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沈先生,不说这个也行,我还有别的一些重要的事情,”鹿向明赶忙插话道,生怕他就此不再理会自己,“是我儿子——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惹了点事,沈先生,求求你帮帮忙,他怎么说也是韶清的弟弟……”
鹿向明正是韶清的继父,当年情书的事儿传的沸沸扬扬,韶清的母亲与继父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沈承安并不清楚这个重组家庭的内部氛围如何,韶清日记里对继父与母亲的描写着墨都不多,与弟弟的关系好似也相当冷淡,却也写他写得最多。
韶清在日记的某一页中提起了他的弟弟鹿燃野——
“我的弟弟是个又蠢又笨的小孩,我不喜欢他,可人性终究是矛盾的,所恨之人也能成为挚爱,至亲之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斩断血脉,我们彼此如同两个极端,他却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像我的人。我只想叫他不要和我一样,要好好活。”
当对心目中的盛老师绝望后,韶清对这个世界变得了无兴趣,沈承安曾经一遍又一遍地看过他的日记,唯有这句话,沈承安捕捉到了韶清笔下那么一丁点对现世的留恋。
沈承安不能为已死的韶清再做些什么,便只死死地记住了这一段话。
鹿向明也知道沈承安与韶清的关系不一般,自打沈承安回国后便有意无意地想要从他身上得些好处——鹿家已是外强中干,全靠鹿向明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地死撑,哪怕是要利用沈承安对继子的情谊。
沈承安并不在乎鹿向明的死活,也从没见过鹿燃野,他愿意或多或少地帮扶下鹿向明、为鹿燃野支付直到大学毕业的任何费用,都只是因为韶清笔下那一点希望的光。
他要让韶清的弟弟好好活下去。
尽管沈承安知晓鹿向明目的不纯,也并不想理会他,但事关鹿燃野,他便不能坐视不理。
沈承安把鹿向明在外面晾了会,待他洗漱穿戴整齐后,才将人给放进来,一月是北方最冷的时候,b市气温已降至零下十几度,鹿向明在外面站了太久,冻得直哆嗦,对着沈承安露了个谄媚的笑。
沈承安的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他接了杯温水,靠在沙发背前慢慢地喝。
鹿向明抱着腿拘谨地坐在沙发里,看着沈承安手里的杯子,悄悄咽了口唾沫。
这个被生活磨砺得光滑狡诈的中年男人无比清楚自己能坐在此处的原因,他手里只有鹿燃野这一张牌,来一点点寻求更大的利益。
不过,他这回来找沈承安并不光是想讨点钱用,确实是为了鹿燃野而来的。
沈承安感觉喉咙的干涩缓解了些,才开口问道:“你儿子他怎么了?”
鹿向明苦笑一声,说:“他一直就不怎么听话的,前几个月的事情……您也是知道的。”
沈承安没有刻意调查,都对鹿燃野的闲言碎语有所听闻,他的私生活可以说是相当的混乱。
前几个月的事情也都是沈承安出面摆平的,他并不晓得具体的经过,只知道鹿燃野差点踹断了李家小公子的命根子,鹿燃野传闻很多,性格却是一致认定的乖巧,他从没惹出事儿来,这回还是第一次,沈承安处理这些人的小打小闹并不费力,便没大放在心上。
“他从那以后就离家出走了,我本来以为他是闹小脾气,过几天就会回来,结果我一等就等了快半个月,”鹿向明这时候难得表露出父亲对儿子的担忧来,“我不敢报警——就怕他惹了不该惹的人,到时候全家都得吃苦头。”
鹿向明在这群人中摸爬滚打惯了,对他们而言,“失踪”的含义往往是最坏的那一个。
更何况,鹿燃野已有李家的前车之鉴,他不敢冒险。
“沈先生,求求您找找他,就算是叫人给寻仇了——求求您看在韶清的面子上,尽量保他一命。”
第61章 约会
沈承安听了他的话,粘在杯壁的指端微微一顿,说:“你去学校找过他了吗?”
沈承安不觉得他离家出走的事儿会与李家有关,他记得鹿燃野刚高中毕业,也该去读大学了,一个人在外,身上没钱用,又能跑到哪儿去呢?
鹿向明眼色一变,便又很快恢复了脸色,说:“这不是学校也找不见人,才来找您的吗?”
