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一个安静的下午,日暮暖黄色的光从玻璃窗透进来,我正躺在沙发上抽烟,看着烟雾缭绕在余晖中,空气中有一种旧木头混杂石灰的味道,来自于附近被修葺和翻新的建筑物。
这个城市要变了,我的柏林,即将焕然一新。
抽完三根烟,本就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更加混沌,似乎难以聚焦,我突然想起今天一整天都没吃饭,脑子昏昏沉沉的,就连房门被敲响了三遍都没听见。
好不容易迫使自己清醒,我站起身,拖着疲软的身子打开了门。
“穆勒先生吗?”
声音响亮,带着浓重的德累斯顿口音,我抬起眼睛,无神地打量眼前这个红头发的年轻人。嗯,长得挺漂亮,狡黠的棕色眼睛,线条独特的鹰钩鼻,锋锐的唇角让他看起来像个无利不图的奸商,但笑起来时又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显得憨态可掬。
“您是?”
他穿着考究,衣领浆得雪白,灰黑色的套转崭新而考究,精准地勾勒出他瘦削的身材。米白色安茹式的羊绒手套上秀着一个小而精致的金色纹饰,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很名贵的剑桥包。
他眨了眨魅力十足的棕色眼睛,脱下手套向我伸出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右手。
“在下是艾伦·克劳德。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您的招租广告,提前打电话联系过您,但并无人接听,只能冒昧来拜访您了。”
我和他握了握手,他的手心暖烘烘的,而我则冒着冷汗,我突然感到胃在痉挛,痛苦地皱了下眉头。
艾伦·克劳德似乎没想到我现在是这副模样,他皱了皱眉,关切地问:“您没事儿吧?”
“我......没......”我想说我没事,但却不争气地双腿一软,整个人朝前栽去。
于是莱茵·穆勒在见到他的新房客艾伦·克劳德的第一天,就像有预谋似的倒在了人家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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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冷战时期开始啦!
莉莉丝死去的那场战役是著名的“阿登战役“,是二战结束前西线最后、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德军在节节败退下主动出击,却惨遭失败。在纳粹德国女性军官是不上前线的,所以莉莉丝这里是个伏笔,特此说明一下。
另外,东西柏林在1949年5月后检查站和路障拆除,两地居民还是可以通过Ubahn和Sbahn提供的交通服务一定程度上自由穿梭。
第6章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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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患上了低血糖,穆勒先生。”
在喂我吃下一勺砂糖后,艾伦·克劳德提议说去市区的一家名为“莱茵河畔”的高级餐厅里吃饭,算作他送我的见面礼。
“我可还没答应让你住这里呢!”我从沙发上挣扎着坐起来,想摸根烟来抽。
艾伦咧开嘴角,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精明的狐狸:“您会让我住这里的,因为您需要钱,也需要人陪伴。”
于是我被这个认识不到半小时的男人拖到市区的“莱茵河畔”吃上了高级的炭烤猪蹄,餐厅里飘荡着现场演奏的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巨大的水晶吊灯流转着华丽却不艳俗的光芒,身穿硬领西服的男招待穿梭来去,我穿着件起球的旧毛衣,虽与这里格格不入但仍旧怡然自得。
那钢琴曲可真好听啊,看着演奏钢琴的表演家,我心里止不住羡慕。
用雪白的餐巾擦完油津津的嘴后,我发出满足的叹息。要知道可怜的莱茵还没来过这么高档的餐厅吃饭,我想下次等有钱了一定得带米夏来一趟。
艾伦饶有兴趣地盯着我,说:“我可以对您不用敬语嘛?似乎我比您年纪要大。”
“随意。”我耸肩,“叫我莱茵就好。”
他笑得眼睛弯弯,说:“你就叫我艾伦吧,我二十岁,是一名就读于柏林洪堡大学医学院的学生。”
我上下打量他,医学院啊,这小子可真幸运。
他拿着刀叉优雅地切割着牛排,慢条斯理地吃着,见我盘子已经空空,于是贴心地再叫了份鹅肝酱和松露汤。
他摇晃着红酒杯和我碰杯,顾盼神飞地说:“我们以后可以常来。”
“为什么?”我有些呆。
“因为我很喜欢吃这家的牛排。”
“不,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来?”
“一个人吃饭很孤单嘛,我在学校没什么朋友。”他眨眨眼:“都是群书呆子。”
我撇了撇嘴,没有回话。
他笑吟吟地,凑前低声问我:“莱茵,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我脸一红,点头:“有啊。”
“这就是了。”他眨眨眼:“你陪我来这种地方,我有面子。”
我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重点信息,于是挑眉问:“这么说每次都是你请咯?”
