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看着两人交谈的冯路易也走了过来,把女孩子扶起,轻声安慰道,“没被打乱,还来得及。”
女孩子止住了哭声,仰起头,“真的吗?
“真的,你就按照和他们说好的原定计划去做吧。”冯路易才安抚好一个哭包,这会又来一个,只觉得自己像个带孩子的家长。“最关键的一步,你能做好的,对吗?”
女孩便打起精神,在墙角一阵捣鼓,然后拍下了机关按键,他们又被转回了外面的教室。
教室里已经站满了人,都是扮演NPC的学生,他们排好队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迟曜。
迟曜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们要干嘛,就被彩带喷了一身,然后学生们又把几层高的蛋糕推了进来让他吹蜡烛。
他愣愣地退后几步,望向窗外,看到一片漆黑的分馆里,教学楼外的几十座大厦逐次亮起烛火,将他们包围在中心,然后水晶穹顶落下花瓣,高空处,知名乐团早已准备就绪,演奏起舒缓的音乐。
学生们安静下来,合唱起颂词,声如天籁,有瑕疵,但很真诚。
外面的游戏展览依然在举行,热闹非凡,但分馆将他隔离在这片小世界里,平静地接受祝福。
迟曜想起来,今天确实是自己生日,不过他出狱后已经很久不过生日了,毕竟家人和朋友都不在身边,没必要强行找热闹。
不过现在,看着这群陌生又稚嫩的面孔,他到底还是被扑面而来的热情与善意触动了。
合唱结束,站在最中间的少年笑眯眯向他走来,说道,“哥哥,生日快乐,好久不见。”
迟曜试探地问道,“李澄澄?”
“对。”
“对什么对,你回N市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迟曜翻了个白眼。
这熊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还是很欠揍,但看他精气神这么好,想来李明治没再继续欠贷了。
能平淡无波地生活,也是一种幸福了。
李澄澄挠挠头,看了冯路易一眼,对迟曜说,“我们的计划就是适当留一点悬念来着......”
迟曜深吸一口气,回头转向冯路易,却意识到对方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好像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满心满眼关注着迟曜脸上的每分神情,生怕错过。
“所以你包下整个场地,还通过解谜游戏和密室逃脱一直给暗示,就是为了给我过个生日?”他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傻里傻气地又补充了一句,“要花很多钱吧?”
冯路易答非所问道,“大家都玩得开心就行了,我以前,总觉得有人给自己做生日是件很幸运的事。”
他直直盯着迟曜的眼睛,问:“迟哥,你也开心吗?”
迟曜点头又摇头,指甲在掌心掐住一道道痕迹。
真的会有人花这么多心思,就为了让他开心一点?
他是不是幸运过头了?
听说人的运气是守恒的,所以他前九年的糟糕,是为了等到现在的补偿吗?
他思绪混乱,头疼得不行,觉得自己在做梦,迫切需要检验一下虚实,于是他急匆匆地推开人群,想到馆外去。
“不好意思,我想一个人先静静。”
学生们好奇地问他怎么了,冯路易则牵住了他的手,默默跟在他身后。
结果在门口撞上了一个熟人,以前的高中班主任,张老师。
最不想发生的事情。
张老师没有第一眼认出迟曜,他是来查看文化节情况的,从学生们的窃窃私语里可以知道,他秃子的外号一直沿用至今。
但可能是年纪大了脾气也收敛了些,张老师没像以前一样发大火,只是板着脸训斥了几句。
然后转向冯路易时,马上切换成了慈祥的面容,对其千恩万谢,毕竟学校可是接收到了有史以来最多的一笔捐赠。
冯路易敷衍地应付了几句客套话,都是成年人了,尽管此人有悖师德,当年对他遭受的霸凌行为视而不见,他也懒得再计较了。
迟曜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的猜测落实,冯路易就是这次展会的举办方,之前MB的说辞果然是骗他的。
迟曜觉得头更痛了。
可他刚刚才接受人家的生日惊喜,马上翻脸发火也说不过去,便冷冷甩开了冯路易的手,不愿再多停留一秒。
他想推开馆门走出去,回到无人的家里,好好消化完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再确定他到底是被从天而降的幸运砸中了,还是被冯路易耍了。
他没能如愿逃走,因为张老师灵光一闪,叫道,“嘶……你……是迟曜吧?”
