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曼见他面色惨白,赶忙将他拉到办公室里,盛霜序本想早些回去,但不好拒绝她的好意,便只得在办公室先坐下。
顾小曼为他倒了杯热水,担忧地问道:“盛老师,是因为刚才那个人的原因吗?他来时说是你的学生,我们就没拦,如果有下次的话,就绝不叫他进屋了。”
盛霜序不想把顾小曼也牵扯到他与沈承安的腌臜事里,他捏着纸杯,热水微烫的温度传进他手心,他赶忙摇头说:“我们是有些小矛盾……不过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想他应该不会再来了,没事儿的,不用再麻烦你们了。”
“你是毛豆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顾小曼挑了挑唇,安抚道,“盛老师,朋友就是困难的时候互相依靠的。”
“明天我给你放一天假,好好休息吧。”
周末通常是盛霜序最忙的时候,他要上课,课后还得备课批改作业,突然空出来一天休假,反而叫他有些无所适从。
盛霜序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诊所的,他恍惚地躺在卧室的床上,刻意不去回忆的、尘封的记忆随着沈承安的纠缠再度涌起——
一切都是因沈承安而起,沈承安毁了他的人生,叫他妻离子散,也叫他再也不能在世人面前抬头做人。
越是想将痛苦的回忆抛之脑后,那些侮辱他的言论就越是清晰地浮现出来,挥之不去。
明明一切都不是他做的,他为什么要承担这样的苦、挨那么多不知情人的辱骂呢?——凭什么呢?
盛霜序烟瘾犯了。
他从床上爬起的时候,才发现泪水已染湿了床单,他胡乱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翻箱倒柜地去找压在箱底的烟盒——他许久没抽烟了,若不是沈承安来扰乱他的心绪,他或许能顺势把烟戒掉。
烟是为他痛苦疗伤的解药也是毒药,只有在袅袅白烟中,他才能暂时有喘息的空间。
盛霜序抱着烟灰缸跌跌撞撞地躲到了阳台去,梁烧在楼下坐诊,小鹿也在卧室里,来这里吸烟不会被任何人看见,他叼着烟,哆哆嗦嗦地点了火,尼古丁充斥肺腔的一瞬间,盛霜序如获新生。
在极度的悲伤中,盛霜序的理智也随着指间的烟灰掸落、熄灭,他忽然产生了倾诉的欲望。
平时的他想要维持那少得可怜的自尊,便绝不会有倾诉的勇气,所有经历的不堪便都堆积起来,都由他自己承受消化,抚养妹妹是如此,被污名牵连时亦是如此。
盛霜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从通讯录里点开了高媛媛的头像。
他这段时间踌躇了许久,都没勇气去面对高媛媛的质问,也怕高媛媛不信任他的说辞,事到如今,在情绪的推动下,他才终于下定决心将他所知道的一切、他所经历的一切全都和盘托出。
他不能一直逃避下去,他总得尝试着去解释。
盛霜序全身的血液都凝在了打字的指端,仿佛每一个字都融了他的血,他将过往惨痛的经历略写成条长短信,点击发送。
发送信息的过程并没有盛霜序想象中的那么难,心里的担子终于是轻飘飘地落了地,也没砸出一点儿水花来,盛霜序双臂靠在栏杆上,一手抓着手机,一手夹着烟,麻木地一口口往嘴里吸,一支烧到了烟屁股,他就掐了烟头,再重点一支。
他读书时吸烟远比现在吸得更凶,那时的他还有妹妹,生活还好似有些盼头,现在的他什么都失去了,唯有烟瘾阴魂不散,时刻在他脆弱时趁虚而入。
盛霜序也不知自己抽了多久,烟灰缸里已积了不少烟头,他还想再点一支的时候,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响铃,直吓得盛霜序一个激灵,险些把手机给丢出去。
是高媛媛的电话,盛霜序面对她时总带着愧疚与手足无措,他立即按了接听键,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高媛媛怒气冲冲的声音穿了过来,震得盛霜序耳朵嗡嗡响:“盛霜序!你现在在哪儿呢?”
