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冯路易一路摸黑,跟着广播提示,配合解开机关和谜题,默契度倒是不错,迟曜也渐渐放下了抵触情绪,全神贯注地投入了进去。
来到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教室时,迟曜松了口气,按照流程,解开这里的最后一个机关就完事了。
迟曜觉得这间教室很眼熟,从门口模糊的班级号码牌判断出,这里确实是他以前上课的地方。
面对这接二连三的巧合,迟曜从开始的震惊,到现在已经麻木了。
如果真有什么幕后主使的话,也不知道对方的企图,为什么要让他一直回忆高中时期的事情呢?
他再次怀疑地看了一眼冯路易,对方的神色仍然看不出任何破绽,提醒他道,“迟哥,小心脚下,别踩到杂物摔了。”
迟曜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灯都是关着的没有通电,墙角燃着蜡烛照明,并不昏暗,反而有些温馨,教室里干净整洁,似乎被特意打扫过,摆设也和他记忆里没什么区别,连迟曜座位旁的铃兰花,也都复原了。
迟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轻轻抚摸着空荡荡的桌角,印象里冯路易总会在这儿放上一瓶冰可乐,他睡醒的时候刚好能直接喝。
时间要是能一直定格在那时候就好了,形影不离,任何东西都不能把两人分开。
回忆上涌一发不可收拾,从舌尖甘甜的汽水味,一直联想到唇边黏乎乎重复的喜欢二字。
迟曜不知是第几次回头去看冯路易,这一次,他发现冯路易早就改掉了坏习惯,站姿不再像一只佝偻躲在暗处的狼,他脊背挺直,身材高大,看向自己时甚至需要微微低头垂眸。
九年过去,冯路易已然是个稳重的成年人,看起来经济和精神上都较为富余,自然不可能再抛却自尊,跪在他人脚边小心翼翼地告白。
至于两人之间草率的包养约定,更像是冯路易顾及对方面子的一种退让行为。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不拒绝迟曜。
迟曜不傻,他能感觉得出来。
同时他也知道,心性还停留在十几岁时候的人,只有自己,他还在幼稚地期待冯路易能继续倒贴。
但这种期待的本质,还是他想一如既往霸占冯路易的喜欢。
发现这一点之后,他的心头泛起一丝苦涩。
为了掩饰,迟曜只能把注意力转移到寻找机关上去,随手拨弄了几下盆栽,然后发现它是固定在窗台上的,他几乎百分百确定,这就是要找的机关了。
而放在盆栽旁边的两个浇水壶,也摆明了是浇花的关键道具,只要让花盆里注满水,机关就能触发,然后灯光亮起,完美收场。
不过迟曜一拿起两个水壶,就闻到了其中一个散发着酒味。
乍一闻,只是普通的威士忌,但稍稍回味,莫名有种让人欲罢不能的吸引力。
迟曜有些好奇,用手指蘸了一点,想尝尝味道,然后就被制止了。
冯路易有些无奈,这些中学生确实够调皮的,居然随手把展会里特供的酒水拿来做道具。
这些酒水已经被换成乔信风酒厂的威士忌,里面掺了高浓度的Alpha信息素,迟曜一个O自然会觉得上瘾。
他不希望迟曜沾上任何一点除他以外的信息素味。
好在迟曜没太怀疑,只当是机关设计如此,要二选一排除错误答案,便干脆地放下装着酒的水壶,把另一个里面的清水倒进了花盆。
接着就听到了墙后细微的动静,机关启动了,但没像迟曜预料的一样开灯结束,反而自己坐着的椅子震动了一下,然后弹出两副铁铐,固定住了他的手腕和膝盖。
迟曜一头雾水,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人和桌椅已经跟着墙体转了一百八十度。
于是他来到了墙后的房间。
墙上到处都是对讲机和密码锁之类的东西,看来是整栋楼机关的操控点,不过他被铐着够不到,只看见头顶的监控屏幕里,冯路易的面孔一闪而过,就嘈杂的雪花掩盖,然后屏幕灭了。
迟曜暴躁得狠狠一跺脚,踢飞了地上的道具,咒骂着这什么破地方,监控信号也能这么差,都没见有人管管。
他是来体验游戏的,不是来体验bug的。
外面好歹有微弱的照明,这里屏幕一灭,就是彻底的一片漆黑,窗户里是特制的隔音单面玻璃,看不见教室里的情形。
简直不要太贴合密室的惊悚主题,迟曜不知道是该夸设计者细心还是缺德了。
他努力调整呼吸,他的幽闭恐惧症已经没有当年那么严重,应该不至于发病。
冯路易就在一墙之外,他不会被困多久,只要冷静等待就好。
然而几秒后,他听见了对面墙角的黑暗里有悉悉索索的动静,十分突兀。
迟曜看不清具体,只估摸对方身形十分瘦小,不像成年人,应该和之前那些NPC一样,也是三中的学生。
他第一反应是庆幸,还好这个房间里有管理人员。
第二反应就是恼怒。