迟曜站住了,在他僵着的几秒时间里,冯路易又把他拉了回来,低声在他耳边说道,“迟早要面对的,你不能总是逃,迟哥。”
他只能抬起头来,定定道,“嗯,张老师,好久不见。”
对方也不出所料地问出了他最不想回答的问题,尽管并不带恶意,只是寒暄。“哦哦,是好久不见,对了,你当年怎么不说一声就休学了?”
第54章 甘为退路
乐团的演奏结束,随着指挥手的最后一个手势,周围安静下来,连后面的学生们都觉察出气氛不对,稀稀落落的鼓掌响了几声又消停了。
没有指令,灯光也迟迟不亮起。
迟曜的背影像嵌在黑暗里的一块格外突兀的拼图,贸然取出只会破碎,他定住了很久,才僵硬地转身,干巴巴地撒谎道:“是因为......家里出了一点事情。”
他还是没办法坦然说出事实。
冯路易把他的手揣进口袋里,安抚地轻轻摸了摸他的手背,有些鼓励的意味。
不管怎么说,能拒绝逃避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这样啊,家里出事也没办法。”张老师没发现两人细微的小动作,但确实感觉到了气氛尴尬,轻咳两声,另起话题问道,“那迟曜,你现在在哪里高就啊?回来参加校友会也提前说一声嘛,老师都这么多年没见你.......”
日益发福的中年男人脸上是褶子堆成的笑容,在他预想里,这位曾经的得意门生,理所应当在多年之后成为他和同行之间的炫耀的资本,满足男人窝在小城市里、与狭隘眼界匹配的虚荣心。
迟曜攥紧了拳头,撒一个谎需要无数个谎来圆,这句话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烦躁得不行,想着还是一走了之算了,何必理会这喋喋不休的聒噪家伙。
结果是冯路易率先开口道:“他和我一起。”
迟曜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看到冯路易脸上没有任何局促之色,就像在说一件笃定的事实。
张老师讪笑几声,笑容愈发灿烂,要不是这儿是室外,他简直要给两人端茶送水了。“哦哦,原来如此,是合伙做生意了啊,挺不错,我记得你们上学那会儿关系就很好,现在发达了,回馈母校,母校也以你们为荣。”
迟曜自然明白个中用意,毕竟捐赠是以冯路易公司的名义进行的,把迟曜划分进来,既解围又让他沾了光。
可他又算哪门子合伙人,即使刚刚他答应了加入游戏“代号N”的团队,和冯路易也顶多算是领导和下属的关系,中间还隔了很多级。
迟曜暗骂自己矫情,他与社会脱节太久,哪怕每天伪装成一副已经融入了现今生活的模样,其实也只是被迫妥协。
冯路易现在给他这么一个温和的台阶,为什么不马上走下去,还在这里瞻前顾后?
因为他害怕。
他害怕现在握在手心的东西,某一天又会悄无声息地流逝,就像当初冯路易猝然离去。
人是不能盲目相信运气的。
才敞开了一点的心扉,再次关紧。
迟曜抿紧嘴唇,没插嘴他们的谈话,用力把手从冯路易掌心挣脱,径直推开馆门,想走出去。
却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好几层逛展人,看来馆内这场庆生演出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好奇起生日的主角是谁,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举办方金主的新宠才对。
尽管对这位神秘的举办方,他们掌握的八卦多半都是传言。
不过门打开之后,看到里面走出的男青年的面孔,似乎传言又多了几分可信度。
这位Omega虽然穿着普通的T恤牛仔裤,脸上也有几分颓态,但仍旧掩盖不了出众的五官。
原来喜欢这种类型吗......除了素人感太重,倒没什么问题。
已经有几个带着摄影师的coser上前询问迟曜。
“你也是主播吗?可以认识一下吗?”
“你的摄影机呢?没在直播吗?”
