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平带着妹妹从洗手间走出来时,客厅已经恢复了原样,叠好的金元宝放在筐里,被沈雨泽搬到了大门旁,这样明天天一亮就可以院子里烧。
时候不早,陆妈妈催他们赶快洗漱睡觉,第一波仪式五点多就会开始,那时候天还没亮,他们如果不早点休息的话,第二天是没有精神的。
陆妈妈很关切地问沈雨泽有没有带睡衣。
“带了。”沈雨泽指了指书包旁的小袋子,“我带了自己的睡衣和洗漱用品。”
那袋子并不大,看样子只能装下一套很薄的睡衣,陆妈妈哎呀了一声:“你洗完澡穿这么薄的睡衣是要着凉的!”
沈雨泽一怔,确实没考虑到这点,他住的那套公寓全天恒温,洗完澡后穿一套真丝睡衣足矣;这次他留宿陆家,完全忘记考虑南方的室内有多冷。
不过陆妈妈早有准备:“没关系,我记得平平有一套买大的厚睡衣。你放心,都是干净的、没穿过的,千万别嫌弃。”
可是沈雨泽又怎么会嫌弃陆平穿过的睡衣呢?
陆平带沈雨泽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给他拿睡衣。
这不是沈雨泽第一次踏入陆平的房间,只不过那次拜访时,他们的关系还有些拘谨;不像现在,友情以上,暧昧丛生。
关系不同,同样的事情再做一遍感觉自然不同。
陆平推开自己的房间门,有些羞涩也有些无措:“……和上次一样,没什么区别。”
沈雨泽的目光在房间里打量了一圈。都说卧室是最能体现一个人性格的地方,比如沈雨泽的卧室就是工业极简风格,墙上挂着线条凌厉的抽象画,就连落地窗前的躺椅以黑银两色为主,牺牲了温馨感,更强调实用性;而陆平的房间更真实、更丰满,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一看就是个很有条理、又爱干净的男孩子。
上次沈雨泽来时还是夏天,现在已是冬天,床上用品换成了厚厚的垫子,下面还铺着电热毯,一看就很暖和;桌角下面藏了一个没见过木箱子,陆平说那叫脚炉,做作业冷的时候可以烤脚,还有什么“小太阳”、“电暖气片”,全部都是沈雨泽闻所未闻的东西。书柜的某一层,摆放着他们两个人在马场的合照,以及沈雨泽当时英语演讲比赛结束后送给陆平的那个奖杯。
“果然还是放在你这里最合适。”沈雨泽走到书柜前,伸手想要取下那座奖杯。
陆平立刻制止他,不让他乱碰:“喂,谁允许你乱动我东西的?”
“这明明是我送给你的吧?”沈雨泽无奈,“我自己的东西,我碰一下都不行?”
“不行,送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了!”陆平哼了一声,重新调整了一下奖杯的角度,让那尊漂亮的玻璃奖杯站到灯光最充足的地方。“平常我房间我爸妈都不会进的,你今晚既然要留宿,那就要守我的规矩,不要摸东摸西的。”
“难道屋里什么东西都不能碰?”
“你非要碰的话,要提前问我的意见。”陆平和他约法三章。
沈雨泽指了指书架上的国产拼搭积木:“这个可以吗?”
“这个不可以。”
沈雨泽又指了指桌上的练习册:“这个可以吗?”
“这个可以。”
沈雨泽轻笑了下,忽然抬起手,指向陆平:“那么……这个可以吗?”
陆平接不下去话,忙转过身去,既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男孩仓皇地拉开衣柜大门,装作找衣服的样子,想要掩盖自己的不自然:“呃,让我看看厚睡衣在哪里……”
他的衣柜也收拾得很整齐,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规规矩矩地叠好,洗干净的袜子团成一个个小球,在抽屉里滚来滚去。
陆平很快找到了那套多余的厚睡衣,他塞到沈雨泽怀里,赶客似的说:“你快去洗澡吧。”
沈雨泽:“你不洗?”
“等你洗完了我再洗。”陆平欲盖弥彰地说,“我家还没有穷到需要两个人一起洗澡省水。”
沈雨泽挑眉:“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陆平脸一下红到脖子根,推着沈雨泽往洗手间走:“……你快去洗啦!!!”