沈承安:“他已经失踪这么久了,你就先报警——”
“不行!”鹿向明打断道,“沈先生,真的只有您能找到他,求您想想办法。”
鹿向明杯弓蛇影似的一口咬定儿子是遭人报复,不愿意报警,沈承安便不得不想办法解决鹿燃野的问题,他宿醉后头痛欲裂,只想先同鹿向明速战速决。
鹿向明又说:“对了,还有大学,小野四年的辅导费……”
“辅导费?”沈承安眉头一蹙,“学费和生活费都已经打到他的卡上了,辅导费又是个什么东西?”
沈承安见鹿向明明显语塞,便叹了口气,说:“先把他找回来再说吧,让鹿燃野自己和我说。”
沈承安看在韶清的面子上,对鹿向明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鹿向明之前还算收敛,打着鹿燃野的名义多要些钱时,沈承安只当不知情,可近来此人就真好似要把他当作傻子看待似的,连所谓的大学生“辅导费”都编排出来了。
沈承安此前不敢与鹿燃野见面,是害怕被他勾起关于韶清回忆的痛苦来,他害怕想起旧时的回忆,就只会徒增不必要的痛苦。
鹿向明怎么说也不会亏待自己的亲生儿子,沈承安便有意以鹿向明为媒介去资助鹿燃野。
不过,等这事儿了结后,沈承安下定决心要同鹿燃野好好见一面了。
他们的话还没谈完,玛利亚的来电就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玛利亚联系不到他私人号,便直接打进了另一部工作用的手机上。
现在是休息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小邱会来电话汇报,用不上玛利亚亲自来说。
沈承安不想在休息日还与她聊别的什么东西,他对母亲的态度一向如此,尽量只在工作上有交集,便直接挂断。
沈承安挂掉电话的同时,走廊就传来清脆的开锁声,沈承安心中既无奈又恼火,果然玛利亚正一手提着手机,一手拎着钥匙,手机屏幕上还亮着拨号中的提示,踩着沈承安再度响起的来电铃声,不紧不慢地往客厅走。
她脸上并没有儿子日渐不听话的挫败,甚至还挂着沈承安习以为常的微笑——每当玛利亚这样虚伪的笑的时候,都没什么好事发生。
玛利亚明明对韶清的一切忌讳莫深,却仿佛并不惊奇鹿向明会坐在这里似的,她的视线从鹿向明身上一扫而过,又转向她的儿子:“亚历克斯,酒醒了吗?”
沈承安不想被她奚落昨日醉酒的丑态,他单手撑住沙发靠背,面无表情地说:“妈妈,您来这里做什么?”
玛利亚虽然不同意沈承安资助鹿燃野,但毕竟韶清已经死了,沈承安也不能和幽灵去搞同性恋,她管不了沈承安做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事情,也便只能尽量视而不见。
“让我们的客人稍微等一会儿,怎么样?”玛利亚向鹿向明眨了眨眼睛,“儿子,你的未婚妻想要见你一面,她已经到门口了,就只耽误你五分钟,可以吗?”
沈承安来不及回味她那句“我们的客人”是什么意思,就被季娅芙的突然到访引起了注意——这个女人并不如传言中木讷愚笨,她聪明得很,沈承安知道她不会信任他,下意识就开始猜忌起季娅芙的目的来。
未等沈承安开口,鹿向明便赶忙识时务地说:“沈先生,我不会乱动的,我就坐在这里等。”
“等您回来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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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娅芙穿了件直到脚踝的呢绒风衣,她双手环胸倚在车门旁,冻得通红的手指紧抓着手臂,风吹起来的时候,围巾和衣摆都轻轻地磨蹭着她的靴边。
她很瘦,仿佛风一吹,就要把她吹走了。
她看见沈承安走了出来,就拉开后座的车门,示意要他坐进去。
沈承安脚步一停,诧异地望了眼玛利亚——五分钟,仅仅五分钟的谈话时间,还要他坐到车里去吗?
玛利亚捏准了他不能在商业联姻的事情上反抗,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什么都没说。
沈承安意识到自己进了圈套。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确实玩不过玛利亚,他只能尽量平静地问她:“妈妈,那一会儿您要做什么?”
玛利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若无其事地说:“你不在家,客人就得由我这个做母亲的来接待了。”
沈承安以为她是奔着鹿燃野的事情而来的,心想她顶多就做些吓唬鹿向明的事情,说:“……您看着办吧。”
玛利亚还不至于为了威胁人而丧心病狂到做出绑架鹿燃野这种事情来,至少以沈承安的了解而言,玛利亚信教后对自身的道德约束很高,而这样做是不道德的,她有自己的那一套固执的道德理论。
沈承安只希望鹿向明能明白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
沈承安后悔也来不及,他知道联姻对于整个家族的重要性,自然不会在季娅芙面前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来,他只得祈祷玛利亚不要背着他做出什么别的幺蛾子,硬着头皮坐到车里去。
季娅芙坐到他身侧去,她关了门,透过车窗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站在原地的玛利亚,问:“沈先生,您家中还有客人要接待吗?”
