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肯就这样被诬陷。
我反驳,我辩解,我大骂苏涟漪的无耻,咬牙切齿地将实情一五一十地说给所有人听。
可没有人肯信我。
对于我的下场,所有人都说我是自作自受。
这里面,也包括了我的师兄。
被择天宗的其他弟子误解,其实并不能叫我难过,顾临不肯信我,也就随他不信我吧,可为什么,我的胸口会有一种空洞的感觉?
我茫然地抱紧自己,对自己的前路感到迷惘。
无人可以求助,伸冤无门。
我便想要去找师尊。
到了,却被师尊禁制挡在外边。
终究还是,无人助我。
我在师尊的禁制外枯坐到天亮,看太阳从山巅落下,看太阳从地底挣出,露水打湿了我的衣,我的发,我捂着冰冷的手指,缓慢地起身。
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师尊只是在闭关,他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等师尊出关了,他一定会帮我的。
忍一忍,晚晚,再忍一忍。
等师尊出关……
我回过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师尊紧闭的洞府,胡乱抹了把被泪打湿的脸,一瘸一拐地下山去了。
【忍一忍……再忍一忍,等师尊出关。】
每每我被欺凌,我就这么安慰自己。
就像困在深潭之中,即将溺毙的人,紧紧抱住能够握住的那一根唯一的浮木。
【忍一忍。】
【师尊很快就会出关,只要师尊出关了,一切都会变好……】
可师尊总是不出关。
一年,两年,三年……
起初,我每每受了委屈,总是会到是师尊洞府外的禁制旁坐上一会儿,有时候会哭,有时候不会,不过到了后面,我基本上都不会再哭。
每次陪我的,都只有那冷冰冰的禁制。
后来……
我便渐渐地不再去了。
我开始怀疑。
怀疑师尊是不是,不会再出关了。
又或者……
随着我在呆的择天宗的年份愈多,我对修真者的世界了解的也愈发多了。
像师尊这种修为的大能,闭关就像吃饭喝水那样寻常,修者闭关的时间有长有短短则数年,长则几十年,上百年。
可我只有练气修为,寿数也不过百年。
我害怕自己等不到。
我愈来愈迷惘。
不知道自己的坚持究竟还有没有意义。
……
……
那些陈年旧事,一直被我刻意遗忘,也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竟又想了起来。
我猜想一部分是因为被苏涟漪恶心到了,另一部分是因为师尊出关了。
想到这里,我因为苏涟漪而不快的心情,霎时明媚了许多。
才同苏涟漪他们纠缠了一会,我就感觉自己被耗了不知多少的精力,不但身体疲倦,心也累得不行,我愈发想要早些见到师尊,好从师尊那儿寻求慰藉。
我并不需要师尊哄我,只要师尊愿意陪陪我,只要师尊肯叫我留在他的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足够叫我开心起来了。
一方面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师尊,另一方面也是想要离苏涟漪这恶心的家伙越远越好,我的脚步越来越快,如果不是瘸了腿,我甚至能在山道上跑起来。
回去的路上终于没有再遇到什么波折,我很快便赶回到了戮峰。
戮峰向来安静,但不知是不是我明媚的心情,明明是同样的景,我却感觉今日的戮峰比以往要更亲切一些。
“师尊……”
我像一只快活的小鸟,扇着残缺的翅膀,东摇西晃地奔向洛无尘的洞府。
我才刚走到师尊洞府外的禁制处,便看见师尊洞府前的那处空地上有两道身影。
一跪一立。
站着的是洛无尘,神情冷漠。
而顾临则跪在洛无尘的身前,俯首伏地。
顾临背对着我,我不知道他的神色如何,但从师尊的神色来看,他们之间的氛围大抵算不得和睦。
反倒……
像是顾临在同师尊请罪?
