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还是怕,于是我一遍又一遍地同洛无尘确认:“师尊,如果有人要害我,师尊会救我吗?”
“会。”
有了师尊的允诺,我便以为高枕无忧。
我心中大定,竟有了闲心外出。
仿佛我身上关系着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却独独只有我一人被蒙在鼓里。
我没有朋友,也不爱玩闹,素来就不太喜欢外出,也一直抗拒离开戮峰。
也不知那日我是怎么想的,竟破天荒地离了戮峰,去了藏书阁。
我在择天宗待了十数年,还是头一次上藏书阁,因为不识路,还走了许多弯路。
路上间或遇见几个穿着内门弟子服的弟子,看见是我,反应都大同小异,不是自以为隐蔽地看着我与同伴使了个眼色,就是偏过头去与同伴窃窃私语,表情都有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古怪。
“是他啊?”
“应该是。”
等我走到藏书阁,还是如此,不论是正要离开的,还是已经在借阅书籍的,我的脚才踏入藏书阁,他们就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我。
一面打量我,一面与同伴挤眉弄眼。
我以为他们是在打量我脸上的毒纹,心中自卑,却还是强撑着挺直腰背走进藏书阁,不肯落荒而逃。
起初只是窃窃私语,等我走到楼梯处,他们可能以为我去了二层,议论的声音就没有继续压制了。
“这就是剑尊的那位?这么小?”
什么叫剑尊的那位。
我哪里不明白他们说的是我,心中忿忿。
就这么不肯承认我是洛无尘的徒弟吗?
哼!不承认我也是师尊的弟子。
我气呼呼地往二层走,突然又听到一道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
真是晦气,偏偏遇见了苏涟漪。
我下意识躲到最近的书架后面藏起来。
“苏师弟,你不用担心,剑尊不过是因为那谢晚的身份才对他有几分宽待,等那谢晚——”
等我什么?
我心里厌烦极了,怎么就知道背后讨论我的是非,真是讨厌。
那弟子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涟漪打断。
“师兄,勿要如此。”
“苏师弟,你就是太善良了,那谢晚这样害你,你何必再顾忌过去的情分。”
“虽然……”苏涟漪语气模糊,“可他也曾是我的好友,如今他……我又如何能坐视不理。”
我在旁边听得直皱眉,他们说话怎么有上句没下句的,我在旁边听了半天还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到底能有什么事,他们一干外人知道,倒是我自己竟什么也不知道,
我被勾起了好奇,另一边的交谈也在继续。
“能全剑尊的道,那是他的福分。”
“可……”苏涟漪说了一半,幽幽叹了气,“或许一无所知,与他而言才是幸运。”
我最厌恶苏涟漪的惺惺作态,忍不住呕了一声。
“师兄?你怎么在这?”苏涟漪微讶看我。
“这话应该问你才对,你不是被逐出内门了吗?”
“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高傲看他:“择天宗有一条宗规,非内门弟子,不得无故出入内门,违者……”
“你不要得寸进尺!”
说话的是刚才说我“福分”的那个弟子,我不记得具体是什么身份,好像是哪个长老的直系。
这位仙二代见我“欺负”他的心上人,登时为苏涟漪打抱不平:“是我带苏师弟来的,出了事有我担着,轮不到你这种人来扯着宗规说三道四。”
他有长老族亲,我有师尊。
我半分不惧,挑起眉梢,不以为然地“哦?”了声。
“师兄,你不要为我枉生争执,”苏涟漪温言劝说那弟子,眼睛却直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悯。
又是怜悯。
又是这种眼神。
当初慕礼来找我,我以为只是慕礼犯了病,才一副藏着什么难言之隐的郁郁模样。
可后来,我发现,不仅仅是慕礼。
上至宗主长老,下到普通弟子,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如出同源一般的淡淡怜悯——
一如,苏涟漪眼中的那种怜悯。
“你看什么看?”我被苏涟漪看得心中发毛,色厉内荏地喝道。
苏涟漪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地问我:“剑尊对你可好?”
我茫然了一瞬,牙尖嘴利地拿话刺他:“同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吗?”
“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苏涟漪身边的那位仙二代指责我:“苏师弟那么关心你——”
苏涟漪关心我?
