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各怀鬼胎,步至凉亭。
而此时的凉亭内,半人高的石磨正置于一侧,正中的石桌上亦放有一筐小麦,及一空盆。
王安祈见此,自是不解,“这些是何物,同饺子秘法有何关系?”
谢云曦浅笑解释,“此乃石磨,用来将这些小麦磨成小麦粉,小麦粉加水和面亦可做成饺子皮。”
要想饺子好吃,饺子皮,饺子馅都极为重要,石磨小麦粉用来做饺子皮自是极好。
谢云曦原就算好今晚要包饺子吃,当然小麦粉也是早就磨好备用着的,本来只需和面擀成圆片,再调好馅一包便可下锅,极为简单,也不需费多少劳力。
可谁让王安祈如此烦人,他若不好好折腾下,今晚亦是不得安宁。
小麦粉好用,但人工研磨却费力。
谢云曦就不信王安祈这般娇生惯养的人能受得了这劳作的艰辛,而这人若坚持不住,必觉颜面有失,偏他又是骄傲自负之人,到时必会找借口推脱离去。
过分骄傲自负者,自来极重脸面,但这一类人往往又受不得挫,遇到无法完成,或出现失误,又多爱逃避,或推卸责任。
谢云曦算计的便是王安祈的心态。
他见对方面露难色,心下愉悦,嘴上却道:“安祈兄这磨小麦粉乃是驻颜护肤中最为重要的一环,本来今晚所食之饺该是本君亲做,正好今日还是排毒养颜的好时机。”
随即又装模作样的感叹,“哎,若不是本君见你如此心诚,你我又这般一见如故,这机会本君是断不会赠予他人的。”
谢云曦端着那谪仙般的面容,又摆出这般真诚的语态,别说是王安祈,就算是极为熟悉他的谢年华,怀远等人也时常被忽悠。
果然,王安祈半点未起疑,还道:“云曦兄如此慷慨,本君深感五内,可这石磨该如何使用,这小麦又该如何放置?”
见他入坑,谢云曦自然十分热心,走到石磨旁,他自亲手示范讲解起来,待说明方法后,他亦客气道:“安祈兄,请。”
此刻,王安祈已坚信磨小麦能驻颜护肤,又听谢云曦一再强调时节、时辰的重要性,本就按捺不住想上手,见他让位,自然极为高兴,迫不及待的上前握住石磨把手,开始走圈推磨。
磨石磨本就不需要多少技巧,自然极易上手。
王安祈走了两圈,自觉毫无难处,亦是自得,“不过磨小麦推石磨罢了,简单的很,云曦兄且放心,这些麦子本君今儿个都给你磨了。”
口气之大,当真叫人好笑。
初磨石磨,当然不觉劳累,但这活对体力消耗却是极大,后劲跟不上,后面才遭罪。
谢云曦拍了拍手上的浮面,若无其事道:“安祈兄果然天资卓越,竟能如此快的上手,本君深感佩服。”
又恰似随意的一奉承,“有安祈兄在,今日晚宴的饺子面想来是没问题的,待面磨好,本君再同你细细说这秘法的后续要点。”
王安祈自无不可,很是自信的应道:“如此甚好。”
这模样,一瞧便知平日没干过农活。
这不没多久,谢云曦便见他后劲渐起,额间微微泌出汗来,为将人埋深些,他亦出声鼓励,“安祈兄可要坚持哦,最少也要磨完那一盆小麦粉才能显现出秘法的效果。”
王安祈顿了脚步,低头看了眼石磨下约有两人脸盘大小的木盆——不过二十来圈便已叫他有些费力,这一木盆磨下来,他心下亦有些发虚。
要说王安祈这人虽然性子讨厌,但为人却极为好懂,那情绪心思的都明明白白的挂那脸上,猜都不用猜。
谢云曦见他面露心虚之态,心下暗爽,面上却不显,只笑言,“安祈兄啊,你慢慢磨,哎呦,本君这前几日刚磨了一下午,这会儿还没缓过来,这筋骨酸痛的呀,容本君去摇椅上歇歇。”
随即又极为做作的鼓励,“安祈兄,坚持就是胜利,本君相信你一定能得偿所愿,变得更美哦!”
