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或许不是我,而是米尔克。”我仔细揣摩当时的一些对话:“那个时候我要带你走,菲利普答应了,但后来一想,或许是他得到了米尔克的某种默许。”
“呵,果然如此,我早已有所猜想,但一直没有证据。”艾伦吸了口烟:“毕竟我那时刚和娜塔莎认识不久。”
每每提到娜塔莎,艾伦总是变得很哀伤。
“真不知道我们的相遇是偶然还是注定的……你知道吗?她是死在我怀里的。”
艾伦颤抖着哽咽几分,扶住额头落泪。
“那么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娜塔莎的身份的呢?”
“就是你外出的那半年吧……那时我可震惊到不行,觉得自己太傻了,我旁敲侧击过娜塔莎不要再继续调查我,因为我身后……哦,莱茵,你不能知道,因为只要你知道了,你就会迎来和娜塔莎一样的结局。”
艾伦悲痛地捂住了脸:“即使到了这一步,我也无法向你完全坦白。这个世界真的是糟透了,莱茵……“
我抱住了他:“所以,你得离开,找个别人不认识你的地方,回你的家乡德累斯顿。等你说的那个时机过去了,或许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那你呢?”艾伦伤心欲绝地看我:“你怎么办?你和我的关系这么深?”
我浅浅一笑:”艾伦,这些年来我总是在面临这种选择,但没有一次后悔过。真的,如果真要为此付出代价,我会坦然接受。”
艾伦眼眸流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他眼睛闪烁几分,然后抱住了我:“你不会的,你还有他。”
“他会保护你的,我知道。”
“尤利安吗?那可不一定……”
艾伦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住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艾伦在这一晚所做的决定比我还要多,他本是这样决绝的一个人。
当晚,艾伦简单收拾了下行装就离开了家,自此我失去了他一切的行踪。
临走前,他一再吻我,请求我别恨他。我只是笑向他保证自己绝不恨他,反倒希望他能够好好活下去,期待下一次我们的见面。
“那时,只希望我们不是敌人。”
艾伦咧开嘴凄切地笑了笑:“但愿如此。”
他走到门口,突然停顿下来,转身对我说:“莱茵,这些年我少有开心的时刻,但和你在一起时,是我唯一的快乐时光。”
“无论我们是什么立场,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朝我脱帽致意,就此消失在了黑暗的楼道里。
我独坐在沙发上,默然流泪到天明,后来我想起这一夜,既佩服自己的胆大包天又痛恨自己的软弱胆小。其实经历了这晚,我仍然所知甚少,只是弄清楚了艾伦的身份而已,而对于他为什么,什么时候成为英国人的间谍,都做了些什么,尚且一无所知。
我本能地避开这些问题,用逃避的方式来保护自己。而我知道,这些答案,想必我身后的那些大人物们都一清二楚。而我一直被蒙在鼓里,或许,还被利用其中。
回想起来,我是在1951年时加入的史塔西反间谍处,多么讽刺,原来……原来过了这么多年,我才发现自己身边有个间谍……
呵呵,想起米尔克不久前调侃我的立场时自己的模样,现在也只觉得好笑。我真是个小丑无疑了,彻头彻尾的小丑。
我跌跌撞撞地下了楼,天色已然泛白,深吸了口气,努力装作一切都如往常的模样。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艾伦已经离开的事实,我得保持镇静,为他争取时间。在总部简单整理了一下设备,我就带领一组小队外出执行任务。
我实在不愿意遇到米尔克那个人。
三月里的某个温暖的下午,我接到东西柏林边防检查站打来的电话,说我的人在那里情况十分危急。我挂完电话后连忙驱车前往勃兰登堡门的检查站,然后在那里看到了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杜恩。
我派出寻找他的队员凯尔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灰头土脸的,抱着杜恩可怜兮兮地望着我,我心下震惊之余难掩心痛,连忙将他们俩安排进了史塔西的医院。
经过一夜的抢救,杜恩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凯尔受伤不重,但也需要治疗。我坐在医院的楼廊里整整熬了一夜,无比愧疚和惊惧,究竟是什么让我手下这两名全国范围内都是顶级精英的特工伤成这副模样。
问凯尔,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找寻找杜恩的过程很不顺利,但似乎有个人一直在帮助和引导他。
“总是,我能感受到,在我找到杜恩时,我们遭遇了追杀,杜恩那个时候不肯告诉我追杀我们的是谁,我明白这是他需要向您禀告的秘密。但当时他的情况已经很糟糕,我们跑不远,于是那个人出现了,虽然之前已有感觉,但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凯尔无奈地笑:“他看起来并不强壮,甚至漂亮得有些女气。可他的实力比我们超出太多了,在他的掩护下我们才能顺利回来……对他我一无所知,但我知道——”
他抬眼看我:“但我知道他认识您。”
“因为他掩护我们到检查站离开时,对我说‘告诉你们的警长,我会一直在他身边,永远!’。”
我深吸了一口气,眼前浮现乔治顽劣的笑容,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乔治知道我的调查,也还要帮我呢?
