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有如果,今天都是他的错,如果他可以忍住不碰那件衣服,如果他没有穿得太久,如果自己没有这种变态的爱好,如果自己不曾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可惜这都是假设,而真实情况是这一切都发生了。
胡箫哭累后睡了过去,叫醒他的是刺眼的白炽灯和怒气冲冲的胡筝。
“大哥…”
这是事情发生后唯一一个来和他说话的家人。
“你想干什么?你毁了小笛明天的表演你知道吗!她和你那么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我…”
“你是好奇还是就喜欢这娘不叽叽的东西?”
胡箫的沉默回答了胡筝的问题。
“你是个男生啊!你怎么能喜欢这种东西?变态才做这种事!”
胡筝走了,没有听胡箫一句解释,留下了明晃晃的灯光,照亮了这具开始腐烂的躯体。
第二天的毕业典礼自然两人都没有去。胡母在家以泪洗面,胡父在一旁唉声叹气,他们不知道怎样面对这个拥有怪癖的亲生儿子,所以他们放弃了和胡箫交流。
从那天过后一切都变了,家里所有人都和他隔着一层壁,小心翼翼地试探,心惊胆战地交流,他们觉得胡箫是一颗炸弹,不知道什么事会引发他的爆炸,自爆后还会伤人的那种。
升高中时父亲特意托校领导将一对龙凤胎分到一个班,好相互照应,就像以前一样。但真的等到开学时胡箫却发现他和胡笛的班级在连廊的两端。
身边的同学大多和他一样都是初中部直升上来的,那些风言风语依旧如影随行,只是这次没有妹妹帮自己反驳,甚至冲上去揍那些说风凉话的男生了。
大概因为胡笛认识到他们说的那些都是对的吧。
不知何时胡箫喜欢穿裙子这种言论愈传愈烈,胡箫除了沉默别无他法。
伴随寡言出现的,还有胡箫成绩的全面下滑。
胡筝对胡箫可谓“上心”。为了锻炼他的男子气概,在繁重的学业下仍旧监督胡箫每日跑步打篮球,但除了中暑、皮肤过敏、身体越发瘦削之外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体力透支让胡箫不能专心听课,经常一睡一节课就过去了,这样的恶性循环让胡箫越来越力不从心。
除此之外,他对曾经热爱的英语产生了极大的厌恶,因为他认为那场话剧演出就是万恶之源。他开始故意不及格甚至交白卷,平日里的乖学生、好儿子变得叛逆。
第二十四章
高二分科时胡笛选了擅长的理科,和胡筝一样。他们的父母不想让家里这条民乐的路断了,于是怀着点希望看向了没说话的胡箫。
“我走艺考这条路。”
父母二人喜出望外:“你是想跟你妈妈学扬琴,还是跟我学二胡?”
“别为难孩子了,这两个就是他小时候学着玩的,还是箫吧,毕竟练了那么多年…”
“我想学画画。”胡箫给出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答案。
“孩子啊,你要是继续学箫,到回来肯定稳走最好的音乐学院啊,你怎么心血来潮要学画画?咱家也没有人会,你学成什么样子也不好说…”
胡父拿着他的箫:“你小时候一直说喜欢箫,整天护着它,还给他取名字,你都忘了?好好的学画画做什么。”
“学画画是因为我想学,”他从自己父亲手里拿过箫,用力地敲在桌子上,上好的箫裂开了口子。
“不想学箫是因为不在乎了。”
他头也不回地转身上楼,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哭泣。
“孩子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胡笛进了重点理科班,胡箫如愿以偿地去了艺考班。这里学习氛围自然不必重点班,老师也就在很多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如学习,比如欺凌,比如胡箫偷偷蓄起的长发。
兄妹两人再也没有一道回过家,胡笛也很少能见到胡箫,因为他多数时间都是待在自己房间。偶尔在客厅碰见,胡箫阴郁的眼神常常会让胡笛失眠。她睡不着的时候会想哥哥为什么变成了这样,胡笛很想念以前那个明明看着比自己还弱却仍然护着自己的温柔哥哥,可是他不见了。
胡笛咬着笔头对着一道英语阅读理解百思不得其解,她下意识地推开了胡箫的房门,却见到胡箫慌乱地藏着什么。胡笛这才从沉迷学海中清醒过来。
“抱歉啊,忘敲门了。”
胡箫倒是说没关系,反正之前说过多少次也不管用,胡笛都是直接进来的。
“这道题答案选D,为什么呀。“胡笛把试卷展在胡箫空白的数学卷子上。
胡箫抬头看她:“我英语不及格。”
“知道你是故意的,你英语可好了。”胡笛坐在床边和胡箫撒娇。
胡箫拗不过她,低头看题。
胡笛的眼睛在胡箫书桌上乱转,发现了胡箫藏在书堆下的草稿本。她打开发现,里面是胡箫画的各式各样的裙子。
胡箫也在它打开草稿本的那一瞬间停止了思考。他刚想伸手夺回来,就听到胡笛说,
哥,你这些裙子画得真好看。
“你还有画画的天赋啊,好羡慕!你画这么多衣服以后事想学服装设计嘛?”
