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关系进入到了一个稳定的暧昧阶段,为什么是暧昧呢?因为我们从不对彼此说喜欢,说爱,每个周三和周末的夜晚我们都待在白色宅邸的三楼,弹琴或者静坐,偶尔会喝酒。最亲密的情况下,我们接吻,然后上床睡觉。
仅仅是睡觉。
艾伦说,尤利安在克制,因为一旦和我上床了,他就犯法了。苏联军队里的规定,同性恋会判处五年的刑期的。
“即使他是将军,他也一样受军规的约束。”
想起艾伦的话,我叹了口气。我倒并不是想和他上床,只是现在的情况让我很迷惑。
时常感觉自己被他引诱着,面对这样一幅美好的躯体,身体诚实地起了反应,心里又总是在顾忌着什么。
是死去的罗恩吗?是不知在何方的米夏?
还是已经离开的萨沙?
想到萨沙,我又是叹气。
请原谅莱茵吧,这一年他实在成长了太多。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快乐了,叹息早已挂在他的嘴边,就像一根缭绕着愁思的烟。
很久没有见到萨沙了,听尤利安说,他已经回到莫斯科。
“萨沙是卢比扬卡的宠儿。”提起萨沙时,尤利安笑得总是很温暖:“从小就是。”
“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吗?”
“是的,莱茵,这不是秘密。”他揉了揉我蓬松的头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还有索尼娅和谢尔盖。”
“谢尔盖?那是谁?”
尤利安看了我一眼,在我额头落上一吻。
“他已经死了,莱茵,他死在你的战友枪下,在罗马尼亚。”
见我瞪大了眼睛,他贴心补充道:“是那个抓住你的士兵,亲爱的。”
我哑然,罗恩杀死的那个人,是他的好朋友?
那么他杀死罗恩……圣子耶稣,这该死的战争!
我突然意识到,仇恨在我这里似乎变成了单向的。尤利安,不,所有的人都比我成熟太多。
“那你为什么要朝我开枪?”我尝试想找点过往的恨意来。
他又看了我一眼,将酒杯里的伏特加一饮而尽,眼中便带上了些许酒意,瓷白的脸颊上浮现两朵玫瑰般的红晕,他伸出手抚摸我的脸,绿眸变得迷离,仿若蒙上一层飘渺的雾。
“你的左腿本来就是瘸的,我看出来了……”
“你知道吗?我的枪法,能够在一千米外准确无误地打入一个德国人胸前的纽扣。”
他笑了笑,带上了些自豪,然后收束目光凝视我:“我可以保证不伤害到你的骨头,顺利送你下战场。”
我刚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他按在沙发上,被他用力地吻住。
是因为说出了心中的隐秘吗?他这一晚吻得有些放肆。
柔软的舌在我口腔内探寻着,狠狠刮了一圈又一圈,吸允着叫我不可避免地兴奋起来。我搂住他的腰,手就伸进他的衬衫下,刚触碰到他温热腻滑的皮肤,他身子微微一凛,松开了我。
殷红的唇瓣微张,呼出热烈的气流,他抚住我的脸,绿眸里的深情快要凝聚如水,那颗泪痣挂在眼角,如秋日晨光下坠在草尖的朝露。
有那么一刻,他竟是脆弱的。
“莱茵,说爱我……”
这是命令,还是恳求?
我微笑地看他,眼里荡漾着莫名的情愫。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起身在他唇上轻落一吻,然后微微用力,自下而上搂住了他,让他的头埋在我的颈侧。
银金色的头发如绸缎般散落,冷杉林的味道涌进我的鼻腔。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他,感受他炽热的身体,感受到他扑朔在我耳边的呼吸。
对不起,现在还不能说爱你。
不知道该不该爱你,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爱你。
所以我还不能说爱你。
滚烫在逐渐冷却,我们再次回归了静默。
夜晚无声。
而后的几个月,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在史塔西接受了一系列的培训,你简直不敢想象训练的严苛程度,有些时候我甚至认为那些所谓的培训是为我量身打造的。
我严重怀疑某个将军在故意整我......