第19章 抱歉?不需要 。
我脚步一滞,有些犹豫是不是该换个时间再来。
真是讨厌。
又有不想看见的家伙阻拦我同师尊相见。
我厌烦地撇了撇嘴,
我只是想同师尊呆在一处,怎么就这么困难呢。
想到这里,我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我不喜欢顾临,也不想见到他,可我又舍不得错过师尊……
正迟疑着,洛无尘似乎是察觉到我的存在,遥遥朝我看来。
我一直知晓洛无尘是是修真界唯一能够剑斩真仙的剑尊,也一直知晓洛无尘最是疏冷漠寒。
但,其实是我以为的知晓。
在触及不带任何温度的眼神的那一瞬间,我只感觉好似有万千利剑从天而降,向我袭来。
我四岁的时候便见过尸山血海,在混乱无序里挣扎求生,不知多少次被打得头破血流。
可我只感到悲伤或是觉得愤怒,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但……
洛无尘只是这样扫了我一样,哪怕并非针对我而来,哪怕不带任何杀意,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我却还是因洛无尘身上传来的压迫感本能地升起恐惧。
从洛无尘身上传来的压迫感很快散去,他收回视线,淡漠看向跪在地上的顾临。
“没有下次。”洛无尘俯视顾临,语调毫无起伏。
“弟子谨记。”顾临哑声应道,动作缓慢地行了一个弟子礼。
洛无尘并没有再开口,只淡漠收回视线,朝我望了过来,“晚晚。”
“过来。”他道。
我的身体在战栗,但我分不清是恐惧还是什么。
连识海都是被摄取神智的空白。
我听到洛无尘喊我过去,可灵魂却像是与身体相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原本跪在地上恭顺俯首的顾临也看了过来,“晚晚?”
他一直低着头,直到他抬头,我才发现,顾临的脸色像是大伤了元气一样的白,脸上也全是密密麻麻的细汗,倒有几分凄惨可怜的意味。
我看他看起来竟像是比苏涟漪伤得还重的样子,有几分疑惑。
谁伤得他?
难道是……出门在外被人打了?
我事不关己地猜想。
不过据我所知,顾临资历虽轻,实力却不逊宗内长老,除非是大能老怪物,鲜少有人能伤到他。
突然,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莫非,是师尊?
可是……
为什么?
我不禁有些不解地看向洛无尘,是顾临犯了什么错吗?
“晚晚,”洛无尘再一次喊我:“过来。”
“是,师尊。”我不再看顾临苍白的面孔,小跑着朝洛无尘奔去。
顾临低低地喊了我一声“晚晚”,我脚步微微一顿,侧过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抱歉……”顾临的眼里藏着数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抱歉?
他在为什么道歉?
是为这七年对苏涟漪的偏袒,还是为这七年里对我的不闻不问?
我的手指攥得紧紧的,指甲嵌入掌心。
……
我当年遇到的那头毒虫,名唤水云黑,品阶不高,毒性却是极强,能够在修真界十大毒物里排到第七。
我虽然侥幸留下了一条性命,却也变成了一个废人。
无法拔除的毒性残存在我的体内,侵蚀我的肌肤,渗入我的血肉,腐蚀我的根骨,叫我本就算不上好的根骨,几乎再无用处。
我再也无法筑基,永远都只能停留在练气,不得寸进。
而我成为废人之后,他们只说我是罪有应得,是恶有恶报。
上行下效,为了迎合苏涟漪的追求者,底层的那群弟子也想方设法通过贬低针对我,向他们讨好。
——“你为什么总要抢苏师弟的东西?”
明明是他来抢我的东西。
——“你怎么就这么自私?”
他要抢我的东西,我不肯拱手相让,所以是我自私。
——“你为什么要同苏师弟处处作对?”
这个问题那该去问苏涟漪。
——“要不是你使了下作手段,剑尊的弟子应该是苏师弟。”
我反抗过,也尝试去同宗门的长老寻求帮助过,可我的述求无人理会。
每一次,每一次。
无人助我。
对于我的下场,所有人都说我是自作自受。
这所有的人里,也包括了顾临。
我同顾临说,同所有人说,是苏涟漪将我骗下了山,也是苏涟漪将我推向毒虫,害我根骨尽毁,筑基无望。
可谁都不肯信我。
连我的师兄,也不信我。
顾临与我拜在同一个师尊门下,同我关系最是亲密。
——本该如此。
但我也不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师兄同苏师弟的关系越来越好,到最后好到每次我同苏潋奕有争端,师兄都只会向着他,帮他说话。
每一次,每一次。
这一次,也不例外。
“你到底是谁的师兄!?”
