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仿佛在脑海中有烟火盛开,轰隆作响中,连耳膜都鼓噪着,因为胸腔的悸动。
哪怕见过那祈福带上隐晦的爱意,都不如真实听到对方亲口说出的瞬间,来得感觉深刻。
宴云何感觉到虞钦要往后推,便一把伸手将人搂住,抱得紧紧的。
好不容易才听到这话,又哪能让人这么离开。
“你再说一遍。”宴云何颤着声音,重复道。
虞钦好像笑了,声音很轻,他回手拥住了宴云何,不只说了一遍,是许多遍,声声在宴云何耳边响着,叫他好似掉进蜜罐里,就是被淹死了也值得。
“你今晚怎么这般……”宴云何喃喃着,没寻到合适的话语。
虞钦摸着他垂在背上的发:“哪般?”
宴云何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短暂的相拥未能维持多久,不远处传来踩踏声响,是夜巡的士兵,隐绰的火光透过密林。
正如出现那般悄然,方才还被宴云何搂在怀里的人,已经离开。如同他没出现过般,图留被搅乱了心神的宴云何,留在原地。
宴云何捂住夜明珠的光辉,立在原地面朝着虞钦离开的方向,该是欣喜的,内心深处却隐隐传来一种不安,许是明日要发生大事,所以才会心慌。
次日,冬狩正式开场,成景帝在众人的簇拥下,开始狩猎。
按照以往的惯例,成景帝只需射中几只猎物即可,然而今日也不知为何,那些猎物刚放在地上,就如同疯了一般四处逃窜。
成景帝数次弯弓射箭,竟无一而中,这几乎是往年不会发生的事。
又或者说,往年的猎物不该是这样的状态。
成景帝阴沉了脸,竟御马追了出去,周遭护卫只得纷纷跟上,不多时便入了密林。
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恰在此时蹿了过去,他再次搭弓,还未射出,一旁金吾卫身下马突然躁动起来,伴随着巨大的嘶鸣声,以及众人的惊呼中,那金吾卫猛地朝成景帝冲去。
宴云何猛地起身,脚踩马鞍借力,几乎是瞬间便纵身跃至那金吾卫的身前,铁刃滑过劲风,伴随着利器劈开的声音,血液飞溅,落满宴云何半身。
马头几乎被砍落了一半,发了疯的马轰隆倒地,连带着那金吾卫一起滚在地上。
便在所有人惊讶宴云何的怪力与残忍时,只见宴云何立刻旋身,疾驰至成景帝身边,一刀劈落不知从来袭来的利箭。
他的染血双眸梭巡周遭众人,厉声喊道:“护驾!”
声音刚落,拔刀声响成一片,却见数名金吾卫持刀劈向自己身边的同僚。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以及再次袭来的箭雨,让现场乱作一团。
……
方知州抬起头来,他听到了不少哭号声。
成景帝遇刺的消息已经迅速传至营中,留在原地等候的大臣们顿时兵荒马乱,有文官立即冲到姜乾坤面前,让其立即派兵,诛杀刺客,保护陛下。
姜乾坤得知成景帝遇袭地点时,神情微妙,不过当下情况紧急,他什么话都没说,立即让人清点兵马,随后带着浩荡的队伍,往那处赶去。
只是在临行前,虞钦忽然走到姜乾坤的战马前,低声同人说了几句话。
他究竟说了什么,无人能知,只见姜乾坤离开后,虞钦也一同上了马,带着剩下的锦衣卫赴往成景帝遇袭的方向。
姜陶神色难辨地留在原地,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腰腹位置。
今晨他父亲忽然将他宣至营中,竟将虎符交给了他。
姜陶还未在父亲竟将此等重要物件交给他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听到父亲说:“今日我若是有个万一,你即刻带此物回五军营,调动剩下的二十万兵。”
姜乾坤眼神阴沉,直勾勾地盯着姜陶,一字一句道:“围住京城,保护太后。”
未等姜陶点头,姜乾坤死死抓住他的手腕:“记住,一定要确认好再行动,不然我们姜氏全族,便要因你背上谋逆罪名!”