迟曜头埋得很低,他对镜头有本能的抗拒,这些人里绝对有不少粉丝量级很高的网红,万一入镜后被扒出他的那些旧事,就真的没法维持平静的生活了。
毕竟他和父亲迟荣已经很久不往来,这会儿可没法迅速帮他封锁消息。
好在保镖们及时出现,将冯路易和他护送着去了主展厅。
原来是到了最后的鸣谢举办方的环节。
围观者们的注意顺其自然转向展会真正的主角,阵仗堪比某些极端的追星群体。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没什么可感叹的。
迟曜默默将口罩拉上鼻梁,松了口气,冯路易知道他拒绝再做任何露面,温声让他在后台稍等片刻。
迟曜想着现在也挤不出去,只能乖顺地找了个角落坐下,又觉得尴尬,闷声找话题道:“我还没有同意。”
对方勾起唇笑了笑,“好,一会儿说。”
他们指的是加入冯路易名下游戏团队的事。
很正经的话题,一旁偷听的小秘书却敏锐地闻到了暧昧的味道,他咬着笔杆子,迅速脑补出了一个桃色恋爱故事。
冯路易走后,迟曜喝了口工作人员递来的咖啡,抬眼疑惑地看向小秘书。
“我脸上有东西?”
小秘书被抓个正着,脱口而出道:“我在想……原来你就是起司猫啊。”
“?”
“啊没事没事,咱们看电视。”小秘书连忙摁了下遥控器,开始转播前厅那边的情形。
迟曜看到,不计其数的聚光灯打在冯路易的身上,他一时有些恍惚,镜头下的人,除了那个招摇的刺青有些褪色,模样和记忆里的少年没什么变化。
但他知道,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微信开始不停响,迟曜不用想也知道是相叶,他应该刚刚才知道投资人的真实身份。
相叶抒发了一连串震撼的感慨,感叹号把聊天窗口刷了屏,末了,又问迟曜,“话说,小迟,你和金主爸爸是在交往吗?”
迟曜烦躁地回了一句“不是那种关系”,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的沙发上。
小秘书以为是自己惹恼了老板的人,战战兢兢地又开始检查身上的猫毛。
鸣谢环节的程序很繁琐,冯路易一直耐心有礼貌地和各方代表握手、合照。
展会结束,张老师又邀请他们吃饭,迟曜还是没有和冯路易单独相处的机会,心里憋得慌,找了个角落默默数饭粒。
和他一样不安的还有那个说话结巴的女孩子,她似乎很不习惯人这么多的场合,张望了一周,选择坐在了迟曜旁边。
迟曜瞄了一眼她打战的腿肚子,有些好笑,当时密室里,他正在气头上,态度说是凶神恶煞也不为过,女孩子直到现在还很怕他,却忍着恐惧坐到他身边,属实奇怪。
感觉和冯路易一样是个抖M。
迟曜给她倒了杯果汁,挑眉问道:“你不和你朋友坐一起吗?”
“我没有朋友,他们都不喜欢我。”女孩细声细气回答,说短句的时候倒是不结巴。
“哦。”
迟曜不知道说什么了。
女孩偷偷瞄了他一眼,迟疑着开口道,“哥哥,你……你是第一个问有没有人欺……欺负我的人……所……所以我觉得你……你……”
她很紧张地思考着措辞,怕说得太过显得冒犯,又怕说得太浅不够尊重,最后她笨拙地吐出一句:“我觉得,你很好。”
迟曜有些哭笑不得,他看出来女孩子除了口吃的缺陷,智力似乎也没达到同龄人的水准。
他压低了声音,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我一点都不好,我坐过牢的。”
女孩愣了一下,被嘴里的果汁呛到,咳了好一阵子,才顺过气来,也小声问道:“坐牢……是因为犯错了对吗?”
“嗯。”
“犯了错,别人就不……不会喜欢你了对吗?”
迟曜瞥了一眼对面满脸通红,还坚持要给冯路易敬酒的张老师,轻描淡写道:“那当然了。”
被喜欢的前提是得有价值,而他现在没有任何价值。
他是被施舍的寄生虫。
女孩又沉默好久,用她不太灵光的脑子思索迟曜的话,然后就像突然参透了什么大道理似的,抬起头时,眼睛很亮,十足认真道:“哥哥……如果……如果你太在乎那些不……不喜欢你的人说的话,对喜欢你的人来说很……很不公平。”
迟曜夹菜的筷子滑落,然后心乱如麻,他一直自诩是个聪明人,居然被一个智力缺陷儿的话打动了。
一双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隔着大半张桌子,递给了他一双新筷子。
他慌忙低头,怕被发现自己绯红的脸颊。
李澄澄这熊孩子偏要不识趣地过来,给迟曜也敬了杯酒,完事后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女孩,好奇道:“小眼镜,你眼眶好红哦,不会是今天在密室,被自己吓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