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系到今日清晨谢宅大批的人马异动,寻药这说法倒也说的过去。
见谢朗三人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谢文清和君莫离都不疑有他,一听谢和弦身上之毒可解,自然欣喜非常。
君莫离平日总冷着张脸,此时却是难得的喜形于色,连带着苍白的面色都红润了几分。
他抚着好友的肩膀,高兴道:“太好了,和弦,待你痊愈,你我便又能琴萧合奏,共谱人间诗画。”
“嗯,到时我俩便赖着云曦,吃穷他的桃花居。”谢和弦玩笑着,好似真信了谢朗的言词。
若是平常,君莫离自能发现好友异样,可这会儿他正沉浸在喜悦中,竟错过了谢和弦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作为南齐边境赫赫有名的“神算”,敌人口中的“琴魔”,谢和弦哪里是那般好忽悠的。
今日清晨,谢家人马异动,他心中本就有所怀疑。待此时,谢朗这一番寻药之言,却是笃定了他心中所想。
寻药?
这借口漏洞百出,实在经不起推敲。谢氏一族底蕴深厚,什么药没有,若只是某些药草短缺,可也无须动用如此多的人马。
光谢和弦旁敲侧击得到消息,今日出动的便有六旗之众。一红旗可令南齐谢卫,一蓝旗可动北齐谢军,另外的白、绿,黄三旗则对应北院,东林,西城三处地界的谢氏分支。
谢氏共十旗子,其中六旗在明、三旗在暗,最后一旗为绝密。
绝密之旗非灭族之祸不可出。而如今,暗旗虽不知如何,但明旗全出,南北边境,北院,东林,西城,再算上琅琊本家,谢氏亦算是全族动员。
这般浩大声势,只为寻药——这谎太扯,还真把他当孩子哄了呢。
谢和弦心中既无奈又好笑,但面对全族关怀,他心中亦是感动非常。
虽不知自己所中之毒具体为何,但他却能清楚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不过,看着自己身边的亲友,他心中并不觉悲伤。
人生无常,活在当下,哪怕有些遗憾注定无法圆满,但人生嘛,本就如此。
谢和弦并非贪心之人,他笑得满足且温柔,一如往昔般,似春风,似朝阳。
风起阵阵,梧桐盘旋,轻落脚边。
谢云曦看了下谢朗,又瞧了眼谢和弦,随即视线依次扫过谢齐,沈乐,谢文清,君莫离四人。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不动声色。
最终,他的视线又落回到谢和弦那清透,干净的笑脸上。
世间璀璨,人间温暖,所有美好,都该被珍惜。
谢云曦好似一无所知般,轻笑着接过谢和弦的玩笑,“和弦哥,你有这般宏愿,我这做弟弟的自然奉陪,不过——”
拉长着语调,卖了些许关子,他方才继续说道:“不过,和弦哥,吃穷桃花居,你可得长命百岁才行,我这桃花居,别的不多,就这美酒佳肴,没个百年,你可吃不完。”
语带深意,然而听得明白的,却只一人。
四目相对不过刹那,谢和弦目光一闪,转瞬却无事人一般,露出和谢云曦极为相似的梨涡。
梨涡清浅,他自笑言:“云曦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呢!”
可可爱爱,开开心心,这样的少年本不该染上世间烦忧。
“我家云曦,永远都这般可爱呢。”
第98章
闲话家常的午间时光, 美好而短暂。
待到夕阳落山头,无心的行踪便已传回谢宅。一如沈乐所猜测的那般, 无心果真隐于北齐边境。
然而, 谢朗派去的人马虽传回对方行踪,却无法请动对方为谢和弦进行治疗。
无心拒绝的极为决绝,哪怕前去的谢家人搬出谢和弦的祖父也不过得来一句:“除非那中毒的小子叛出谢家, 此生不入世家谱。”
谢朗看着从北齐传来的密信, 很是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虽知晓无心对世家多有偏见,但未曾想这偏见竟如此严重, 五十载漫长岁月亦无法消除。
叛出谢家, 不入世家谱——这条件就算他这做伯伯的肯点头, 可以谢和弦的性子, 这般苟且偷生之举, 恐怕他宁死也不会答应。
谢家子弟多傲骨, 这是优点,但有时也令人极为头疼。
谢朗叹息着说道:“看来,这人还得我亲自去一趟, 来——”人
一个“人”字还未说出口, 一向沉稳的谢管家便火急火燎地冲进书房, “不好了, 三郎君和二姑娘往北齐跑了。”
“北齐?”
“无心, 北齐!”