姜陶心神不宁,不知一旁的方知州已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许久。
姜乾坤去后不久,方知州行至严公公身旁,这位以往对成景帝片刻不离的近侍,此刻非但没有跟谁在成景帝身边,甚至没有露出丝毫的焦急神情。
方知州压低声道:“陛……严公公,你这个模样,会叫旁人怀疑的。”
严公公侧眸扫来,那神情喜怒难辨,竟有种上位者压迫感,还未说话,便听闻一阵巨大的雷响,那动静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方知州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因为离得过于近了,那声音震得人耳朵嗡鸣阵阵。
很快,便有人大喊:“山!山垮了!”
不远处的山石轰然落下,尘土硝烟几乎要涌上云端,那不是雷声,是火药炸山!
与此同时,虞钦身下的马猛地仰首,被这巨大的动静吓得不敢动弹。
虞钦挥鞭了数下,都未能驱赶马继续往前。
他双目微红地看着炸山得方向,一把扔了马鞭,翻身而下,运转功力,朝传来巨响得方向疾驰而去。
“中计了!”
声嘶力竭的士兵在下一刻,便被天降巨石砸成肉泥。
姜乾坤立即被众士兵包围着往后退。
这时漫天箭矢落下,在姜乾坤的瞳孔中,密集得几乎像是雨点,只是这雨落下来,要夺去不少人命。
到底是上过沙场的将军,虽在京城安逸许久,但也马上找回了状态。
随着士兵列阵,他从铁盾的缝隙中看见形如恶鬼,面容全毁的男人,提着一把屠戮了不知多少人血的钢刀,用猩红的眼注视着他。
……
周重华急声:“周山河已经疯了,今日小皇帝必须死。”
游良:“先生,还请冷静些,周将军迟早要出面的,这仗只有他能打,便是早些露面也无妨。”
周重华声音急促道:“不,不行,你快些去寻世子,叫他现在即刻攻打京城。姜乾坤疑心甚重,此次冬狩定会将虎符带在身边。我们先前的布置撑不了许久,若是等他派人携虎符去五军营调兵,一切都晚了。”
游良匆匆颔首,带上周重华的信物便骑上马从山上离开。
在成景帝遇刺之时,便已有人封山,所幸游良早已寻好后路,就是为了防止届时封山,不得而出。
那是一条湍急的河流,这寒冷冬日中尚未冰封,游良早已在这里备好船只,借着水势便能避开包围的兵队。
游良策马行至一半,忽地看到林中方知州的身影。
这人在这种时候,竟没有穿上铠甲,只着官袍,独自一人御马而行。
“方澜之!你在此地做什么?!”游良腿夹马肚,气急败坏地赶了过去。
方知州听到他的声音,转头朝他看来,游良好似瞧见了对方眼中的悲戚之色,但一瞬间的神情,如同他看错了般,下一瞬便消失不见。
“我来救陛下。”方知州说道。
游良本就心事重重,听到这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一个文弱书生,学什么舍命救君。这满山的兵马谁不是来救陛下的,用得着你出头?!”
方知州:“你又怎会在这里,金吾卫不应该一起进山了吗?”
游良:“这山太大了,自是要分开去寻。”
方知州:“那我同你一起。”
游良:“不行!”
方知州:“为何?”
游良半天说不出理由,甚至开始懊恼为何要叫住方知州。
可若是方知州在这山里出了什么事,那他才会后悔。
心急电转间,游良下了决定,他一把点了方知州的睡穴,然后将人从马上粗暴地拖了过来,带着人赶到了那条河边。
他捆住了方知州的手,将人放置一旁,正去解开那捆住船支的缰绳,就听到身后有人在问:“游良,你要去哪?”