笑话。
苏涟漪拍了拍那位仙二代,似是安抚。
也不知苏涟漪同那那仙二代说了什么,那仙二代犹豫地看了看他,竟走下楼梯离开了。
于是就只剩下苏涟漪与我。
我戒备看向苏涟漪,不知道他又起了什么坏心思。
苏涟漪看着我轻轻叹息:“师兄可知,剑尊修的是无情道?”
什么无情道?
我心头一突,本能得感觉苏涟漪说的好像十分重要,却仍是嘴硬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苏涟漪又是叹气,好似被我的蠢笨惊到,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细细讲解:“那你可知剑尊与飞升只隔了一道劫。”
我怔了怔,不太明白苏涟漪说这个做什么。
“你不知道呀?”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
苏涟漪勾起唇角,温温柔柔地笑了起来,声音带着再真切不过的恶意。
“蠢得……连我都有些可怜你了。”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我心中不安愈深,
“我只是觉得你被蒙在鼓里,实在可怜。”
苏涟漪只是笑,语气轻飘飘。
“谢晚,你是剑尊的情劫。”
第36章 知晓真相
情劫?
我像是被人砸了头一般的呆立在原地。
什么情劫?
这……同他们古怪的态度又有什么关系?
我打了个哆嗦,颤抖着驳斥他:“你这样胡言乱语……”
“究竟有什么目的?”
“路见不平之事,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我又不是傻子,如何会信他这冠冕堂皇的说辞:“虚伪。”
苏涟漪摇了摇头,眼中似笑非笑:“你啊……”
我心中古怪愈盛,冷冰冰道:“你笑什么?”
“笑你,”苏涟漪看着我:“随便给一点敷衍的关切,就巴巴地贴上来,廉价好骗。”
“明明吃了一次教训,现在还上赶着去剑尊那再吃一次苦。”
藏在袖子下的手指倏地捏紧,好久,我才勉强接了一句:“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你以为什么人都像你一样无耻?”
苏潋奕只是笑,宽容似的看着我:“是吗?”
“你以为剑尊大人为什么会对你另眼相待?”
“你以为择天宗是为什么会容忍你一个废人借着剑尊的威名狐假虎威?”
“还不是因为你是剑尊的情劫,关乎剑尊飞升的大事。”
苏涟漪的语速并不算快,却咄咄逼人得将我砸得几乎无法稳住身形。
我白着脸,斥他“妖言惑众。”
我怎么肯信他。
怎么敢信他。
“你以为只我一人知晓?”苏涟漪仍是笑,笑得我心生寒意,“整个择天宗都知道你是剑尊的情劫,只要你一死,剑尊的情劫便算破了。”
“你猜,有多少人盼着你死?”
我想要不屑地嗤笑他胡言乱语,但我嘴角僵硬,实在笑不出。
我的双脚始终冰凉,感觉不到一丝的温度。
我不想再听苏涟漪说话了。
他肯定是骗我的。
对,他在说谎。
苏涟漪是什么样的人,我又不是不清楚。
他嘴里从来没有一句真话。
不要信他。
我勉强说服了自己,叫自己的心慌不至于从内里跑到外边去。
苏涟漪却不肯放过我。
“你要是觉得我是骗你的,大可以自己去查一查,古往今来修无情道的修士是如何对待他们的情劫的。”
他一把抓着我的手腕,把我往书架的方向按去:“你自己看看,我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剑尊依着你顺着你,也不过是为了让你爱上他,用你的性命证他的道罢了。”
“滚开!”我的身体都在战栗,猛地一把推开苏涟漪,咬牙切齿地恨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师尊如何,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一定是他看我师尊对我好,故意来挑拨我与师尊的关系,好叫我与师尊之间生出嫌隙……
就算师尊修的是无情道又如何,哪有什么道要通过这种方法来……
是了,一定是这样。
我才不会上他的当。
“苏涟漪,”我的胸口急促地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冷声道:“你真是让我恶心。”
“苏师弟!你没事吧?”那仙二代跑上来,急急地围着苏涟漪嘘寒问暖,“你做什么要欺负苏师弟!”