他原本来展会就没打算参加什么文化节的密室逃脱,明明找对了机关,还被莫名其妙铐在椅子上,窝了一肚子火,现在见到始作俑者,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恶声恶气道,“凭什么铐我?就你们整的这破事,我m'm嚯g e氵夭艹冫欠一会儿出去就跟展会负责人投诉,把这些东西都拆了。”
然而对方却没回答他,只是缓缓地向他爬过来。
没错,是爬。
这个奇怪的“学生”保持着匍匐在地的诡异姿势,一点点靠近迟曜,水草般长密的头发拖垂在地上,挡住大半张惨白的脸,唯一露出来的眼睛也分外空洞,像一口死气沉沉的枯井。
迟曜并未去了解这个密室逃脱的剧本,只猜测是校园怪谈系列,而眼前的东西,像极了怪谈里死去学生化为的怨鬼。
他头皮发麻,冷汗涔涔,凉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今天并不是没见过扮相吓人的NPC,但那时只抱着玩玩的心态,完全不怕那些小屁孩,但现在四下寂静,他独自一人被关在密闭空间里,精神高度紧张,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撞鬼了。
那东西还在爬。
温度似乎更低了。
迟曜已经发不出声音。
他努力仰起头,气若游丝,一边往肺里吸入微薄的空气,一边尝试往后退,却很快就抵到了墙,当脚踝处感受到一只冰凉的手时,他再也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手脚并用,企图挣开镣铐。
却没什么效果。
他无助又绝望,只能祈祷有人能来救救他。
有光照了进来。
窗户被砸碎,玻璃碎片洋洋洒洒,像锋利的雪,划破黑暗的夜幕,他被人抱着轻声安抚,告诉他已经没事了m'm嚯g e氵夭艹冫欠。
迟曜慢慢感受到暖融融的烛光,终于停止了发狂,瘫软在冯路易怀里,镣铐已被打开,房间里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至于方才的“鬼”,也没了踪影,只剩地上半截烧剩的蜡烛。
刚刚的一切就像场幻觉。
冯路易同样表示并没看见他所说的“鬼”。
“明明就趴在地上。”迟曜喃喃道。
可想到以窗户的高度,冯路易在外面也看不到地上的情景,他还是闭了嘴。
世界上又不会真的有鬼。
他确实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但总归是虚惊一场,现在回过神来,反而有些难为情。
迟曜咽了咽口水,扯着冯路易的袖子,说:“只是一个不专业的恐怖密室,不怎么吓人,我还能再刷一次。”
冯路易见他这副逞强的模样,叹了口气,蹲下身来与他平视,问道,“迟哥,你有没有受伤?”
被他这么一说,迟曜才后知后觉腿弯处隐隐作痛,可能是刚才挣扎的时候被镣铐勒着擦破了皮。
尽管这点伤口不值一提,冯路易还是坚持要检查下,他拗不过,只能被乖乖抱着坐在课桌边,把裤子卷至膝盖以上。
不凑巧,擦伤的地方正好挨着那块月牙形的红色胎记,迟曜看到,面前的人睫毛扑簌颤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上面,有些痒,想挠又怕撕痛伤口,正如他们二人的关系,想突破暧昧的界限,又怕触及表皮下的血肉淋漓。
迟曜蜷起手指,抓住桌沿,莫名紧张,明明只是查看伤口,他却觉得对方的目光胶着拉丝,仿佛下一秒就要吻上去,舔舐柔软的月亮。
迟曜都想好了拒绝的言辞,冯路易的亲吻却没落下来,他拿出湿巾,仔细地清理伤口,“迟哥,你的胎记颜色好像变淡了。”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迟曜低头看了一眼,“胎记变淡也很正常啊。”
冯路易却认真道,“我记得很清楚。”
这个胎记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就算褪色消失,带给他的悸动也难以磨灭。
是诱惑他第一次和迟曜进行亲密接触的印记,也是一条包容他欲望的缝隙。
在此之前,他只做过无数个潮湿的梦。
尽管当时熟睡的迟曜毫无察觉。
现在也仍然不知情。
他想自己应该道个歉,虽然已经很迟。
迟曜却误解了他的意思,见他动作温柔,欲言又止,还以为要等到期待的告白了。
“你是不是还喜欢——”
“对不起。”
双方同时下定决心开口,两句毫无联系的话却像一问一答。
迟曜愣住了,接着脸颊因为羞恼而通红。
话都没说完就被拒绝,未必太不给面子了。
所幸眼眶泛起湿意的同时,窗外刮起一阵穿堂风,吹起白色薄纱的窗帘,挡住了视线,他沮丧狼狈的模样没被看到。
适当的遮掩和蒙蔽,他需要这种形式的自保。
迟曜轻咳一声,牵强地给自己找补。“我刚刚问的是,你是不是还喜欢那块胎记,还好不是,否则也太变态了。”
冯路易沉默了几秒,轻声道:“还喜欢的。”
迟曜咬紧下唇。
该死,为什么句子都没有主语。
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却直截如利刃,“那迟哥,喜欢我吗?”