盛霜序吸了太久的烟,脑子都钝了,他有些木讷地说:“我、我在阳台抽烟……”
“我问你住在哪里呢?”高媛媛的话子弹似的飞了过来,“我看到你的短信了,我觉得我们得好好谈一谈。”
“不,我们必须得谈,为了囡囡也得说清楚了。”
第77章 纠缠
高媛媛的性格与总优柔寡断的盛霜序截然相反,她处事果断,雷厉风行,心思不如盛霜序细腻,有些话电话里说不清楚,她便直接定在周日见面,要和盛霜序面对面地谈。
盛霜序读书时就认识高媛媛了,相识多年,他们本应对彼此足够熟悉了解,最终还是抵不过媒体日复一日的曝光与网络暴力。
高媛媛最初也不信事关盛霜序的风言风语,但到了最后,没有一个人肯相信盛霜序的清白,她与盛霜序的联系方式不知被谁曝光于网络,便要平白无故地遭受无数个来自全国各地的、陌生号码短信的辱骂,亲友的质疑也扑面而来,都成为扎在婚姻生活中拔不出来的刺。
盛霜序无法自证清白,能拿的出手的,就只有轻飘飘的话语,以至于高媛媛都忍不住怀疑起被羁押在拘留所里的盛霜序。
他们已许久没能坐下好好说话了。
现在这个季节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盛霜序怕冷,便还穿着厚毛衣,他与高媛媛并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鼻尖都冷得微微发红。
长椅背靠的树木已生了新芽,公园一片春意盎然。
盛霜序有些紧张,合同不在他手上,玛利亚也不允许他手里有什么威胁到沈承安的证据,他确实没有什么能力去证明自己和沈承安的交易。
高媛媛有自己的判断——至少,她们母子近来收到的大额汇款可以佐证。
高媛媛的工资也并不丰厚,她一个人带孩子,囡囡总得长期治病,为了女儿,她也无法拒绝这么多的钱。
饶是坚强如高媛媛,回忆起最难熬的那段时光,她都忍不住眼眶发酸。
“盛霜序,对不起,”高媛媛叹了口气,说,“你过得真的太苦了,那时的我……我很难不受外界的言语攻击影响……”
盛霜序苦涩地笑了笑,说:“都过去了,我现在活得挺好的。”
他已经把他所能做到的都做了,他只能适应现在的生活,并强迫自己安于现状——毕竟,已经没有什么会比以前更苦了。
高媛媛用手捂住脸,手指陷进长发发根,揉得杂乱,她闷闷地说:“对不起,即便你是被强迫的,我……我也不能接受……”
“我不能和你复婚,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纵然当年结婚的时候,她已知晓盛霜序的过去,也可以接受他少年时曾被猥亵过,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她的丈夫曾被男人压在身下做那种事情。
即便是被强迫。
盛霜序一愣,即便高媛媛没明说,但还是刺痛了他,刻进骨子里的肮脏过往隐隐作痛。
他继而自嘲地说:“我给你发信息澄清,不是为了要复婚的,我这样肮脏的人已经不值得去创建家庭了,也不配去糟蹋任何女性。”
“我只想解除误会,毕竟我们曾经是家人。”
“不,你不要这么说,”高媛媛从手掌里抬起脸,话语间带着愧疚,“不做爱人,你还可以是我的家人,囡囡不能没有父亲。”
盛霜序无时不思念女儿,问道:“囡囡最近怎么样?”
“她最近交到了很多朋友呢,幼儿园有活动,要给家长表演节目,几个小朋友总围在一起唱歌,”说起女儿的时候,高媛媛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意,“可惜囡囡随我了,唱什么都跑调。”
盛霜序想象着女儿的模样,心都化了,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转瞬过后,数不清的愁绪就杂七杂八地涌入盛霜序心头,成年人之间的矛盾尚且可以通过对话解决,而小孩子呢?囡囡受了那么重的打击,他该怎样向她去合理的解释?
但事情总是在向好的方面进展的,至少他可以见到女儿了。
高媛媛搓了搓手,转移开沉重的话题,说:“感觉总坐着有些冷,我去买两杯热饮,你想喝什么?”
这种城中心的公园里孩子很多,相应的也有些贩卖零食玩具的路边摊,高媛媛所说的正是附近不远处的一家奶茶热饮。
盛霜序也觉得冷,但他不大喜欢甜食,便说:“我就不喝了,我在旁边等你。”
盛霜序站起身,走到了摊铺的不远处,他默默地望着高媛媛纤瘦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你和她要复合了吗?”
盛霜序把手缩进袖子里时,背后忽地响起了沈承安的声音。
盛霜序吓得一个激灵,他猛地回过头——沈承安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贴他贴的极近,盛霜序回头时,差点撞进他胸膛里。
盛霜序厌恶如此近的接触,他下意识就要抬手去推,就被沈承安牢牢抓住手臂。
沈承安碧绿的眼睛深不见底,牢牢地钉在盛霜序的身上,盯得盛霜序心里发慌。
沈承安到底是怎么找到他的??
