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海棠本来就不稀道那些不认识的人来参加自己的婚事,除了宁飞廉和楚易,他其他人都不愿意见。
但这两人的身份,又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抛头露面。
所以他也没在意今日这冷冷清清的场面。
他上前去,见段熠微伸来了手掌,便轻轻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上面。
脚下,是鲜红的地毯,背后,是鲜红的灯笼。
现在是傍晚,即将入夜的天色下,炙热的火焰跳跃在左右两旁的蜡烛上,亦把他的心点燃。
两人并肩牵着手,一步步往高堂走去。
宁海棠内心五味杂陈,又心潮澎湃,他竟然真的嫁给了段熠微,这个让他恨的深沉也爱的炽烈的人。
因为两人的父母都不在了,所以正前方没有他们俩任何一方的家人,只有一尊玉像,雕的是姻缘神。
两人在神像前站定,便有人扯着嗓子喊:“一拜天地——”
天地指的就是天地神灵,段熠微没跪,也没让宁海棠跪,因为对待神灵,心诚不是用身体表达的。
两人只是朝着前方浅浅的鞠了一躬。
“二拜高堂——”
高堂自然也没有,所以他们俩还是如法炮制,又朝前鞠了一躬。
“夫妻对拜——”
这声刚喊起,府邸的大门口突然响起了一些嘈杂的声音,而且是一群人的声音。
声音很模糊,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但是他们砸门的声音却振聋发聩。
没一会儿,老管家便慌慌张张的跑来,跪在段熠微面前,诉苦道:“王爷,不知道那些人怎么了,不停的在砸咱王府的大门,还嚷着……嚷着……”
老管家不经意的瞄了一眼宁海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宁海棠觉得这事肯定跟自己有关。
他正打算说话,却听段熠微完全不在意的回道:“不用管他们,让他们砸。”
说着,还端起了面前放的两杯酒,把其中一杯递给了宁海棠,道:“礼还没成,继续。”
宁海棠端起酒杯,不解道:“还没夫妻对拜呢,就要喝交杯酒了吗?”
“形式而已,不是说了后来会补给你吗?”
宁海棠思索着他的话,虽说觉得有些奇怪,可府邸大门口那群人“哐哐哐”砸门的声音却让他无法认真思考。
他估摸着可能是因为这群人的原因,段熠微想赶紧结束,好处理这事,才跳过了夫妻对拜的环节。
所以他也没多疑,穿过段熠微的手臂,跟他喝了这杯交杯酒。
凉酒入喉,却烫的他喉咙发紧。
他没喝过酒,这是第一次。
热辣辣的酒从进入咽喉开始就在灼烧,一路延伸进体内,让他的身体一下就滚烫了起来。
不仅仅是滚烫,甚至有一种烈火焚烧的痛苦迅速的侵蚀起他体内的每一寸领域。
内息开始错乱,在他体内乱成一团,丹田却使不上一点点力气,浑身的筋脉如弦丝一般一根根尽数断裂,撕扯着他的神经,痛的他嘴里只剩无助的呜咽。
他捂住喘不过气的胸口,终是跪倒在段熠微面前,一手还艰难的撑着地面,喘息中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段熠微。
段熠微在笑,可是深邃的眼眸里,却全是透彻心扉的阴冷。
宁海棠心头一紧,就算没喝过酒,他也知道一杯酒不会让人如此难受。
但他也不愿相信,是段熠微递给他的那杯酒有问题。
所以就算再怀疑,再痛苦,他也没有问段熠微,这是怎么回事。
“轰隆——”一声,门口的大门,终于被那群人给砸开了。
一个拎着木棍的人,率先冲进来,边冲边气势汹汹的喊道:“日他娘的,宁海棠人呢!杀我儿子,看我今天打不死他!”
其他的人也跟着冲进来,拎着各式各样的钝器,全都叫嚣着要打死宁海棠,要让他血债血偿!
宁海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爬起身来,背上便挨了重重的一棍,整个人直直的朝前倒去,迎面摔在冰凉的红色地毯上。
抡棍子的人打了他,还不解气,一脚又踩在了他的头上,还用力的踹了两脚,“小逼崽子,黎国人是吧,这可是我们大云的地盘,你以为你有段熠微罩着,我们就不敢动你了?”
