁斯白身边坐下,看着祁斯白,低声问他:“不是你带的头吧?”
祁斯白瞥一眼黎亦瑶,见她没听见,才轻声开口:“你都否认八百遍了,我还提,我有那么无聊么?”
江逾声笑了下,“……有啊。”
台上,女声落下,男声又起。两人一个穿着短裙,一个穿着白衬衫,有些青涩害羞地对视一眼,莫名的粉红泡泡漫起,惹得台下不少人在哇哦着起哄。
祁斯白一挑眉,要说什么。
江逾声抬手压到祁斯白头顶,很轻地拍了两下,手下触感是很轻微的潮湿。他顾忌着待会还要上台,没弄乱祁斯白发型,又成功让他不再争辩了。
女生恰好唱到“那陪我淋的雨”,祁斯白想抬头瞥一眼,视线又被江逾声的手臂挡住了,狭窄视线里,他只能看到江逾声黑而亮的眼睛。
祁斯白笑着说:“这歌,怎么这么应景。”
他话音落下时,下一句“一幕幕都是你”也透过音箱响在每个人耳边。
江逾声顿了下,忽然觉得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他掩饰性地扯了扯嘴角,还没说话,祁斯白又抬眼来看他。
耳边的歌声还在一句句往下唱,淡淡的悲伤无奈终于还是从旋律里弥漫开来。唱歌的人或许没察觉,可歌词里字字句句都是青涩的、没有结果的感情。
江逾声的手若无其事地从祁斯白头顶拿下来。
祁斯白视线一下开阔了。入目是灯光敞亮的舞台,台上唱到副歌牵手对唱的男女生,还有台下或怔忡或起哄的同学。
桑筠在一旁叫了他两声,祁斯白回头看,就见桑筠朝他和江逾声摇了摇主持手卡,意思是该准备上台了。
一首《小幸运》过后,到了晚会尾声。主持们接连念了几段煽情的结束词。
末了,全场氛围都有些闷沉伤感,还有少数知情人看着漫天雨雾,低声议论着是不是因为下雨,晚会最后一个节目取消时,主持们忽地画风一转,几句活泛气氛的话将全场情绪挑起,大声宣布篝火点起。
台下学生们侧后方的篝火堆处,一簇盛大的赤红火焰倏地向上窜起,在雨天里肆意舔舐搭成近两米高的木料堆。
热闹可爱的音乐全场响起,黎亦瑶在麦里请大家移步篝火堆后,几个主持人也下场引导,台下众人随着人潮,流水一样从台前往篝火旁迁移。
祁斯白跟着黎亦瑶和刚刚表演过街舞的人穿插到围着篝火堆的人潮中间,彼此对视一眼。
黎亦瑶拿起麦克风,语气欢快热络地组织大家围着火堆,跟着旋律,转圈跳舞。
正在播放的舞曲是兔子舞。
这舞其实挺可爱,适合女孩子跳。祁斯白虽然初中进街舞社团玩过两年,但他一直很抗拒这种……可可爱爱的舞。
这次纯粹是在黎亦瑶的威逼利诱下,他生无可恋地跟着女生们学了半个晚上,这会只能硬着头皮,融进人潮,左手拉一个、右手再挽一个,强行活跃气氛,扯着周围人一起跳。
临开始跳前,他还遥遥地回头看了眼人潮外的江逾声。
江逾声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朝祁斯白笑了笑。
祁斯白愤愤瞪他一眼,心说待会一定要去拉上江bking一起跳。一转回头,又是满脸笑意地握着左右两边女生的手腕一起蹦蹦跶跶。
人潮中央的篝火堆很大,赤色的火苗在风里轻微摇曳,火堆里木灰飘飞。
这么一场露天的篝火晚会,不仅有人带头和活跃氛围,还有人自发跳得火热,譬如牧阳成。祁斯白隔着闪烁的火焰,都能看到他在对面拉着另一个男生,扭得正开心,还和人互相嘲笑着。
在这种场合下,但凡站在内围两三圈,不管脸皮薄厚,都不得不一会和两边人牵手,一会又转身搭前面一人的肩,跟着整圈人围着火堆转圈跳舞。欢闹的人一多,大家融在其间,渐渐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了。
少数零星散在外圈的人,就围着篝火,边聊天,边缓缓地绕着圈散步。
一首兔子舞结束,下一首又是热热闹闹的卡路里。
祁斯白看身边人蹦得挺开心,就麻溜撤退,结果往外走时,又被几个人接连拽着一起跳,最后好不容易挤到外圈、看到江逾声时,音乐已经换了再下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