……
客卫就在陆平的房间对面,平时只有他和妹妹在用。客卫的面积很局促,和沈雨泽家里那装修奢华的浴室没法比。
沈雨泽速战速决,简单洗了个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
他低估了南方的冬夜有多难熬,走出热腾腾的浴室时,阴冷的空气迎面而来,若不是他身上穿着陆平给他找的厚睡衣的话,绝对要冻得打喷嚏了。
他回到陆平房间时,陆平正趴在床上做英语卷子,他脱下校服换上了睡衣,床旁边的电暖气片开到了最大功率。男孩的两只脚翘起来,一晃一晃的,牙齿轻轻咬着笔帽,眼睛在两个选项间摇摆不决。
“做什么题呢,我帮你看看。”沈雨泽自然而然地落坐在床沿。他头发没有完全擦干,头发上散发着熟悉的薄荷香气。陆平知道,那是家里常用的洗发水的味道。
陆平原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那股味道,没想到当它出现在沈雨泽身上时,却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没关系。”陆平抱着卷子往床里侧一滚,顺势躲开了沈雨泽的手,“我现在英语进步很多,不用你再辅导了。”
沈雨泽微微一挑眉:“真不用?”
“真不用。”陆平坐起来,趿拉着拖鞋绕开沈雨泽身边,“我先去洗澡了,你……你先睡吧。”他指了指床:“你自己选,你睡里面或者外面都可以。”
他的床靠着墙角,平时他都是睡外侧的,内侧放一些杂物,比如耳机、单词书还有看了一半的推理小说什么的。今天他提前收拾干净,床单铺的平平整整。
陆平不等沈雨泽回答,便抱着浴巾冲向了客卫。
冬天洗澡是件艰辛的事情,每次陆平都要鼓足勇气在冷空气里脱掉衣服。好在今天是沈雨泽先洗澡,浴室里萦绕着热腾腾的水汽还没散去,陆平十分庆幸自己可以蹭到如此暖和的浴室。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幻想起沈雨泽洗澡时的模样。
他在镜前脱掉衣服,蜜色的皮肤暴露在温暖的空气中,不再像往常一样被冻得起鸡皮疙瘩。
他站在淋浴房里,热水喷涌而出,洒在他的肩头,驱散了寒冬带来的冷意。他舒服的喟叹一声,又忽然停住——一想到从喷头里洒出来的热水,也曾落在沈雨泽的头顶,也曾顺着他的身体滑落在地,陆平就忍不住面红耳赤起来。
……停停停!
陆平甩了甩头,不明白自己怎么满脑子都是这种奇奇怪怪的画面。
他把水调冷了几度,让自己大脑清醒清醒。
……
陆平洗澡向来花费时间不长,但今天却磨磨蹭蹭在浴室里耗了半个多小时。
他恨不得再多消磨一些时间,最好他回到房间时沈雨泽已经睡着了,这样他们也不用躺在一张床上尴尬聊天。
可惜他的期望落空了。当他推开卧室门时,就看到沈雨泽倚在床头,手里翻阅着一本之前陆平还没看完的推理小说。床头的阅读灯洒下一片米白色的灯光,映照在沈雨泽的侧脸上,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陆平喉结滚动,讷讷放下擦头发的毛巾,嘀咕着说:“你……还没睡啊?”
“主人还没回来,我当然不能先睡。”沈雨泽放下手里的书,抬眸看他,“这本书我之前看过,你想知道凶手是谁吗?”
“不准剧透!”陆平立刻忘记一秒钟前的尴尬,“我还没看完呢!”
“说起来,作者用了一种很有趣的叙诡手法……”
“嗷嗷嗷,你这个混蛋,都说了不准剧透了!”陆平掉入陷阱,张牙舞爪地冲上来抢他手里的书。
沈雨泽把书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故意逗弄陆平不让他碰到。陆平一时激动扑了过来,结果一不小心被床沿绊倒,直接摔到了沈雨泽身上。
沈雨泽:“!”
陆平:“!”
沈雨泽:“……”
陆平:“……”
他们都刚洗过澡,身上带着同款的洗发水香气,因为刚刚的玩闹,陆平的睡衣最上面一颗扣子松开了,露出纤瘦笔直的锁骨,沈雨泽只要一低头,就可以顺着敞开的衣襟看到里面的风景。
他们谁也没有动。男孩半湿的头发搭在额头,沾水后有些微微卷曲,遮住了他的视线。他透过发丝的空隙去窥探沈雨泽的表情,而沈雨泽也在同一时间看着他。
室内一片安静,窗外的冻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户,除此之外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直到,落在床边的书籍滑落床沿,发出一声鲜明的“嘭”!