“当然,我亲爱的房东先生。”
酒杯相碰,醇香的酒液顺着喉管而下,难道小莱茵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临了?
于是医学院学生艾伦·克劳德在第二天就搬着他的行李来到了我那简陋的两室一厅里。在征求了我的意见后,他叫来装修工对整个屋内都进行了翻新和改造,足足花了三天时间让这套旧公寓焕然一新。
看着换上了双层玻璃印着矢车菊花纹的窗户,绣着淡雅花卉图案的白色纱帘,造型别致的雪花型的水晶灯,铺着克什米尔毛毯的米白色沙发,以及散发着松脂清香的木地板和淡灰色交织着银丝线的格子墙纸,我整个人呆滞到原地,心想这个人这么有钱为什么不直接去买套公寓?
艾伦笑眯眯地扶住我的肩站到窗前,说:“你看,在这里可以看到勃兰登堡门哦。”
“那又怎样?”
他摇了摇头,似乎觉得我有点不解风情:“我很喜欢这里,这一排公寓就数你家视野最好。”
“另外,这里离我学校很近,菩提树下大街嘛。”他惬意地点起一根烟,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脚上的名贵皮鞋擦得锃亮:“以后带女孩儿们回来方便。”
我瞪大了眼睛,说:“你睡我的房间!”
艾伦啊了一声,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生气地冲进卧室里开始收拾东西,我才不要让他在尼雅奶奶的卧室里做那种事儿呢。
不久后他好像反应过来,在客厅里笑得花枝乱颤。
后来我发现,这个来自德累斯顿的小少爷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他不仅带形形色色的女孩儿回来,有天我推开门居然撞见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和一个年轻男孩儿热吻。
两具衣衫不整的身体纠缠在一起,他呼吸急促地把手伸进身下男孩儿的衬衫里,男孩儿也热烈地回应着他,眼见他们就要进行到下一步,我尴尬到瞪大了眼睛。而那男孩儿却仍旧勾着他的脖子,面色潮红地看看我,又看看艾伦,亲昵地像只小狗在他脸上蹭着,娇声娇气地问:“他也加入吗?”
艾伦宠溺地在他唇上吻了吻,柔声说:“他可不行,他怕疼的。”
我差点原地爆炸,肢体僵硬地移动,不断对自己说,忍一忍,忍到他们结束后好好找该死的艾伦聊一下。我躲进卧室,不久就听到客厅里传来嗯嗯啊啊的声音,简直让我头皮发麻,感到恶心的同时又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
妈的,上一次还是两个月前,在米夏介绍的那个十六岁的妓女那里呢。想起那女孩儿曼妙的身体,我内心不禁开始荡漾起来,就在脱下裤子准备闭上眼睛好好自我满足一下时,房门被敲响。
艾伦满头是汗,红发濡湿黏在额间,右臂抬举撑在门上,眼神迷离,脸上还带着高潮后的余韵,看起来竟分外迷人。
他微微喘着气,说:“要不要出去吃饭?”
我朝外瞥了一眼,客厅里已经空空无人。
见我没什么意愿,他笑着说:“好啦,下次一定去卧室,我没想到你这么不能接受,我以为你很新潮呢。”
“我……我很新潮啊!这有什么不能接受,我只是怕打扰你们兴致而已”
我撒谎了,但已经不会脸红。
“是呀,都已经二十世纪下半叶了!”艾伦一把攀住我:“要与时俱进哦小莱茵,否则会不受欢迎的。”
我不耐烦地推开了他,没好气地说:“那你快换衣服,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他抓起自己的衬衫闻了闻,坏笑说:“男人的味道。”
之后,艾伦渐渐融入了我的生活,就连米夏也开始关注这个有钱的大学生房客。艾伦出手很阔绰,他带我们去了很多高级餐厅,然而最钟爱的还是那家“莱茵河畔”,我看出来米夏还挺喜欢他的。
“交好运啦我亲爱的朋友。”米夏在我耳边醉醺醺地说:“记得每年涨房租。”
房租……房租……
我一愣,原来都快三个月了,我完全忘记找艾伦要房租了!
莱茵啊莱茵,你这辈子都是个穷鬼命了!