傲人的颜值是王安祈多年来最为骄傲的资本,如今被人颜值碾压他自是不甘,骄傲如他,又怎愿屈居。
变美,更美,自然便成了他此刻最大的执念。
王安祈抬袖抹去额间细汗,“不过一木盆罢了,本君如此优秀,这点小事自不在话下。”
自信甩下话后,他便又开始循环走圈推磨,面上竟还露出几分坚韧不屈之态。
凉亭常年通风少见烈日,但此刻正值午时三刻,日头高悬,外间温度自不算凉快,且亭内无冰消暑,不动还好些,若活动开来却也是极热,没一会王安祈便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谢年华冷眼旁观,还暗骂他一句“娇弱不堪用”的评语来。
好在谢云曦只想叫他知难而退,并不想伤人。
这不,每隔一会,怀远便会送上特配的淡盐水给他补充水分和盐分,而原本是给谢云曦备着的三位郎中此刻亦在一旁轮流观察,待命。
虽是恶意刁难,但分寸还是要有的。
谢云曦略一掐算,自觉已无后顾之忧,这才放下心来。
骄傲本无罪,但这般傲慢自负,与人与己都极为不好。
谢云曦没有好为人师的毛病,这王安祈本同他毫无关系,实者也无需多事去矫正他什么,只不过这会儿被冒犯到自己头上,若不回些“礼”,又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谢云曦深以为然。
瞧着仪容越发狼狈,力道渐消的王安祈,谢云曦却只悠然而坐,执扇轻摇,时不时的还出声勉励几句——完全是坐着说话不腰疼,反正劳累的不是他。
“你说这人啊,要不是太气人,我也真不想这般折腾。”
谢年华同他并排而坐,闻言亦是附和,“可不嘛,也不知幺幺怎么会有如此傲慢的二哥,她那大哥也是极为谦和的人,怎么到他这里就歪成这样。”
王家人谢云曦了解的不多,至于王安祈为何长歪他亦无从得知,这会儿他也不过想叫他赶紧下山,还这桃花居一些清净罢了。
不过——
谢云曦估算着时辰,竟有些意外这王安祈能坚持这么长的时间,且瞧他如今明显力不从心,却半点不见放弃的姿态,心下竟有些复杂起来。
“这么看来,这人也不算一点长处都没有。”
有一说一,能坚持这么久,光这份韧性、坚持倒是十分难得。
谢年华听他嘀咕,却是不屑冷哼,“什么长处,我可半点没瞧见,登徒浪子,傲慢自负之辈罢了。”显然对于王安祈摸脸,压人之事还耿耿于怀。
对此,谢云曦并不多言,只瞧着脚步愈发缓慢艰难的少年,默默坐直了身体。
逞强过了头,可不是什么好事。
谢云曦有些担忧。
毕竟一个从东林到琅琊都能中暑晕马的人,实在不能对他的身体素质抱太大的期望。
——傲慢,且娇弱,还真是难搞一少年。
第39章
一个时辰后。
一木盆的小麦粉才堪堪满了一半, 然而王安祈却已经累的直不起腰来,且步伐虚脱, 一步一停, 身上脸颊自都是汗水,到了后来,与其说他握手柄推磨, 不如说是人挂在石磨上, 用全身的惯性在推动磨盘。
瞧着还挺惨。
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谢云曦终是心软, “安祈兄第一次推磨, 还是量力而行, 我瞧着半盆也差不多了, 你先坐下休息吧。”
王安祈喘着气, 微微抬了抬头, 发间的汗顺着发际线滑入脖颈,脚下步伐亦是艰难。
“不,本君说好的要磨完一盆就一定一盆。”
——还挺守信。
谢云曦刚想夸他, 然而却又听他傲然道:“ 本君一定会超过你, 成为这天下第一的美男。”
这人还真是一言难尽啊!
谢云曦无奈摇头, 一个大男人, 长差不多, 收拾的干净就得了, 什么天下第一, 天下第二美的——“哎,何苦来哉。”
他还是无法理解时下男子对美色的追求,特别是像王安祈这般执着容貌的。
然而, 谢年华却突然欣赏起王安祈来。
“这人讨厌是讨厌, 不过在对待自己的仪容上,你要有他一半就不会总被大哥唠叨了。”
他家三郎啊,光长着一张谪仙的脸,却有一个糟汉的心,日常执念是吃,却对自己的脸极为怠慢。
——谢年华想起他整日不修边幅的样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哎,愁啊!”
谢云曦无奈耸肩,并不打算继续聊这个话题。
他瞧着王安祈明显逞强的样子,还是有些不放心——这要太过整出个好歹来也实在没毕业。
谢云曦起身上前拦下石磨,随即忽悠道:“安祈兄,刚我忘了你是第一次,所以错算了你的运动量,这一盆我磨是没问题,毕竟磨了许多年,体力已锻炼出来,而你才第一次接触,这要是过了,哎!”