书房内, 谢朗, 谢齐和沈乐三人齐齐变色。
稍纵,谢齐更是难得一脸厉色,“三郎怎么会去北齐, 谁泄了消息。”
说着, 他又想起谢年华来,只是皱眉一想,又觉这丫头本事虽大,但也没大到把手伸到他和谢朗的眼皮底下。
一时间,谢齐阴谋论道:“莫不是家中混进来谁家的细作。”
“不可能。”谢朗直接否决了他的猜想,“若有细作,六旗内绝不会如此太平。”
谢齐一听,确实,以他们家那严苛到变态的选人制度和监察手段,细作也好,眼线也罢,根本不可能进入六旗内部。
“是我多虑了。”谢齐冷静下来,皱眉问谢管家,“三郎和二丫好好的,怎么就跑去北齐了?”
谢管家一把年纪,难得跑这般着急,他喘了好一会气才继续道:“三郎君他手上有三爷的蓝旗令,现蓝旗护军正和他们一道前往北齐。”
“三弟的蓝旗令,艾玛!”
谢齐一拍脑门,猛然想起谢闵离世后,原本属于谢闵的那些家业和势力几乎都被他们划在谢云曦的名下。
只是这小子平日里最不爱管俗事,他们竟都忘了谢云曦不仅是琅琊谢家的三郎,更是北齐谢家名义上的分支家主。
北齐家主掌谢家蓝旗,可越过族内众人,直接号令蓝旗护军。
谢朗扶额,他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午间谢云曦的诸多异常,“估计这小子早有察觉,不过,年华这丫头怎么也跟着他一道去了。”
“呃——”谢管家犹豫了下,“那个,三郎君应该是知道自己骑术不好,行动前便去后院寻了二姑娘,不过那会儿小的们只以为他们只是寻常来往,说些私话也就没在意,谁知道——”谁知道竟然是在密谋截旗偷跑。
“哎,行了,这事不怪你们。”
谢朗无奈一叹,自家闺女什么德行他这做爹的再了解不过,至于自家乖侄——好吧,他家乖侄不乖起来,破坏力恐怕比他闺女还要大上好几十倍。
“现如今三郎他们到哪里了?”那厢,谢齐赶紧询问。
谢管家明白谢齐的打算,无外乎是唤其他几旗去拦人,可问题是谢云曦和谢年华这俩兄妹联合起来,其危害力并非一加一等于二那般简单,再加上……
想起前头汇报来的消息,谢管家擦了擦额间的细汗,“那个,其他几旗发现不对的时候便立即派人去追三郎君他们了,可……桃花居的那些人,哎——”
谢管家一想起桃花居那些人来亦是一阵脑壳疼,“这些个人向来是三郎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论对错,其他旗主,呃,把人给追丢了。”
说到把人追丢这事,谢管家亦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五旗旗主追一旗的人竟然能把人给追没影了,这事说来,实在是——他是该夸蓝旗厉害呢,还是该说其他五旗太废。
好吧,其实不是蓝旗多厉害,而是桃花居那些个“退伍”的老兵实在太滑不溜手,也不知当年他家三爷是怎么把这些“人才”招到自己帐下的。
沈乐不好插手谢家六旗的事,不过说到桃花居的人他却有些奇怪,“桃花居出入的不就些家仆,庄稼汉?”
谢朗和谢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两人相视一眼,眼中却都是一言难尽的无奈。
半晌,谢朗才叹道:“那些个仆人,庄稼汉大多是三弟以前的部下,包括何伯,当年何伯还是三弟手下最得力的斥候,别的本事不说,但那些个隐藏足迹,混淆视听的把戏,这老头可是个好手。”
“哎——”谢齐同叹,“可不是,一般人还真玩不过这些个老油条子。”
“那也得把人给追回来啊。”沈乐和谢云曦同行过几日,细软铺垫的豪华马车都能坐得腰酸背痛的少年,如何能骑马跨千里,承受住风餐露宿的艰辛。
见沈乐一脸担忧,谢朗反而冷静许多。
他叹着气,摇了摇头,“罢了,蓝旗随行,安全必是无碍的,再加上桃花居那些人,若要吃亏,那也是别人吃。”
“那怎么行。”沈乐急道:“二丫身子骨倒挺好,可三郎这孩子,我记得他出生时还颇有些先天不足,平日见他吃食不离嘴,可身形却还是那般纤细,这路上风餐露宿的,他那般娇弱的孩子要受了寒,生了病可如何是好。”
谢齐坐回榻上,喝了几杯温茶压了压刚受惊的心脏,“老沈啊,你莫要小瞧了三郎那小子,这人野得很,早先年身子骨确实不大好,不过这么多年,这小子混在山野,上蹿下跳的,他可没你想得那么娇弱。”
沈乐皱眉,“可我瞧他从都城到琅琊,好好的马车都受不住。”
“他就那德行。”谢朗对于谢云曦和谢年华不声不响,擅自行动还是颇有些生气,连喝了几口茶,他方才坐回榻上没好气地吐槽:“他不是吃不得苦,只是……”
谢朗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形容谢云曦那糟心古怪的脾性,停顿半晌,才面色古怪地说道:“只是爱‘恃宠而骄’罢了。”
“恃宠而骄?”沈乐挑眉,“这词是这么用的?”
