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初雪就把笔墨纸砚都拿来了,燕墨还帮他将一个小桌搬来放在院子里。
江言清笨拙的握着毛笔,沾了墨,“以后王府里,谁要是再敢背后闲言碎语,就把我写的份菜单背诵三百遍。”
笔尖落在纸上,江言清歪歪扭扭的写下几个字。他毛笔字不得要领,写了几行之后就没了耐心。燕墨适时道:“属下可替王妃代笔。”
“那太好了。”江言清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把笔塞进燕墨手里。
燕墨低头一看,江言清写的是:“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我背你写。”江言清说着,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贯口,时不时还需要停下来想一想。
他小时候被家里强迫学特长,送到相声班学过一段时间基本功,别的没学会,就会这么一段贯口,想不到现在有了用武之地。
“……焖扁豆、氽毛豆、外加腌苤蓝丝儿。”江言清舒了一口气,没想到还真的全部背出来了。再看燕墨,竟然写了整整十页纸。
下面站着的几个人都傻眼了,从没听说过这么多菜名!
燕墨将最后一页纸上的墨迹抖干,十页纸摞起来,递给江言清。
“拿去背吧。”江言清笑眯眯道:“不是喜欢凑在一起说话吗?你们就凑在一起背,暂时不用吃饭,什么时候背出来了,什么时候再吃饭。”
有一个男的梗着脖子道:“我不识字,背不出来。”
江言清挑了挑眉,“你可以听他们背啊,听多了就会了。反正背出来才可以吃饭,就站在这院子里背。燕墨你看着他们,谁要是想跑或者偷吃东西,打断他们的腿!”
燕墨躬身道:“是,属下以御林军三甲的名声担保,请王妃放心。”
御林军每年都会有考核,武功第一者为甲等,燕墨连续三年被评为甲等,因此称三甲。几个人一听这个名头,顿时不敢再说什么,乖乖开始背贯口。
江言清这才悠闲的回屋梳洗。
吃罢早饭,江言清闲来无事,在王府里四处闲逛。王府并不大,除了正堂之外,只有东西两个院子,也就是普通大户人家的规模,和侯府那样气派的宅院比起来,王府算得上是寒酸了。
江言清心里不解,按照燕墨所说的,楚承戟有从龙之功,被封为唯一的异姓王,应该是备受荣宠,为何皇帝只赐了这么一座寒酸的府邸?
西苑没有住人,还空闲着。江言清随便走了一圈,就百无聊赖的回到了东苑。
那几个人还在院子里背贯口。江言清让初雪将午饭摆在院子里,他要边吃边听。
饿着肚子还背菜名的滋味,江言清小时候就体会过。虽然一顿不吃并不会有多饿,但是也够折磨人了。江言清故意慢慢的吃,反正他正闲得慌,一顿饭硬是吃到了太阳西斜。他摸摸肚子,困得睁不开眼,吩咐燕墨不许撤桌,自己回去睡觉了。
申时末,楚承戟下了朝回来,刚进大门,就听到东苑里传来的郎朗声音,仔细一听,全是菜名,还挺押韵。
他进了东苑,看到院子里几个人苦着脸,嗓子都已经哑了,还在不厌其烦的蒸熊掌。
燕墨朝楚承戟行礼,楚承戟扫了眼桌上的残羹剩饭,“言清呢?”
“回王爷,王妃回房睡觉去了。”燕墨顺着楚承戟的视线看去,解释道:“王妃不让撤桌。”
楚承戟点点头,在饭桌前坐下,看到那几个人不背了,全都在看着自己,不悦道:“怎么停了?”
几个下人被折磨的不行,满脑子都是各种山珍海味,已经快疯了,扑过来跪在楚承戟的面前,抖着手里那厚厚的一摞纸哭道:“王爷,奴婢们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就被王妃罚着背这些,奴婢们一天没有喝水吃饭了,王妃这是想折磨死奴婢们啊。”
楚承戟看着桌上的菜色,皱眉道:“定是你们做了让他不开心的事。”
卧房门内偷听的江言清弯起了唇角。
初雪兴奋道:“王爷是向着王妃的!”