迟曜没想到他会反客为主,脑子里嗡嗡的,下意识就矢口否认,“我怎么可能喜欢你?要不是你提出签手术协议,我也不会——”
话语再次被打断,不过这次是从源头上。
额头上传来薄纱轻柔的触感,他被隔着窗帘亲吻了。
暖黄色的烛光里,冯路易影子还是很像一头巨狼,但垂下头颅时,并非因为唯唯诺诺,而是自降身段,给予他抚慰和依靠。
“不喜欢也没关系。”
“……”
“但是,你不要哭了。”
迟曜连忙伸手去抹,掌心果然湿漉漉的。
他今天已经编了太多借口,现在词穷了,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
被锁在禁闭室里殴打的时候,他都没哭过应酬喝到半夜呕吐不止时,他都没找人诉苦过。
但现在,有人只字未提他的过往,仅仅不痛不痒地让他别哭,他就觉得委屈极了。
迟曜拨开窗帘,抱着冯路易小声抽泣起来。
广播继续催促着他们继续流程,但没人在意,直到迟曜终于哭累了,抹了一把眼睛,突然听到了另外的抽泣声。
声音还是来自墙角。
刚刚被自己的动静盖住,现在才清晰起来,声音细弱,像女孩子,非常瘆人。
迟曜紧张道:“真的是鬼,我刚刚没看错!”
冯路易摸了摸他的头,“不,只是个扮演鬼NPC的学生而已。”
“真的吗?”
“嗯,你点上蜡烛再去看。”
得到鼓励后,迟曜就像吃了颗定心丸,端着烛台,一点点靠近墙角。
瘦弱的女孩子抱紧了膝盖,往后又缩了缩,虽然脸上还是抹着厚厚的白粉底,但被眼泪冲刷后,终于看见了一点血色,像个人样了。
迟曜啧了一声,问她:“你为什么要故意吓我?”
第53章 运气守恒
女孩很怕生,不过好歹是开口说话了,虽然声如蚊讷,说话也是结结巴巴,很不连贯,像是先天缺陷。
“眼、眼镜,掉......掉了。”
迟曜明白过来,转身在椅子腿边摸出了一副黑框眼镜。“你刚刚趴在地上,就是在找这个?”
女孩擦掉脸上的番茄血浆,戴上眼镜,眼神才有了聚焦,一张清秀的小脸诚惶诚恐,用力点头。
“那我之前跟你说话,为什么不吭声?”
“你......你好凶,我害......害怕。”女孩说着说着又开始抹眼睛。
迟曜满头黑线,心想至于吗?
不过对方躲闪不敢看人的眼神,像极了学生时代的冯路易,倒是让他动了点恻隐之心。
生来就站在云端的人,只有跌落进泥潭,才会后知后觉,感同身受起他人的苦痛。
所以他还是耐心问道,“所以你是被我吓哭的?”
“不、不是。”
“那是为什么?”迟曜说出了猜测,“有人欺负你吗?比如——把你关在这儿?”
校园霸凌对于某些弱势的孩子来说,是他们少年时期很难躲过的一关。
如果时间真的能倒流,他大概也不会像当初那样拉帮结派搞什么小团体。
女孩吸了吸鼻子,摇头说,“没有......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太没......没用了......按......按错了机关......大家的计划都被我打......打乱了......”
迟曜知道,她说的按错机关,指的是自己刚刚被铐在椅子上转进这间房间,这应该是选错浇水壶后的惩罚机制才对,但他不明白女孩最后说的计划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