胡箫思考许久点了点头,又嘱咐她说别告诉爸妈。
这成了两人共同拥有的第一个小秘密。
“喜欢的款式可以做个标记。“胡箫没说是什么用途,但胡笛还是挑了两幅图。
“过来看题。”
胡笛凑近,听到自己的哥哥讲解题思路以及选项分析,恍惚间以为回到了两人最亲密的那段时光。
“懂了吗?”
胡笛说懂了,胡箫就把卷子还给她,低头看起了自己不会做的数学题。
胡笛看了两眼,指着图说在这里加条辅助线。
“哥,以后你给我辅导英语,我给你辅导数学吧。”
“不用。”胡箫很快回绝了,”你的英语水平不用我辅导,我也不想耽误你的时间。”
那个冷冰冰的哥哥又回来了。
“那我…那我以后还能问你问题吗?”
“可以。”
家里人除了胡笛,几乎与胡箫都是零交流了。并非是父母不爱他,他们依旧悉心照顾着胡箫,给他洗衣,给他端饭,只是双方都默契地不再开口说话了。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胡箫报名去外地集训,一整个暑假都闷在画室里画画。他还记得全家人送他去机场的那个早晨,一道门,一边是他的妈妈爸爸还有哥哥妹妹,一边是拉着行李箱的自己,那时他觉得就应该是如此的,家里没有自己会更好,因为自己本来就很多余。
他在外面省吃俭用,偷偷买了些化妆品和假发,第一次尝试着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女人。他照着镜子,看到镜子里那个雌雄莫辨的人笑了,又哭了。抓起手边的化妆品砸扔向镜子,卫生间一片狼藉。
他觉得恶心,就像自己让别人感到恶心一样。他趴在马桶边干呕,心想为什么自己改不掉这怪癖,为什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彼时没有一个人引导他,或者告诉他,这不是变态,也并不恶心。
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个暑假,他的哥哥胡筝,给自己的家人认认真真地上了一堂课。
填报志愿时,胡筝放弃了很想学的金融,选了社会学。
当时他说:“我倒要知道他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他把课余时间都用来研究和胡箫一样的人,写论文,立项目,他好像懂了胡箫,又好像没懂。但他至少明白了之前对胡箫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而他已经无法挽回了。他学着去理解并且接受这个人群,而且告诉父母应该怎么做。
客厅里是无尽的沉默,而后胡母的声音响起,带着哭腔。
“我们这两年…该怎么弥补啊…”
胡筝还告诉他们胡箫大概率是喜欢男生的。
“根据数据显示是这样的,但他也有可能喜欢女生,不过概率很小。”
“所以,先给你们打个预防针。不论胡箫什么时候恋爱,谈不谈恋爱,希望你们不要介意这一点。”
同性恋对他们父母那一代来说也是受尽歧视的,胡母接连遭受打击,险些要晕过去。
“怎么…怎么会这样…”
胡箫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只是敏感的他能感受到家人对待他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他的父母仍然不知道如何沟通和道歉,所以默契的沉默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高考完学校举行了毕业典礼,父母仍旧给两人买了身新衣。
“终于不用整天穿校服了!”胡笛抱着新裙子高兴地转圈。
而胡箫则是拿着新衣服上了楼。
在场的人没有人会忘记三年前发生的事情,但胡箫被伤得更深。
毕业典礼在隔天下午举行,那天上午胡笛拿着裙子去了胡箫房间。
“哥,你想…试试看嘛?我觉得它,还挺好看的。”胡笛把裙子递过去。
胡箫的目光在裙子上流连,鹅黄色,青春、温暖;带着闪的纱,像碎星一样,耀眼;别致的剪裁,独特,人群中一眼就能发现。
很适合胡笛,但不适合胡箫。
“不了,爸妈给你买的。”他把眼光收回去,却不知该看何处。
“那你和我一起去学校吗?我想先去外面化个妆,想美一点。”胡笛不好意思地笑了,带着这个年纪应有的阳光。
胡箫抿了抿嘴:“我给你化妆吧。”
胡箫把碎发拢到耳后,拿了个皮圈随意扎了起来。
胡笛看呆了,胡箫刚才的动作自然流畅,而且很美。她觉得自己的哥哥很美。
更让她震惊的是胡箫抽屉里满满的化妆品。
都是他接稿一笔一笔赚来的。
胡笛看着镜子里精致的自己,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可以这样好看。
“哥你也太厉害了吧!”