我有太多的不解,不久后杜恩醒来,他看向坐在床边守护他的我,咧开嘴笑了笑,然后又因为疼痛拧起了眉头。
“杜恩……”我喂他喝了口水:“你伤得很重……我真的……很抱歉,真的。”
“不,头儿,这是值得的。”杜恩笑着说:“你知道吗?我们摸着大鱼了。”
见我不解,他贴心地补充道:“理查德·赫尔姆斯,他是自由大学医学院的院长,可是他的另一个身份,居然是,是CIA柏林行动基地的幕后老大。”
“头儿,他控制着整个西欧的CIA,是个十足的大人物。”
我惊讶到合不拢嘴,我曾想过理查德会是间谍或者特工,却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庞大的背景。其实要不是我和尤利安有特殊的关系,以我在史塔西的地位是无论如何也接触不到像叶夫根尼,萨沙那样的克格勃高层的。所以说,像理查德那样层次的人物,也是我们根本都不敢妄想去触碰的。
所以杜恩遭受了来中情局顶级特工们的追杀,差点命丧黄泉。而我之前的疑惑也可以解释了。
原来,原来尤利安要我去见的不是维克多少校,而是理查德!
可他为什么要我去见理查德?!
这会是偶然吗?或许他并不知道理查德的身份,只是偶然……抱着如此想法,我拨通了维克多少校的电话,问出了我的疑惑后,我听到那边传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深吸了口气,继续说:“我的确曾怀疑过理查德,因为他那时来看你实在有些过于频繁,超出了对一般病人的关心,但他跟我说,他跟你的父亲是挚友,于是我便放下心来。那么,现在你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件事情呢?理查德有什么问题吗?”
出于对维克多少校的保护,我撒了谎:“不,不,只是,我很久没遇见他了,我想问点关于我父亲的事……”
维克多少校贴心地没有戳破这拙劣的谎言,他只是笑了笑,说:“他说过,他也很想再次见到你。真的,送我走的那天他就是这么说的。他说他一定会再次见到你的。”
我哑然,再与少校寒暄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空气从未如此冰凉,我坐在空荡漆黑的走廊里,觉得人生犹如一团迷雾,而我在这迷雾中不断下降,脚尖触碰到一滩柔软。
原来是沼泽啊……先是脚尖,然后是脚踝,随着便是双腿,腰,腹部,肩膀,脑袋……
整个人都淹没在这污秽的泥泞中,没有方向,不能呼吸。
我复盘整个经过,也就是说,也许是理查德想要见我,而尤利安知道理查德要见我,所以安排乔治让我与少校见面……
我还记得理查德提到过我父亲,难道是因为兰德尔?不,一个CIA高层会因为对旧时老师的怀念而想见他已是敌人的儿子吗?而尤利安,又为什么要让我去见他,他一定是知道理查德真实身份的,难道他在试探我?
我是他身边的人,知晓他许多隐秘,他在试探我是否会出卖他?
想到53年的那场动荡,我的一些行为在一定程度上的确让他们丧失了对我的一部分信任,或许又因为艾伦,他在心里一直对我有猜忌,在知晓理查德想见我的情况下,故意把我送到了那边,试探我的反应……
可他得到结论了吗?
我感觉呼吸不过来,心上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我不断告诉自己这猜忌仅仅是在以前,或许现在一切都变了。
他不是说,现在最相信我吗?他相信的只有我吗?