反间谍处嘛,那就是要首先弄清楚间谍们会做的一切,然后再反过来发现他们,制衡他们。所以我学的东西简而言之就是“我抓我自己。”
听起来简单,等于说样样都得会。专门负责培训我的是一个三十五岁的资深反间谍侦查员,据说他还专门去苏联捷尔任斯基高等学院进修过一段时间呢。
那所学校不仅教授学员将近五十多种外国语言及专业科目知识,同时还教授高等数学、物理和其他学科,培养边防和通信干部、密码译员、某些技术专家。
总而言之,从那里出来的克格勃都是高级克格勃,和一般“干脏活儿”的间谍有本质不同。
听说萨沙就是那所学校毕业的,他主修医学。而我的这位老师,菲利普警长,史塔西反间处响当当的“精英猎人”,居然修习的是通信。
“那当然啦,科学技术日新月异,亲爱的莱茵,监听才是发展方向,你不敢想象现在的监听设备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他伸出手,戳了戳我的制服。
“我可以把监听设备藏在你制服上的扣子里,就跟一小颗米粒那样大。”
看我一脸呆萌,普利普端着杯咖啡,站在走廊上眉飞色舞道:“不过,你的枪法实在太烂,你得去接受枪械训练,两周好吗?穆勒警员,不能再多了,你得抓紧时间,后面你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是的,要学的太多了。
近战格斗术,枪术,窃听技术,英语以及俄语,甚至医术......
总之,我首先要成为一个工于心计的间谍,然后再成为一个破解间谍心计的特工。
整整三个月,在史塔西的秘密训练所差点把我给摧残坏了。但好处是,我的体能以及各项身体素质都在呈指数级上升,包括我那稀里糊涂的大脑,被菲利普开发得明明白白的。
“记住,当你迷失方向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诱导敌人来骗你。”菲利普眯起眼睛,说:“你既要聪明,又要像个傻瓜。”
每次菲利普故弄玄虚时我都感到身上冒着寒意,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尤利安要我到这个部门。史塔西也有医疗部门啊,我这种人不被别人干掉已经算是不错了。
我喘着粗气,刚做完一系列的体能训练,满头大汗都来不及擦,就被菲利普一把拎了起来。
“好了小莱茵,现在要开始执行第一个任务了。”
我啊了一下,就被扔进一辆警车,手里塞了一把枪。
警车一路嗡鸣,车内的秘密警察们都噤若寒蝉,个个面无表情,冷得像冰块儿,而我坐在他们中间,就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他们都是精心挑选的。”菲利普小声对我说:“万里挑一的好苗子。”
我冷汗直冒,那我呢?要做个拖后腿的了吗?
莱茵啊莱茵,做个拖后腿儿的也没什么不好,多年后你就会明白,这不仅不是你的梦想,更是你的噩梦。
你要是一直懒散下去,或许结果还要好得多。
你忘记你走进史塔西大楼总部前抬头看到的那片灰色的天吗?
可现在莱茵到底还是个热血的小青年,既然被安排到了这个岗位上,既然拿着纳税人的钱工作了,自然要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抓间谍嘛,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就是保护自己的国民,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于是我拿着枪,猫着腰跟着他们跳下了车,然后看着眼前的场景一脸呆。
这这这……
熟悉的灰黄色建筑,风情万种的林荫道,让我流连忘返过的地下室入口。
柏林洪堡大学的地下酒吧……
跳着艳舞喝着香槟满满资本主义腐朽味道的酒吧……
我咽了咽口水,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里升起。
见我愣住,菲利普在后推搡了我一下:“发什么呆?!快跟上去!我们的线人举报这里有人在贩卖情报!”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两撇小胡子:“该死的帝国主义的走狗,居然荼毒到大学来了,这里面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带回去好好审问!”
“是!队长!”史塔西们一涌而下,我也反应过来跟着跑了下去。
上帝上帝上帝!保佑艾伦千万不要在里面!!
千万不要在……
哦!真见鬼!
我看到,我的艾伦刚灌下一口酒,头还埋在跳舞女郎的胸口里,就被一个史塔西,现在应该说是我的同事,像拎只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他满脸通红,大白天的就喝得醉醺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揉着乱糟糟的红发,看向我时眼里突然冒光,露出他的招牌笑容向我招手:“嘿!莱茵!你来啦?!今天这里的妞儿好正……诶,不过,你们是谁……啊!”
艾伦发出一声惨叫,被架起他的史塔西一拳打晕,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聚在我脸上。
我感受到双颊勃然烧红,变成了个熟透的番茄,继而紧咬牙关,浑身颤抖,骨节捏得噼啪作响。
但这并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愤怒!