胡箫笑了笑,却没告诉他这么娴熟的技术是怎么练出来的。
胡笛又看到胡箫过肩的长发,十分羡慕。
“艺术生有特权啊。”她撅着嘴,看了看自己仅仅过耳的短发。
胡箫思考片刻,从衣柜深处拿出两个假发套。
“想试试吗?”胡箫让胡笛挑选,“都是新的,我没用过。”
胡笛的手顿了一下,最后指向了一个发尾带卷的假发。
胡箫帮她戴上又补了下妆,给她别好漂亮的卡子,让她穿上裙子看看效果。
“小公主长大了。”胡箫看着她笑。
“谢谢哥哥!”
“谢谢你。”胡箫说,谢谢他善良的妹妹什么都没问。
胡箫婉拒了和胡笛一同去学校,而是在胡笛出门后打扮好自己,拿出了同样藏在衣柜深处的裙子。因为压得太厉害,上面有好几道褶皱,廉价的裙子看起来和胡笛的果然不一样。
妹妹是真正的公主,自己不过是假冒伪劣产品罢了。
他是到商场的公共厕所才换上了裙子,走进一家甜品店给自己买了一块小蛋糕。
“嘿,胡箫,毕业快乐。”
第二十五章
“在我大学毕业前夕,他把当年我做了标记的两张图纸做出来送给了我。”
胡笛抽抽鼻子:“所以我哥人真的很好,不是吗?他可能只是需要多一点点的耐心和帮助。”
贺汀在电话另一端无奈地笑了笑,耐心这东西,他多的不行。
“当然,我知道我哥这样是不对的,但他是我哥哥,我必须护着他。”
“你不会觉得我自私吧。”
贺汀叹了口气,说:“我想见他。”
胡箫终于在午饭后醒来,但两个黑眼圈还是昭示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哥,出去散散步吧,天气这么好,你不能一直闷在家里呀。”胡笛想尽了办法想带着胡箫出门。
胡箫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动。
胡笛两手叉腰,颇显凶狠:“你不出门我下午就叫大哥回家!”
杀手锏一出,胡箫只能无奈地跟着胡笛出门散步。
忘了胡筝从哪一年开始,见到胡箫就爱和他探讨人类社会问题,把胡箫讲得云里雾里,只能装作认真听讲的样子不断点头,这样胡筝才会满意地放过他。但他一直不知道胡筝想和他说什么,但或许他又知道。
只是不愿被唠叨,所以胡箫随便套了件衣服,低头含胸和胡笛走出了小区。
刚出了大门,胡箫就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箫箫。”
胡箫猛地抬头,发现贺汀就站在路边。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朝着贺汀走了过去,胡笛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
“你怎么…来了?”
胡箫离贺汀很近,贺汀一伸手就能将胡箫揽进怀中。
还好刚才等胡箫出来时没有抽烟,贺汀这样想到。
“接你回家。”被酒精浸泡了一夜的嗓子是说不出来的低哑。
“我没说要…”胡箫话没说完,就被胡笛从背后轻轻搡了一下,贺汀顺势搂住了胡箫的腰。
那种将人圈在怀里的踏实感又回来了。
“哥,你跟贺汀哥走吧。等马祺一会忙完我们也去你们那里玩两天,你的东西顺路就给你捎过去了。”
“到了我请你们吃饭。”贺汀这句话是冲着胡笛说的,说完两人还交换了一个眼神。
胡箫看看两人,大概也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可他没想到,自己的亲妹妹,竟然愿意帮贺汀而不是帮自己。
“哥,我就是在帮你呀。”
“箫箫,逃避没有用,你知道的。你觉得很难过的话就告诉我,两个人一起面对,我可以替你分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