其实那声音并不大,但落在陆平耳中,却像是冬至祭典上第一声惊天鼓,足以穿透耳膜,震醒他的灵魂。
陆平一怔,立刻从沈雨泽的身上坐起来。
如此一来,沈雨泽的手也不由自主地从他的身上滑落。
陆平低着头,尴尬地拽好身上的睡衣,把原本敞开的衣领系好,低头捡起那本掉在地上的推理小说。
他掸了掸书面上的灰,放在床头柜上,小声道:“时间不早了,快休息吧。”
“……”沈雨泽含糊地应了一声。
陆平:“你睡外侧?”
沈雨泽:“其实我还没看完这本书。”
陆平:“我睡里侧的话,可能中途要起夜,怕打扰你。”
沈雨泽:“不过我看过这个作者的另一本小说,和这个是系列文,我还有他的签名。”
陆平:“算了,我从床尾上吧。”
沈雨泽:“下次我来的时候带给你。”
两人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题。
谁也没听对方的话,谁也没接对方的话。
陆平起身,绕到床位,脱掉拖鞋,默默爬上了床。电热毯已经提前打开了,床上暖极了,他钻进属于自己的被子里。
从他上床到躺下,沈雨泽一直凝视着他,直到他用被子再次把自己裹成蚕宝宝,沈雨泽才开口询问:“关灯吗?”
“嗯……”陆平低声道,“早点睡吧。”
于是下一秒,床头灯熄灭,他们两人同时跌入了黑暗之中。
“晚安。”
“晚安。”
陆平闭上了眼睛,尽量把自己的呼吸放轻,想象自己浮在水面之上,被海水轻飘飘托起。海浪连绵,一浪接着一浪的冲向他的身体。
陆平生于海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海水温柔时可以承托住他,让他随波逐流;可是当海水肆虐时,也可瞬间吞没掉他的一切。
黑暗里,他悄悄翻了个身,面向内侧的墙壁。
他弓起身子,把自己蜷缩起来,侧躺着的姿势可以给他提供足够的安全感,也可以让他藏起某些隐秘的东西。
睡觉吧。
陆平在心里默念,明天就是冬至了。
浓重的夜色涌入梦境,陆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在睡去之前,他还能闻到枕边人身上那股与自己一样的洗发水香气。
……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沈雨泽半梦半醒间,被同床之人起床的动静唤醒。
他困倦地睁开眼睛,忽然发现身旁的位置居然空了,他立刻清醒过来,坐起了身。
幸运的是,陆平并没有离开房间,而是披着一件厚外套站在窗前。
这么冷的天,男孩光着脚,一手扒开窗帘,向外张望,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天还黑着,星星点点的星光在夜空里忽明忽灭,墙上亮着一盏昏黄的夜灯,影影绰绰的,旁边的电子闹钟显示现在才四点半。
也就是说,他们只睡了短短四个多小时而已。
沈雨泽见陆平醒了,干脆起身下床,也学着陆平的样子披上外套,走到了陆平身后。
“怎么起得这么早?”刚睡醒的沈雨泽喉咙有些沙哑。
“——靠,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正趴在窗前的陆平被吓了一跳。
因为昨晚的事,他现在光是听到沈雨泽的声音就觉得尴尬又羞耻,遮遮掩掩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好在,沈雨泽并没有发现他的不自然(也可能是发现了,但是体贴地装作没发现),转而问他在看什么。
陆平便让出自己的位置,把窗帘拉开,指着外面说:“你往元帅庙那边看。”
椒江城向来有佛宗道源之称,北岸尤其注重祭祀,每个村镇都有属于自己的庙堂,这是沈雨泽第一次来北岸游玩时就发现的事情。有的庙堂香火鼎盛,红墙黑瓦,佛镀金身;有的庙堂只有小小一间院落,高居其上的并非是坐莲观音,而是道教的诸位神祇。
陆家所在的这个小镇也有自己的庙堂,供奉着道教的赵元帅。沈雨泽几次从那庙前经过,经常看到有人出出进进。
凌晨四点半,四下一片漆黑,唯有远处的元帅庙亮起了灯火。
星星点点的灯笼高挂其上,照亮了庙前躬身的人群。
沈雨泽:“他们在做什么?”
“那是主祭在带着大家做准备!”一想到即将看到的祭冬仪式,陆平语气逐渐变得雀跃,迫不及待地推着沈雨泽,“快点下楼,天亮之前咱们要在门口迎板龙!”
沈雨泽来不及问板龙是什么,陆平便催促他赶快换衣服洗漱。因为太过心急,陆平差点忘了穿拖鞋,还是沈雨泽提醒他,他才记得把冻得冰凉的脚塞进鞋子里。
沈雨泽原本以为他们已经起得很早了,没想到下楼时,陆家夫妻俩已经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