“是我不小心跌倒的,不怪他,”苏涟漪假惺惺地替我开脱,小意退让,“师兄,我们走吧。”
我的手指紧紧攥着,眼眶发红地看着苏涟漪对我露出一个小人得志的笑容。
哪怕我无数次安慰自己苏涟漪说的话都是故意挑拨,不值得我信,可苏涟漪说的那些话仍是在我的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
哪怕并不起眼,可还是叫我耿耿于怀。
苏涟漪离开后,我在藏书阁找了一日的书,将所有关于无情道的书简都借阅回去。
我借了书,却不敢看。
放在房间里落了灰,却仍是不敢去翻阅。
我整日整日都魂不守舍,神思不属的,明显得连洛无尘都看出来了。
洛无尘问我怎么了。
我愣了好久,反应过来却只是摇头。
我想将苏涟漪说得那些胡话告诉师尊,想要师尊告诉我苏涟漪说得都是假的,可我又不敢。
游魂似的回了房间,目光触及书桌上的书简。
看一眼,就看一眼。
看了,不就知可以证明苏涟漪是满口谎言,故意动摇我……
回过神来,我已经打开了书简。
然后,我知道了什么是无情道。
也知道了,每一个身为情劫的下场——
无一例外俱是身死道消,成为所爱之人长生大道的一块踏脚石。
我的指尖都冻僵了,缓了好久才颤巍巍地把书简合上。
荒唐。
书上写得也不一定是真的。
就算,就算我是师尊的情劫,师尊对我好,肯定不是因为这种原因。
如果师尊也同书上那些人想要渡情劫,大可以一剑杀了我,何必要替我医治跛脚,又何必为我寻灵草,叫丹峰峰主替我炼制能够去除我体内虫毒天璇丹,为我延长寿命?
对了,天璇丹。
我宛如握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紧紧握住了师尊给我的那瓶天璇丹。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我的心头升起希冀,藏起丹药,趁师尊外出,偷偷下山去求证了。
择天宗山下就有一个大型的城池,十分繁华。
我走遍了全城,找遍了全城所有能找的医者,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
他们说我病入膏肓,说我寿数将近。
说我筋脉枯竭,毒素尽侵,看似维持了平衡,实则灯枯油尽,最多三年可活。
我又拿出师尊给我的天璇丹。
“谁给你开的天回丹!?”替我诊脉的老医者气得直拍桌子,吹胡子瞪眼:“庸医!庸医!”
“什么天回丹,”心中浮起一股叫我惶恐不安的预感,我张了张嘴,“这不是天璇丹吗?”
师尊给我的时候,明明告诉我这是天璇丹,怎么会……怎么会变成天回丹?
不会错的,师尊怎么会有错。
肯定是老医者人老眼花,认错了。
我本能地不愿相信老医者的话。
老医者捻着胡子:“天璇丹与天回丹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可作用却相去甚远。只有天璇丹才能治你身上的虫毒,而天回丹只能补气血。”
其实这个时候的我已经触碰到了真相,可真相太过残忍,我不愿去信。
补气血?
我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那我服用天回丹,也并非毫无益处?”
“扯淡!”老医者吹胡子瞪眼,“你的身体本就虚不受补,服用天回丹,只会打破你体内的平衡,加重你的病情,让你死的更快……”
我呆在那里,一股冷意从四肢百骸冒出来,冻得我齿关都禁不住开始打颤。
好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原来如此。”
怪不得自从我服用灵丹以来,身体却不见好转,反而愈发频繁的生病发热。
原来……
如此。
第37章 晚晚要离开择天宗
原来……
如此。
我的心沉沉坠了下去。
许是见我的脸色实在难看,那老医者话音一转,“不过,小公子你也不必灰心,我们虽然帮不了你,却知道谁能救你。”
我浑身发寒,连齿根都一直在颤抖,听到老医者的声音,眼珠呆滞地转动向他:“……谁?”
“择天宗的丹峰峰主秦清秦长老。”很明显,那老医者对秦清十分推崇,他鼓励我道:“秦长老医术卓绝,小公子都已经到这里了,可以试一试去求丹峰峰主替你拔除虫毒,或许还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