于是那晚我打算找艾伦要房租时,他正在坐在卧室窗前的台灯下抓耳挠腮,仿佛浑身爬满了虱子一样难受。
“你怎么了?”我问。
他头发乱糟糟像个鸟窝,带着副金丝眼镜,眼眶下爬满了乌青,脸色苍白得像个患了痨病的病人,灯光下他无力地蠕动嘴唇,抬头说:“看不完了。”
“什么看不完了?”
“病理学。”他指着桌上的一本巨大的书,说:“马上就要考试了。”
“病理学啊,听说过。”我翻了翻,看到前面几页还有熟悉的知识。
艾伦眼睛微微睁大,说:“你还知道这些啊,小莱茵,你该代替我去读书的。”
我又把那本病理学理论朝后翻了翻,后面全部都是天书一样完全看不懂,想当年我在护理学校时还非常带劲儿地啃过这本书呢,那时所有人都笑我心比天高。
正出神时,艾伦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拉着我就说:“你陪我去趟学校吧!”
“啊这……”
我来不及反驳,就被艾伦风风火火地抓着来到了柏林洪堡大学。
这座大学我还是小时候来过,虽然离家很近,但我总是有意地避开它。那些历史悠久的灰黄色建筑和风情万种的林荫道总是会勾起一些令人心痛的回忆,而回忆则会变成溶于血液的毒药,再次侵蚀掉好不容易修复的灵魂。
然而这次我来不及感伤就被艾伦带到了医学院大楼,然后被推搡着进入了一间冒着浓重刺鼻味道快让我呼吸不过来的实验室,他比划着他要找的那份样品,叫我找到后马上去大楼前等他。
“那你呢?”我问。
他小声说:“我要去趟教授的办公室。”
“做什么?”
“当然是找点可以利用的东西啦!”
“你要偷答案!”我惊叫出声。
他吓了一跳,连忙捂住我的嘴:“小莱茵,那可不是答案,那只是组数据,你就帮我找一找吧,记住了,是只白色的,屁股上有个红点儿的小老鼠。你可得当点心别叫巡逻的人发现你,另外——
“别开灯我亲爱的。”
这太高难度了吧!我望向阴森森的实验室,咽了口口水,不得不承认,我又怂了。
大晚上的,只有月色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渗透进来,幽暗的实验室内闪耀着一些诡异的光芒,好像是来自于某些玻璃容器,至于那些容器里面是什么,我虽不想知道,却难以将那些可怕的联翩浮想驱逐出去。
轻手轻脚地走进,过于安静又听到一些吱吱呀呀的声音,就像蚂蚁顺着血管爬进耳朵,叫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该死的艾伦,我是欠他的吗?
我尽量收束目光,不让自己看到两旁架子上的玻璃容器,也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任何设备和仪器。
借着月色,我来到实验鼠存放区域,果然,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是这些小家伙们发出来的。我拨开了百叶窗让月光和路灯可以照进来,上帝!这里至少有二十只老鼠,屁股上有红点儿的,屁股上有红点儿的……
啊,在这里!我看到那只小玩意儿正在一个巴掌大的小玻璃箱中打滚儿呢,于是我小心地打开玻璃箱的盖子,将手伸了进去。
“该死!别动!”
我骂了它一句,然后手指上传来一道刺痛。
“嘶,敢咬我!”我恨恨地拎着这个小东西,它滴溜个大眼睛不断挣扎着。
我想莱茵已经十九岁了虽然没个正经但至少不该跟一只老鼠计较,于是把它塞进夹克的兜里,准备原路返回。
本来该一切顺利的,没想到在出门时腰上突然传来酥痒,随即皮肤就像被什么东西在啃噬似的,我忍不住哆嗦了几下然后就撞在一张旋转椅上。我赶忙扶住椅子免得闹出动静,没想到刚抬头就和架子上玻璃容器中泡着的一个奇怪的东西视线相撞。
说是视线……真的是视线……这里面他妈的居然泡了个脑袋!!
白惨惨的脸,这这这……
我吓得大气儿不敢出,浑身冒冷汗,不至于吧,不至于真的是人脑袋吧……
咽了口口水,好奇心驱使我凑近想要一探究竟,慢慢来,莱茵,不要害怕,什么死人你没见过,不要怂……
“谁?!”
啪嗒,我的眼前瞬间一片明晃晃的白,我尖叫一声,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然后开始大喊大叫:“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啊啊啊!我不该看你,我不该冒犯你!!”
在地上胡乱蹬了一番,好像并没有什么发生,于是我哆嗦着张开指缝,然后就看到实验室的灯光大开,而门口则站着两个面露惊讶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