我自嘲地笑了笑,默默抽完烟,天色已暗,东柏林上空总是看不到明朗的星辰。
第51章 Chapter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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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驱车前往卡尔斯霍斯特,克格勃总部灯火通明,尤利安也不在白色宅邸。安索洛夫告诉我说,这段日子这些高级军官们都忙脱了相。
“肯定出什么事儿了……”安索洛夫摇头,说:“我有预感……”
我自己上了三楼,洗完澡后坐在钢琴前发呆,不知不觉抽完了一包烟。等尤利安回来时,他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抱歉。”我向他招了招手。
他眉头松开,轻声道:“没关系。”
我有些意外,转头看他,他站在门口脱下军大衣挂在衣架上,然后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脱下军装和长裤,随着纤长白皙的手指飞舞,他最终只剩一件单衣。
我看着他单衣下美妙的身材曲线,视线逐渐向下,落在他的双腿,直至脚踝。
他无疑是美的,只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雕刻般的冷峻,线条锋锐,每个角度都能割伤人。若他是一尊雕塑,那么创作他的雕刻家想必十分无情。
“我去洗澡。”他却朝我柔美一笑。
“嗯。”
趁他洗澡的空档,我推开窗通风,驱散屋内的烟味。拧开一瓶白兰地,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按道理既然米尔克都知道我把杜恩留在西柏林调查,尤利安没有理由不知道。但他什么都没说,分明清楚我最终的调查结果是指向他。
可他一再沉默,这沉默叫我根本问不出口。仿佛有些事只要得到了答案,美好的现状都会被打破,再也无法挽回了。
可他分明不想要我知道,可又纵容我去寻找答案,甚至带上了点指引。
至今我都没告诉他我在波兰罗兹获得的那张照片,自我向叶甫根尼隐瞒了那道行踪,便再无法进行任何调查和询问,那么就让它烂在心里吧,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去追究究竟是谁安排了这个“惊喜”。
“你有心事。”他猝然出现在我身后,我有些慌张地转身,摇头说:“没有。”
“嗯。”他突然温柔地笑了起来:“思虑太多会变老的。”
他走到我身边,在我唇边嗅闻:“你喝了白兰地?”
“嗯。”我故作轻松道:“白天可忙死我了。”
他沉默地拧开酒瓶,到了一杯酒,然后自顾自地喝起来。窗外春夜料峭的风涌进来,我打了个寒颤,他贴心地关上了窗。
“你这么怕冷,以后怎么跟我去苏联生活?”
他冷不丁地来了句,我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他唇角含笑,缓缓移动目光,落在我身上。
“为什么这么惊讶?”他碧眼莹莹的,美到勾魂夺魄:“我可不会一直呆在德国,难道说,你不想和我一起到老了?”
我扯开嘴角:“我只是,有点激动。”
“我还没去过苏联……我想那里应该很美,你很多年前就说要带我去了,可总是没机会。”
“嗯,是我不对,我很抱歉。”
他突然的道歉让我心脏颤动几分,却根本没有任何的喜悦。
强者只有在感到愧疚的时才会示弱和低头,只有在害怕失去的时候才会一再确认拥有的现实。
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会对我愧疚?为什么总是在担心失去我?
是因为我的父亲吗?不,这么多年来,他似乎在近段时间表现得尤为强烈。
我难以想象是什么原因,只是望着他沉静如水的绿眸,突然,我在里面看到了仰视他的渺小的自己,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还冷吗?”
他的表情明显也不自然起来,仿佛为了掩饰逐渐僵硬的笑容,他含住一大口白兰地,捧住我的脸吻了上来。
滚烫的酒液涌进唇腔,渗出一些顺着下颌淌进脖颈,他轻轻扼住我的脖子,拇指沾上酒液揉在我的皮肤上,就像一只占据领地的雄狮,在我身上遍布他的味道。
他在我的动脉上标记,我是他的。
拼命强压惊惧,妄想以情欲来掩盖思绪,我搂住他的脖子,疯狂回吻他,甚至把他压在大理石台上,扯开他的睡袍,强行分开他的两腿,就像一只不知餍足的兽,吸吮他的所有气息。
令我震惊的是,他没有反抗。
他居然没有反抗……
我在炽烈的情欲中通红着双眼抬起头,抚住他的脸,绝望注视他那张隐现悲伤的脸,吻了又吻,却不再敢进行下一步。
我日日夜夜想要的,现在却不敢要。因为所有的拥有都要以另一种方式偿还,而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