沈承安反复问他:“你们真的要复婚了吗?”
他似乎并没有听到盛霜序与高媛媛的对话,尽管如此,盛霜序也不想回复沈承安任何问题,他不说话,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想要从沈承安手中挣脱。
盛霜序不想叫高媛媛看见他们这副纠缠不清的模样,他刚还向她讲了讲自己新的打算,沈承安只会毁了这一切。
沈承安见他不说话,手掌越攥越紧,盛霜序挣脱不开,又觉得吃痛,不得不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地说:“你发什么疯?我怎么样都与你无关!”
沈承安抓着他,急切地说:“你为什么要和她复婚?她知道我们的事情吗——”
“啪”的一声,高媛媛手里的纸杯落到地上,奶茶汁液四溅,打湿了她的皮靴。
高媛媛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她猛地攥紧沈承安的衣领——沈承安没料到这个女人能这么凶,他被高媛媛抓得猝不及防,弓着背倒退一小步,手不觉就松开了盛霜序的手腕。
高媛媛踮起脚,一巴掌打在了沈承安脸上。
“绿眼睛,我记得你,”高媛媛一时气血上涌,直打得手掌发麻,“你小时候来我们家吃过的饭都喂狗了吗?”
高媛媛脾气向来不好,盛霜序知道沈承安的难缠,生怕她也被牵扯进麻烦事,赶忙拦在他们之间,护住高媛媛往后退。
他们的动静不小,引得路人都纷纷侧目,不乏有人举起手机,边看热闹边开始偷拍,沈承安狼狈地捂着脸颊,眼睛还死死地凝在盛霜序身上。
高媛媛骂道:“小畜生,你老师对你这么好,你哪来的脸去诬陷他?”
沈承安一愣,说:“诬陷?我不是——”
盛霜序根本没听沈承安的话,他忙着安抚高媛媛说:“不要生气,沾了他太容易惹麻烦,我们赶紧走吧。”
盛霜序望了一眼沈承安,指印清晰地浮现于他白皙的脸侧,沈承安眼睛里竟盈满了泪,正湿润而疑惑地看着盛霜序。
——沈承安有什么好委屈的?
“我替她道歉,打了你很抱歉,”好事之人越聚越多,盛霜序不想再起冲突,压低声音说,“你也不要再纠缠我了,再这样下去,我只能给你妈妈打电话了。”
“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你了,沈承安。”
第78章 视频
盛霜序与高媛媛经受沈承安这一闹,好不容易才解开些心结,便又变得各怀心事起来。
盛霜序总担忧自己的威胁不够击退沈承安,但沈承安还算好面子,他在众人面前那样丢脸,便没有再死缠烂打地跟过来。
他好不容易才平复的心,再次被沈承安搅得破碎不堪。
痛楚随着内心的阴暗面滋生,明明气温不高,吸入的空气仍灼烧得盛霜序喉咙发痛。
高媛媛面色也不大好,她向来心直口快,冷静下来后,也不想在这时候再提及盛霜序与沈承安的关系,说:“时间也差不多了,正好去接囡囡下学,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盛霜序一想起女儿,马上从失落中打起精神来——他趁机把沈承安甩在脑后,只去想囡囡,要能见到女儿,再痛苦的折磨他都能忍受。
盛霜序立即说:“好,好,我都已经很久都没见到她了……”
他顿了顿,却不敢去问高媛媛,囡囡有没有原谅他。
他竟然让自己的女儿遭这么多的苦,他不配去做一个好父亲。
盛霜序便跟着高媛媛一同去了囡囡所在的幼儿园,以前没离婚的时候,都是盛霜序主内照顾女儿,高媛媛现在独自照顾女儿也从不大意含糊,囡囡现在被她养的很好。囡囡胖了不少,脸色红润而健康,白嫩的脸颊圆嘟嘟的,和她小小的朋友们手拉手地一起往出走。
盛霜序看着他的女儿,如死寂般的心脏才复苏活络起来,剧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膛。
他忐忑不已,却又无比地欣喜。
囡囡近来恢复的不错,看见高媛媛的时候,还能蹦蹦跳跳地往妈妈怀里扑。
她抱着妈妈哼唧了几声,才终于抬头看见身边的盛霜序,囡囡一个瑟缩,躲到了高媛媛腿侧,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盛霜序,好一会儿才开口说:“爸爸。”
盛霜序被囡囡这么戒备地一望,心都碎了。
盛霜序弯下腰,心里再难过,脸上仍笑眯眯地问:“囡囡,最近过得好不好?”
囡囡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