该死!居然敢打我的艾伦!
当着我的面,打我的艾伦!
怒火瞬间淹没了我,我一声怒吼,就朝那名史塔西扑去!
第21章 Chapter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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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一个菜鸟独身对抗一名十项全能的顶级秘密警察是一个傻到不能再傻的行为。
当我被一脚踹出去时,我在半空中看到了菲利普难以置信的目光。
他想他怎么亲自带出来个白痴?
“嘿!莱茵!听着!”他揪起了我的制服领子,眼里半是怒火半是担心:“当心你的行为,因为那关乎你的立场!你是疯了还是怎么着,要不要我叫人把你打清醒点?!”
我脸色苍白,嗫嚅道:“他,他不该打,打我的朋友。”
“这里所有人都有嫌疑!”菲利普哼了一声:“只是会把他们带回总部做个笔录,你的朋友太招摇,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和秘密警察套近乎,尤其是你,莱茵,别忘了你的身份!”
他威慑性地拍了拍我的脸:“你是反间处的,知道吗?”
我点点头,然后被菲利普摔在地上。
“好了小子们,带他们走吧。我们的穆勒警员还是见习的,大家得多包容包容他,有什么事儿咱们回总部再说。”他踹了我一脚:“站起来!该死的!”
我挣扎着爬起来,浑身都在痛,脑子嗡嗡的。那人简直不带任何犹豫,竟然使出了全力。也是,一拳就能把艾伦干晕的……
于是我在一众白眼中登上了警车,比来之前还要心虚,心里还琢磨着怎么把艾伦弄出来。
酒吧里所有人都被带回了鲁斯彻斯特大街103号13号楼的审讯室,当然,那里的环境还是挺好,沙发热水伙食一应俱全,就是没有自由。
“问问就得了。”菲利普撇了眼那瑟缩着的十几个年轻人说:“没一个有用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都是些学生。”
我惊讶到不行:“你一眼就能看出来?”
菲利普嘿嘿地笑了两声:“当然,你看他们那怂样儿。”
他对身后两名负责审讯的史塔西说:“别为难他们,也就是去喝了点酒。”
“是,队长。”
他们走进去对那些学生挨个提审,我站在审讯室外看到艾伦还晕倒在沙发上。唉,好歹让我看看他的伤势嘛?万一伤到内脏怎么办?
“不过,去那种地方也少不了受点处罚,让我看看,该怎么让他们吃点教训……”
菲利普正凝眉思索时,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吃什么都不如吃枪子儿嘛!”
我看到平常镇定得要死的菲利普突然浑身一震,目光急剧收缩,僵硬地转过身,嘴角扯了扯,朝着眼前的来人鞠了一躬:“米尔克局长。”
穿着米色风衣的高个男人从走廊深处走来,三十岁左右,微卷的棕发有些凌乱,一双蓝色眼睛微微眯着,苍白瘦削的脸颊让人觉得他像是患了肺病,然而微扬的嘴角又衔着一股无所谓的戏谑,仿佛对生命的嘲弄。
他迅速扫了我一眼,然后笑着拍拍菲利普的肩:“干什么这么客气,菲利普队长,我就过来看看,这些学生们都还好吗?”
“都是些去找乐子的,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这个叫米尔克的人“哦”了一声,说:“那么就是我们的线人提供的情报有问题咯?”
菲利普摇头:“或许他们已经提前发现了我们的行动。”
“是的,是的,有这个可能。美国人精明得像猫一样,哦,菲利普,我最讨厌猫了,总是在晚上活动,还不带出声儿的,你呢,你讨厌猫吗?”
菲利普嘴角扯了扯:“当然,局长,我可是专门抓猫的。”
米尔克哈哈大笑了两下,然后饶有兴趣地将目光落在我身上。
“你就是那个小信使?”
“啊!我是莱茵·穆勒,新到的反间谍侦察员。”我赶忙介绍自己,把腰完成了九十度。
“信使?”菲利普皱起了眉头:“他是蔡塞尔部长指明叫我带的,他是什么信使?”
米尔克挑了挑眉,攀住了菲利普:“我亲爱的菲利普,你得知道,他们一向对我们都很不满,很不满,亲爱的,你看看,除了你手下的这批人,其余的史塔西都是饭桶!饭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