话说一半留一半,最后还一声莫名的长叹,留人遐想。
王安祈急道:“过了会如何?”
谢云曦面上故意露出担忧的表情,“俗话说得好,过犹不及,这若是太逞强,恐伤肌肤啊。”
一听会伤肌肤,王安祈立马放开手柄,远离石磨,“云曦兄所言甚是,本君这就休息。”
谢云曦颇为无语的摇了摇头。见过重仪容的,没见过这般执念成魔的。
不过好歹人还是听话的停了下来,除了体力透支些,面色却比原先红润了几分,且出过汗,喝过盐水,又有郎中照看着,原来中暑的征兆竟也好了不少。
王安祈在凉亭稍坐,待收了汗,谢云曦便叫仆人送他去客房洗漱修整。
瞧着他离开凉亭时疲惫的背影,“我都这么折腾他了,应该不会再想不开要留宿……了吧!”
谢云曦本对自己的计谋十分有自信的,但想起王安祈那过分执着的信念,这会却有些不那么确定了。
而谢年华冷眼旁观许久,倒看的比他更明白,王安祈这人啊,恐怕还真不那么容易给打发。
当然,谢年华觉得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照我说啊,等会让我给他脖子上那么劈一刀,直接给劈晕了压上马给他送回去,不就好了。”
简单、直接、粗暴——很有谢家二姑娘的风格呢。
但谢云曦要真同意她这么做,估计“谢家二姑娘强抢王家二郎”的消息明儿一早就能传遍整个天启。
第一世家的八卦,那可是最受世人乐道的。
虽说时下民风开发,对女子亦无太多礼教束缚,但这未出阁的女郎传出太多花边新闻,却也不是什么好事。
谢云曦可不想为这么个小事,坏他二姐的名声——虽然谢二姑娘的风评本就两极化的厉害,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还是这么暧昧的花边新闻,沾上了可是相当麻烦的。
当然,这些大道理跟谢年华说那就是对牛弹琴,白瞎功夫。
还不如——“二姐,你这才放出来多久,难不成又想被大伯母关家里绣花。”
“绣花!”
谢年华现在一听这两个字,便会想起曾经被百花争艳图所支配的恐惧,身体本能退了几步,面上亦是满脸戒备。
“你别再提这事,不然我跟你没完。”
“谁让你出这么个馊主意的。”谢云曦撇嘴,“再说你没完什么,该没完的是我,这王二郎要不是你怂恿,他能从东林过来,上我这桃花居?”
“呃——”
谢年华心虚地挠了挠头,“那什么,我瞧着都未时了,这小麦粉竟然磨了,也别浪费啊,正好今晚吃饺子。”
这话题转移的,可真够生硬的。
谢云曦懒得理她,只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浮粉,转身便向厨房走去。
谢年华等了半响没等到回应,一个闪神,却见人已出了凉亭。
她气得剁脚,又十分不甘的跑步跟上,当然嘴上亦不忘嚷嚷。
“哎哎哎,你等等我,还没说今天吃什么饺子呢?你打算做啥馅料,其实我觉得虾肉馅的高汤水饺最好吃,当然你上次做的煎饺也不错,要不……”
“二姐,你很烦耶。”这大热天的,叽叽喳喳的听着真上火。
“谢三郎,你说谁烦,我是你二姐,你个没大没小的。”谢年华对自家弟弟可不知客气为何物,“不管,你今晚得多给我做些饺子陪罪。”
“呵呵——”谢云曦冷笑,“你后面一句才是重点吧。”
“你管我,就说给不给我吃饺子!”谢年华哪怕无理取闹,也闹的一如既往的强势。
谢云曦没好气,“我说不给你吃,你就会不吃吗?”
“当然不。”谢年华理所当然道,“你不给,我可以抢啊。”
听听这话,简直就是强盗逻辑。
谢云曦摇头暗道——果然,这除了要把王安祈赶下去外,他二姐也留不得啊。
而且,比起王安祈这个外人,自家家人倒更好处理,捆一捆,或者麻袋一套,直接送下山就好了。
谢云曦边走边盘算着强制“赶人”可能性,至于后续会引发的诸多“报复”——他们两姐弟互相使绊也那么多年了,还差这么一回嘛。
“等把王安祈解决了,然后再解决她,恩!不错的注意。”
谢年华跟上脚步,正瞧见他脸上那一抹不怀好意的笑,随即眯眼,狐疑道:“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谢云曦眨了眨眼,“没什么,就是在想等会儿给饺子调什么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