谢朗翻了个白眼,没同他继续咬文嚼字,探讨词句的正确用法,只语带无奈地说道:“你呀,倒也不用担心他的身子,这小子就是有人,有需要的时候选择性娇弱。”
“哈?”——娇弱还有选择性的?
沈乐满头的问号,一脸的不解。
若是平常,谢朗也懒得理会他,毕竟旧怨未消,新仇仍在。不过这会儿谢和弦病重,谢云曦和谢年华这俩熊孩子又不见安生,往昔恩怨也就暂放一边。
“三郎这孩子,也就平日瞧着性子随和,但事实上却比谁都倔,就算把人给拦了回来,指不定这人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谢朗耐心解释了几句,又道:“他那脾性,怎么也不会安分坐等,看着和弦受苦,如今也就随了他,说不好这孩子还真能把无心给请回来。”
沈乐听他这般一说,倒也觉得在理,心中焦虑自也少了许多,至于谢云曦是否能把无心请来,这事他却并无多少指望。
不过他也想好了对策,待手下人准备妥当,他便亲自去趟北齐,好歹他也算和无心有些交情,实在不行,他就厚着脸,求也得把人求回来。
沈乐这里心思百转,谢齐这边却不知怎的,听到“请回来”这三个字,左右眼皮竟止不住的猛烈跳动了两下。
俗话说,左福右灾——那么问题来了,眼皮左右一起跳的时候,到底是灾还是福,或是灾多还是福多呢?
这问题,谢齐一时无法得解,只能端起杯来狠狠灌上几口,压下心中的几缕担忧。
要说这无心,那是出了名的又倔又强,脾气古怪,这若是碰上同样倔强古怪的谢云曦,再配上个唯恐天下不乱,一言不合就爱动武力的谢年华——这搭配,当真是绝妙之极。
——哦,对了,还有哪些个不论对错,只听三郎命令的桃花居的老油子们。
“呃,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不是还有蓝旗的人在嘛。”
谢齐呢喃了几句,全当自我安慰。
待到心下稍定,却不愿继续深思,只端起茶来,继续牛饮定神。
不过,谢齐和谢朗说是无须担忧,但回头却还是派了好些人前往北齐边境。
正值秋季,边境多有乱事。
北齐这些年虽被谢家严密把控,但也多是为了给谢闵报仇清除蛮人,至于流民治安之类,他们并不关注,也无心关注。
谢家这边一心只想杀蛮报仇,而朝堂亦或其他世家都担心自己擅自派人会触怒谢家,因此这些年来,北齐战事虽极为稀少,可流民却经年不散,加之无人管辖,治安自然极为混乱。
不过,这地界,无论流民,还是良民权贵,但凡瞧见谢氏子弟却都极为畏惧。
那畏惧深入骨髓,侵入灵魂,好似那边城外数年未退的红沙一般,任风吹雨打,岁月流逝,那红沙上的血液都永远凝固着,散不去,消不了。
谢朗,谢齐亦或谢家其他人并不担心有不长眼的人会去招惹谢云曦和谢年华。
只是边境混乱,生活条件自也十分差强人意,谢朗嘴上说得极为洒脱,但心里还是不忍瞧见自家乖侄受苦。
这不,刚才嘴硬说让谢云曦多吃些苦头,回头却还是罗里吧嗦的交代了一堆,又令人带上诸多细软,食材,器皿等,就怕他的宝贝侄儿在北齐会吃不好,睡不好。
不过,谢云曦和谢年华这两人走得痛快,却也给谢朗他们留了一个大难题。
——他们该用什么借口去忽悠谢和弦,让他相信谢云曦真的只是单纯的出个门,拜访友人或只是单纯的游山玩水去了呢?
谢朗握着茶杯,一脸正经地询问:“嗯,我要是同和弦说,他最可爱的弟弟,和最乖巧的妹妹只是去隔壁郡帮忙拿一味药引,你们说,他会信吗?”
谢齐,沈乐:“……”除非和弦脑子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