“明明,”我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声音无法控制的有些哽咽:“明明我才是你的师弟,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向着他?”
为什么不肯信我?
我委屈极了,说着便丢脸地掉下了眼泪。
可师兄却只叫我不要再胡闹了。
闹?
在他眼中,我的委屈是假,胡搅蛮缠是真。
我这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失望累积到一定程度,他的心其实是不会再感受到难过的感觉了。
顾临选择去‘救’苏涟漪而不是我,我并不怨恨他。
我可以理解,在顾临看到的,苏涟漪的境遇确实比我危急。
所以,我并不恨他。
可终究还是会有几分的失望。
不多,就一点点,忍一忍,就不会难过了。
但每一次顾临站在苏涟漪那边,每一次顾临选择苏涟漪,每一次顾临抛下我,每一次,每一次的失望一点一点地积攒起来,就像一滴一滴落在空碗里的水,到了最后一滴,碗里的水,便会满溢而出。
我的热血一点一点冷了下来,终于不再试图同顾临寻求任何的帮助。
……
顾临对我无动于衷了这么久,我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他口中听到一句“抱歉”。
可惜……
我平静地移开视线。
已经,不需要了。
我没有回应顾临,一步一步越过他,走向洛无尘,再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第20章 师尊替你出气
其实,我有恨过洛无尘。
有那么一瞬间,我是真的恨过洛无尘的。
明知不该,我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会无法抑制地恨他。
恨他收我做弟子,害我成为众矢之的。
也恨他,将我抛在一边,不闻不问。
他既然不管我,又究竟为什么要将我收下?
哭过,也怨过,但每一次,我受了委屈,第一个想到的人,始终都是洛无尘。
哪怕他只同我相处了短短数月,但洛无尘始终是我憧憬,依恋着的师尊。
这七年里,我无时无刻不期盼着师尊能够早些出关,可我其实也不确定自己真的能等到师尊出关,也不确定师尊出关后,会真的站在我这一边。
我只是本能地紧握住那一抹虚无缥缈的美好希望,叫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苦难里不至于彻底陷入绝望。
好在,命运对我尚且还有一分怜悯,没有真的叫我沉沦无尽的黑暗,握不住一丝光明。
我终于等到了。
等到了师尊出关。
并且……
师尊也愿意信我,愿意帮我……
想到这里,我的心神禁不住微微激荡了一下。
洛无尘叫顾临退下,只留下了我。
方才,我的注意力全部在洛无尘与顾临二人上,走过去,我才发现,地上竟还有一道深深的剑痕,剑意凛然,一眼都无法望见它的尽头。
我虽然实力不济,剑术也拙劣得难以入眼,却也知晓什么是好,什么是差。
就比如这一道剑痕,就定是出自一位顶尖的剑修。
只是,我昨天来的时候地上还是平整的一片,
戮峰隶属剑尊,这里又是洛无尘的居所,我实在是想不出有谁能在不惊动洛无尘的前提下在洛无尘的洞府外留下剑痕。
唯一的可能就是……
这是师尊留下的剑痕。
可据我所知,洛无尘的剑鲜少出鞘,平白无故的,师尊怎么就出剑了?
想到这里,我偷偷抬眼看了一眼了洛无尘。
是什么事情,值得他出剑?
洛无尘最是敏锐,我才看向他,他便倏忽看向了我,我被捉了个正着,身子本能地一颤,慌乱垂下眼睫,眼睫不安地颤动。
我最不习惯与人眼神相接。
以往,我的视线若是落在谁的身上,十有八九都会为我引来一场不快的经历,被指着鼻子嘲笑数落是常有,被拦着针对为难亦不再少数。
所以我习惯隐藏在角落里,视线也只看向低处,不与任何人有任何的牵连。
洛无尘抬手,轻轻碰了碰我的眼睫,突然开口,声音并无起伏,像亘古不化的冰雪,“害怕?”
我怎么会怕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