“打死他,杀了那么多人,死有余辜!”
“打死他!”
“打死他!”
一群人开始围着宁海棠拳打脚踢,棍棒交加,还夹杂着各种恶毒的谩骂。
鲜红的地毯上一点点渗出鲜红的血。
宁海棠浑身使不上一点劲,甚至连护住身体都做不到,他手脚的筋脉在抽筋般的疼痛,像是要断了一般。
就算他再不愿相信,此刻的身体状况却让他如此确定,的的确确是那杯酒有问题。
可是,他不懂,他不懂为什么……
段熠微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不爱就不爱……为什么要……骗自己……
为什么给了自己希望,却要如此把自己给……毁于一旦。
身上的疼痛逐渐麻木,连心都感受不到任何感觉。
他的意识也在模糊,从围着自己毒打的这群人的缝隙里,他最后一眼的目光,还是想看看那个人。
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想听他说,这一切都是意外,不是他谋划好的。
但……这可能吗!
宁海棠不是傻子,从喝了这杯酒开始,他就知道,段熠微他——
从头到尾,至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自己。
那杯要命的毒酒,就是最好的证据。
眼里的血泪,就这么不争气的流淌了下来,落在地上早已堆积起的血泊中,混为一汪明晃晃的讽刺。
他的身体蜷缩在一起,逐渐的失去知觉,亦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恍惚中,他看到,段熠微还在笑。
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如夏阳般明媚的笑,如秋露般温润的笑,如冬辰般隐晦的笑。
他还是他,他就是他。
他可是段熠微啊!!!
从来不会对任何人动心的段熠微,更不可能对自己动心。
却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喜欢,在明明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人的情况下,还是被他的温柔话语给骗了。
那一刻,宁海棠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殴打他的那些人打累了,终于停了手。
段熠微不仅没惩治他们破坏自己的婚事,还冲他们温和道:“各位请息怒。”
“我也是今日才知,原来宁海棠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既然如此,我今日一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说着,他便一步步,朝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的宁海棠走去。
第59章 宁海棠,你忘了今晚可是我们俩的新婚之夜吗?
段熠微在宁海棠身前蹲下,毫不客气揪起他染血的青丝,拉扯着他的头皮,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
宁海棠被他揪着头发,不得不与他对视,他从段熠微的眼神里没有看到半分的怜惜,心底的黑洞逐渐放大,仿佛要把自己彻底吞噬。
“咳咳咳……”五脏六腑剧烈的疼痛,让他迫不得已从嘴里涌出几丝蜿蜒的鲜血。
他哑着嗓子,轻问:“骗我……好玩吗?”
“好玩,当然好玩。”段熠微一边狠狠的揪着他的头发,一边又温柔的抚摸上他被打青的侧脸,柔声道:“你知道今天秦小玉为什么没来闹吗?你都不觉得奇怪?”
“你把她……”宁海棠骤然睁大双瞳,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对,她死了,因为我不想她坏我的事。”段熠微虽然在温暖的笑,可是他的话里却没有一丝丝温度。
“而你跟她一样,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也曾经对她说过一遍,结果她信了,你也信了,于是她死了,你废了,呵呵……你们都是无药可救的傻子。”
宁海棠十指蜷缩,可是身体已经痛的麻木,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剩悲哀。
难道只要爱上段熠微的人,都是这般下场吗……
两人就这么对视良久,一旁的群众有些等的不耐烦了,催促道:“大人,您不是说要给我们个交代吗?他……他杀了我儿子!”
“大人,呜呜呜……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丈夫死的好冤,那天还是我们俩的结婚周年,他说去酒楼定个位置,就……就再也没回来!呜呜呜……”
“大人……我家老父夜里跟我几个大伯去喝酒,好几口人,也没回来……我都不知道怎么跟我娘,跟我几个姑姑交代!宁海棠他该死,他就该被千刀万剐!”
一群人难掩愤怒,哪怕已经动过了手,还是难解心头之恨。
段熠微松了手,把宁海棠丢回了地上。
他站起身,朝老管家招了招手,吩咐道:“叫肖玉祁来一趟,让他把宁海棠压入大牢。”
而他话音刚落,那群人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决定,吵吵嚷嚷起来:“怎么只是压入大牢,不该就地正法吗!”