江言清朝他竖起一根手指,趴在门上听外面那个让他心脏酥酥麻麻的声音。
楚承戟朝卧房门的方向瞥了一眼,目光柔和了点,“王妃罚你们的,你们求我作甚。来人,把这桌凉了的菜都撤下去,准备晚饭。”
有小厮过来撤桌,楚承戟又吩咐道:“你们继续背。燕墨,去叫王妃准备吃饭。”楚承戟说完,起身朝书房去了。
燕墨推开卧房的门,不出意外的看到蹲在门后的江言清。
江言清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燕墨躬身道:“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王爷也知道你在门后偷听。”
江言清沉默了片刻,站起来尴尬的整理了一下衣服,也朝着书房去了。
书房里烛火通明,江言清敲了敲门。
楚承戟从书架前抬起头,“进来。”
江言清跨过门槛,仍旧不太敢直视楚承戟的脸。他忍着跳动的心脏,低着头走上前。
在高出他一头的楚承戟面前,江言清莫名就怂了,原本想到的说辞也都忘到了脑后。
“有事?”
楚承戟低沉的声音在头顶想起,江言清咽了下口水,“对不起。”
“何事道歉?”楚承戟抬手在书架中抽出一本书来。
“我不该随便碰你的铠甲,你别生气了。”江言清偷眼看楚承戟,发现他从书里抽出一张地图来,脸上看不出表情。
“我并未生气。”楚承戟将那地图在桌上铺开,抬头看江言清,“你若喜欢,我送一套给你。”
“真的?”江言清眼睛一亮,“那有和我的尺寸的吗?你那个太大了。”
楚承戟手一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深深的看了江言清一眼,“我让邱副将给你打造一套。”
江言清被他看得敛了笑意,心道要矜持要矜持,低下头轻声说:“谢谢你。”
楚承戟见他这样子,沉着脸将烛台端了过来,一言不发的研究起地图来。
江言清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忽然不爽了,心中暗道这王爷的脾气还真是阴晴不定,难以捉摸。楚承戟沉着脸的样子十分阴沉,江言清虽然想听他说话,却又不敢搭话,找个借口就跑了。
楚承戟目送他单薄的背影出去,收回目光,研墨开始写奏折。
等他写完,天已经全黑了。初雪在门外道:“王爷,王妃等您过去用膳呢。”
楚承戟将奏折和地图放好,“几时了?他还在等我?”
“戌时已经快了了。”初雪提着灯笼,走在前头给楚承戟照路。
“他一直在等?”楚承戟加快了脚步,“不是说让他先用的吗?”
初雪道:“王妃说他一个人吃饭无趣,要等王爷一起用才吃得香。”
楚承戟听了这话,面色柔和了许多。初雪为他推开门,楚承戟放轻了脚步进去,绕过屏风,就见屋内桌上的菜都用保温罩子扣着,江言清懒懒的坐在椅子里,手里把玩着一把戒尺,正在听一个小丫头在背菜名。
那小丫头背得磕磕绊绊的,活像是在背不忍听的十八种酷刑。江言清打了个哈欠道:“不合格,下一个。”
那小丫头当即就哭了,江言清又道:“哭出声可要打手板的。”
小丫头死死咬着唇,用袖子抹泪。
初雪咳了一声。江言清抬头,见楚承戟来了,立刻坐直了,“你总算来了,再不来这些菜就算扣着估计也成凉菜了。”
站着的几个下人跪了一地,江言清看了看,才后知后觉的站起来,犹豫的跪下去。
膝盖还没等沾到地板,楚承戟道:“起来吧。你们都出去。”
江言清立刻像是弹簧一样弹了起来,坐在楚承戟的身边。他看着初雪将保温罩子撤下去,没话找话道:“王爷,今天这么忙?”
楚承戟看着满桌子的红彤彤的菜,“嗯”了一声。
江言清看他不愿多说,也就不好多问,闷头吃饭。
楚承戟吃了几口菜,看一眼江言清,又吃几口菜,又看一眼江言清。
江言清纳闷,难道我很下饭吗?他扬起笑脸,“王爷,你总看我看干嘛?我吃到脸上了?”
楚承戟淡淡道:“你不是喜欢吃辣?”
江言清咽了下口水,心道就是这个声线,每次楚承戟在他身边,无论是漫不经心的这种调调,还是故意压低声线,都让他有触电一样的感觉。
这样下去耳朵要怀孕了啊!江言清在心里呐喊。
表面上他还是镇定的模样,“你怎么知道?”
“我见你午膳唯独吃了辣子鸡丁这一道菜。”楚承戟道。
没想到楚承戟竟然这么细心,江言清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过去,“所以王爷才吩咐晚上多做辣的?”
楚承戟没回答他,而是问道:“那为何不吃?”