游良身体僵了僵,缓缓直起腰来。
他转过身来,看向方知州。
那人没有如他所想一般昏迷不醒,而是坐起身,看着他,又看着他身后的船。
“陛下遇刺,立即封山,这时无论是谁,都不可离开此地。”方知州声音古怪道:“你快解开我,随我回去。”
这是游良第一次露出那么平静的神情,静得几乎诡异。
他慢步来到方知州身前,蹲了下去,他抽出了刀,利刃抵在了方知州的喉咙:“我不会跟你回去。”
“你要杀了我吗?”说这话时,方知州同样看着很平静,若不是双眼已经泛起红来,几乎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游良持刀的手往前一递,方知州闭上眼,可疼痛却没想象那般传来。
“我哪舍得。”只听游良用那一如往常的声音,似撒娇,又似求饶般道:“澜之,你就饶了我这回,放我走吧。”
游良没能等到方知州回话,他叹了口气,把人丢在这里又担心他出事,倒不如把人带到船上一起离开。
等到了接应的地方,再把方知州关起来。
天下大定后,再把人放出。
游良起身来到那捆住船只的缰绳面前,心里还在想着,方知州这么古板,知道他背地里偷偷做的事情,定要生气。
只是不知道到时得怎么哄,又要哄多久。
正思索着日后,忽然腰上像是被撞了一下,那瞬间并没有立即感觉到疼。
游良缓缓低下头,看到小腹上的衣袍,有血迹缓缓散开。
他艰难地回过头,却被温热的掌心捂住了眼睛。
方知州的掌心有血的味道,连声音都如往常那般温柔,只是这温和中,却能听见微不可查的颤抖。
“嘘,别怕,很快就不疼了。”
第八十五章
宴云何的刀上都豁出数个口子,满地尸体,血液浸入了泥地里,将土壤浸得松软。
他和数名护卫包围着成景帝,正殊死搏斗。
天摇地动的炸山发生时,宴云何只来得及将身体护在成景帝身上,抱着对方滚下了山坡。
“炸药是不是提前引爆了。”宴云何一把撑起身体,看着身下的成景帝道。
山坡长而深,那些刀光剑影好似瞬间便离他们远了。
若不是这一遭引蛇出洞,竟不知金吾卫中已被渗透了这样多的奸细。
成景帝拧着眉:“你先让开,咱家的骨头都要被你压断了。”
宴云何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四周:“住嘴。”
身下这“成景帝”道:“你杀人也太慢了,倒不如让我出手。”
宴云何站起身,一把拉起成景帝,说:“是吗,让你出手,好叫所有人都知道我们陛下突然得了神功,武功盖世了是吗?”
成景帝:“宴大人,你竟敢这么跟陛下说话,这脑袋我看迟早要掉。”
“严公公,你再这么一口一个陛下,我怕公公的脑袋比我先没。”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虽是如此,但他们皆将功力运至十成,极速撤离。
惊变往往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发生,炸山所引起的一系列反应,到底还是波及了此处。
他听到严公公惊呼他的名字,敏锐地感知到从后方袭来的疾风。
并非暗器,而是飞溅沙石。
宴云何回过头来,能将人瞬间吞噬的灾难画面,清晰地倒映在他的瞳孔里。
只见山坡的最高处,一层层地往下塌陷,沙石夹杂着参天大树,倾覆而下。
……
游良腰腹依然疼痛非常,但血已经止住了,他从昏迷中醒来,便看到方知州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信物。
他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甚至不知究竟是哪疼,又或者说,整个腹腔都在疼痛,而这痛在加剧。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游良咳了数声,喉间腥味非常。
他看着方知州,好似看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方知州握着那玉佩,不答反问:“这就是能与吴王世子联系的信物?”
游良呼吸急促,他沉默许久,忽然明白了:“原来陛下早知我们要在今日动手,这是一个局。”
他艰难地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让我猜猜,陛下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在西山围场设这个局的目的,就是想让姜家和我们斗起来,他好渔翁得利?”
“如果我没猜错,姜乾坤若是死在西山围场,姜家必不会罢休。到那时会是谁会来讨伐世子?不管是姜家还是我们,都得不到益处。”
因为愤怒而气血上涌,游良颤声道:反而是陛下不费一兵一卒,就能重伤两个心腹大患,一箭双雕。”
方知州听着他的话语,却没有回答分毫,而是问:“你为何要这么做?”
游良闭上眼,方知州继续道:“为了你娘?”
“闭嘴!”游良呼吸急促道。
方知州却没有如他所愿地停下:“我思来想去,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放着大好前程不要,竟然选了谋逆这条路。”
“我本以为你娘只是病故,后来才知,原来当年她与先太子妃来往密切,东宫谋逆事发,你娘为了不祸及家族,选择自缢。”
游良蓦然睁开血红的眼:“谁说她是自缢,她是被游家给逼死的!他们全都来逼她,不叫她活!凭什么所有害死她的人,还能安稳活着?!”
“所以你就谋逆!选择投了一个打着先太子旗号谋反的逆贼。若是事成,当年参与太子一案的人都会遭到清算。”方知州厉声道:“便是没成,等事情败露,你游家上下全都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