“对,把他的手脚也要砍下来,他可是杀了那么多人!”
段熠微冲他们安抚道:“今日是大年初一,新的一年第一天死人不吉利,先压入大牢,等过了年再处置他。”
众人一听,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初一就见死人,那一年一定晦气。
于是他们就这样被段熠微一句话给说服了。
“各位先回去吧,我既然已经知道宁海棠做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定不会轻饶他。”
众人于是听话散去,他们之前还以为段熠微会护宁海棠,没想到段熠微竟然如此大公无私。
临走时,还朝段熠微跪下磕了几个头,悔恨不已。
“您不愧是我们大云的护国公,我们之前还传您……叛国……来着,是小的们愚昧无知,瞎了狗眼,请大人万万不要与我们计较啊!”
“不会的。”段熠微不动声色的微笑着,目送这群人离开。
这之后,肖玉祁便带着一堆官差来了彧王府,把宁海棠带走了。
宁海棠站不起来,一说话就会吐血,更没有力气挣扎。
他是被人拖走的,拖在地上,伤口蹭着冰冷的地面,留下了一路的血迹。
他咬着牙没让自己昏过去,因为他要在被迫离开前,最后看一眼段熠微。
段熠微还是一身殷红的婚服,伫立在大红灯笼下,周围囍烛环绕,明明是如此温馨喜庆的场景,而地上的一摊血迹,却让这个场景变得残忍至极。
宁海棠看着看着,就觉得眼睛好疼,因为他的眼睛一直在淌血水。
那为了娶自己穿上的婚服,之前看了有多么欣喜,此刻看了就有多可笑。
也许就是最后一眼了吧……
他蓦然想起,当初,他就是被段熠微从牢里抱回来的,如今,他又被段熠微亲手送了回去。
是段熠微玩够了,也玩腻了自己。
什么山盟海誓,什么长伴终身,都是骗人的!
连那黎阳城外的十里海棠,也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怪就怪,自己动了情,犯了贱。
那些痛楚,都是自己自找的。
*
大牢里阴冷潮湿,不见天日。
宁海棠也不知道自己在牢里待了多久,从被关进来,他就就一直抱膝坐在角落里,发呆等死。
身上的伤没人管,他又武功被废内息全乱,完全无法愈合,还在持续溃烂。
冷静下来后,他在想段熠微这么做的目的。
段熠微做每件事,都是有很长远的谋划的。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杀人,因为死人的时候,自己还在黎阳,可是却任由别人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难道,只是为了跟自己划清界限,免得被指认叛国吗?
那这样,他一开始不娶不就好了,反正他也只在慧太后面前提了一嘴,慧太后再无聊,也不会逼他娶妻。
正想着,宁海棠突然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在朝自己靠近。
听声音不像是狱卒的脚步声,因为这些狱卒的脚步声他听一遍就已经记下来了。
不会是……段熠微?
也不像。
再说,段熠微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他不会来的。
脚步声渐渐逼近,宁海棠在微弱的光线里,看到一个高挑消瘦的身影,出现在了栅栏外。
竟然是严晖?
严晖刚来,二话不说就用剑把锁链砍断,然后一脚踹在牢门,把门给踹开了。
他收剑回鞘,踏着步伐走进来,慢慢走到宁海棠身前,蹲下。
面前的宁海棠浑身都是伤,满眼血丝,嘴唇干裂。
精致绝伦的脸上也挂着大大小小的淤青,嘴角干涸的鲜血已经发黑,身上还穿着鲜艳的大红喜袍。
只是这喜袍上,可不只是红色的染料,全都是他流淌的鲜血。
宁海棠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严晖脱下了他的外衣,盖在了自己身上。
阴冷的大牢里,他本就冻的瑟瑟发抖,而严晖给的这层衣物,终于驱散了一些寒冷。
宁海棠勉强冲他露出了一丝感激的微笑:“谢谢。”
“跟我走。”严晖一手用力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拽起了身。
“走?”宁海棠虚弱的没有一点力气,连声音都沙哑无比:“外面那么多看守的……”
“都被我杀了。”严晖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你跟我走,我保你一世平安。”
“可是……”
“可是什么?”严晖厉声冲他吼道:“难道你还没看清段熠微的嘴脸吗!他根本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