沈承安说:“……有我妈妈在,没关系的。”
“你也该摆脱你老妈啦,兄弟,”熟悉的声音钻进沈承安的耳朵,车子启动,季春酲从驾驶位露了个脸,“这应该叫你什么?妈宝男?”
沈承安:……
怎么季春酲也跑过来了?
季娅芙慌慌张张地看了眼沈承安的脸色,伸手去拍季春酲座椅的靠背,说:“哎呀!你怎么说话呢?不要学了个词就乱用!”
季春酲握紧方向盘,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哼哼唧唧地说:“哎呀我和沈总都这么熟了,开个玩笑而已啦……”
季娅芙却是真的生气了,她知道沈承安和玛利亚的关系并不和睦,季春酲的玩笑相当恶劣,在她眼里,就像是在沈承安的伤口上撒盐,她板着脸,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能开这种玩笑,道歉,季春酲。”
沈承安察觉出姐弟之间不大对劲的微妙氛围来,说:“没关系的,我不介意。”
季春酲只听他姐姐的话,立即老老实实地说:“对不起,沈承安,我不该这么说的。”
——沈承安从没见过季春酲这么乖巧的时候。
季春酲又说:“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啊?”
季娅芙也歪过头看沈承安的意思。
原本维持沉着冷静的沈承安,此时也愣住了。
“沈先生,”季娅芙轻声提醒道,“目的地就由您来决定吧。”
“毕竟也是您提出来要见面的嘛。”
第62章 花瓶
盛霜序知道沈承安家里来了客人,便在自己房间里洗漱好,一直安静地呆在屋里。
盛霜序的喉咙有点涩。
今天家里来客人后,别墅便出奇的安静,盛霜序不清楚沈承安的安排,不敢贸然冲出去。
他等了好一会儿,听见外面没有人说话的声响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卧室门挤开一个缝隙,悄悄往外看。
沈承安家的客厅很大,盛霜序光凭一个缝隙看不大全外面的情况,他眯起眼睛望向客厅沙发的方向——那里并没有人。
盛霜序以为沈承安与他的客人都已经不在了,悬着的心才稳稳地落了下来,他放轻步子往外走,只想去厨房接一杯热水,他只走了几步,背后就响起陌生男人的声音。
“您是哪位——”
盛霜序脊背一僵,猛地甩回头看他,熟悉的恐惧感蔓延他的脊背,狭窄而又潮湿的衣柜门再度将他封锁,他站在宽敞的走廊里,却像再度被关进了黑暗逼仄的空间。
水杯啪嗒一声衰落到地板上,刹那间四分五裂,杯壁的水珠粘附住盛霜序的裤脚,破碎的瓷片湿答答地盖在他拖鞋上。
盛霜序的手脚已毫无知觉。
鹿向明并没有认出盛霜序来,他一眼就看到了盛霜序脖颈处的疤痕,一层叠着一层,明显是人啃咬过的痕迹。
鹿向明便又问了一句:“您是亚历克斯先生的朋友?”
亚历克斯——盛霜序已分不清他说的亚历克斯是谁,他只知道那个粘稠的雨夜,他躲在衣柜里,看着那时还很年轻的男人拖走了他的妹妹。
盛霜序沉默了好一会儿,鹿向明就安静地等他说话。
盛霜序的喉咙越来越干涩,他艰难地将声音挤了出来:“不……不算是,我只是借住在沈先生家里。”
鹿向明显然误解了盛霜序的身份,他换了个目光审视这个面色苍白,视线躲闪的男人,鹿向明知道沈承安家里信教且反同,盛霜序的害怕与退缩,都像是炮友——或是情人什么的,被外人抓到同性相爱的心虚。
当年沈承安那样喜欢韶清,现在会偷偷和男人上床,也并不稀奇,鹿向明想,他抓住了沈承安的把柄。
盛霜序被鹿向明打量得很不舒服,恐惧感逐渐向身体的四周分散,继而涌上来的是作呕欲与愤怒,盛语薇憔悴的模样不受控制地在他眼前回闪,而眼前的男人还完全没有认出他来。
鹿向明摸了摸下巴,忽地说:“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盛霜序一个激灵。
他是个懦弱而胆小的人,却不会眼睁睁看着仇人而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