江言清用筷子捣了捣碗里的一片西葫芦,用三分埋怨七分羞赧的目光瞥了楚承戟一眼,小声道:“明知故问。”
第26章 试探
直到江言清躺在了被窝里,楚承戟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放着喜欢的辣菜不吃,而要去吃没滋没味的西葫芦。
楚承戟又去书房了,江言清独自躺在床上,越想越气,猛地蹬了两下被子,把被子全都踹到地下去,翻了个身面朝着墙,狠狠的咬了咬牙。
早知道就吃别的菜了,做那些准备干什么,自作多情了吧。
好在夏季的夜晚也不冷,江言清在心里自怨自艾了一会儿,慢慢的闭上眼晴睡了。
不远处书房的烛火还亮着。
楚承戟伏在案前,在纸上写写画画。他脸色十分严肃,烛光的映照下,疤痕在脸上打下一道浓重的阴影,平添了几分阴郁。
街上传来四更的锣声。
楚承戟将画好的几张军事布局图折好,然后吹灭了蜡烛。他借着月色,走进卧房,仔细关好门。
室内有酣睡的呼吸声,轻轻浅浅,绵软悠长。楚承戟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觉得心都随着那呼吸声软了。
他轻手轻脚的绕过屏风走到里间。江言清没有挡床帐,大概是室内关着窗有些闷,他伸着胳膊腿在床上摆了个大字,嚣张的占据了一整张大床。
楚承戟弯腰将地上的薄被捡了起来,给江言清搭在肚子上。他坐在床头,看着睡梦中无知无觉的青年。
江言清的脸真的很好看,皮肤借着朦胧的月光泛着瓷白的光,眉眼线条如画。平时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全是风情。哪怕是害怕他的时候,眉眼低垂,那几分乖顺和楚楚可怜,也分外的勾人。
现在他睡得香甜又不设防的样子,更是让人的心都要跟着化了。
楚承戟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他的喉咙滚动,抬手想要摸摸江言清的脸,却又怕扰了他的好梦。
最终楚承戟只是抚了抚他散在枕边的长发,然后弯腰在他的额上轻轻的印了一下。
楚承戟倚在床头,满足的看了一会儿江言清,闭上眼小憩了片刻,天亮之前换了朝服出门。
江言清醒来后,盯着床顶出了会神,才意识到这里是王府,是他新的睡觉的地方。
身边是空的,一如他睡着之前的模样。
初雪给江言清梳头,偷觑着他的脸色,“最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王爷这般忙,昨晚四更才从书房出来,五更不到就又出门了。”
三更是半夜十二点,四更应该就是凌晨二三点,也就是说王爷昨晚几乎熬了个通宵?
江言清倏然抬起眼,在铜镜中和初雪对视,“王爷昨晚从书房出来,去哪了?回这里了?”
初雪愣怔的点了下头,“是啊,估计只是小憩了片刻,五更不到就走了。”
江言清的心脏怦怦的跳了几下。昨晚他进屋了,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要想休息,就只有在他身边躺着。
也许王爷是真的忙,而不是不愿意和他睡在一起?
初雪不知道江言清的小心思,自顾自的惆怅道:“明日回门,也不知道王爷能不能抽出时间来陪王妃。王府里的人都说王妃不受宠也就算了,好歹这话不会出门。要是明天王妃一个人回去,指不定会被侯府的人背后笑话成什么样呢。”
江言清不在意这些,看小姑娘是真的在发愁,只好宽慰道:“他们爱说就说去,嘴长他们身上,我们也管不了。但是耳朵长我们身上,我可以选择不听。”
“这怎么能选择呢,他们在背后指不定说什么难听的话呢!”
江言清见初雪根本听不进去劝,也懒得费口舌,含糊道:“明天再说吧,要不就不回去了。”
“怎么能不回门呢,那不和礼数……”
正说着,燕墨在门外道:“王妃,邱副将要见你。”
说实话,一个大男人被王妃来王妃去的叫,江言清还真是不习惯。但是要是让他们直接叫他名字吧,又显得有点太暧昧。而且这些人封建等级制度在脑子里根深蒂固,江言清就算想改,也是有心无力。
浑身别扭的忍了两天,江言清也麻木了,他头发还没梳完,不能乱动,只好提高声音道:“那你让他进来啊。”
门外的燕墨没有回应。初雪在江言清耳边小声道:“王妃,这是内室,不好让外人进来的。”
江言清一想也就明白了,又改口说:“那你让他去前堂等着,我马上就过去。”
邱副将是受了王爷的嘱托,来给江言清打造铠甲来了。
江言清只在结婚那天,楚承戟在王府外面背他下轿的时候见过邱副将一面。邱副将五大三粗的,肤色一看就饱经风霜,三十来岁的年纪,站在前堂中央,一看就有一把子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