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缄回忆着说道,“我刚进府的时候,王爷还想教教我,后来发现我确实不是那块料,才放弃了。”
“我在幽州的时候,也听过不少淮安王的往事。尤其他当年带着三万大军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平复了西南的叛乱,连我爹都觉得……”
话说了一半,云稚微微停顿,突然换了语气,一眨不眨地看着李缄,“那你说,要是我们两个对上,会怎么样?”
李缄眨了眨眼:“啊?”
“不考虑其他因素,只我跟淮安王切磋……”云稚问,“我们两个谁能赢?”
他的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异常认真。
李缄看着那双眼,迟疑着开口:“你知道我不通武艺……”
“我知道……”云稚仍看着他,“所以你觉得谁会赢?”
“我……”李缄犹豫着,思索了一会才缓缓回道,“可能王爷更胜一筹?”
“哦……”云稚轻轻挑眉,“淮安王到底没白费这段时日的苦心。”
“不是……”李缄舔了舔唇莫名紧张起来,“我只是觉得王爷到底年岁更长,经验应该更丰富,不过等再过些年……”
“等再过些年,淮安王七老八十了,胡子花白,牙也掉了,我再去欺负他是吧?”
云稚说完,眼见李缄又要解释,突然展开眉眼笑了起来,“我逗你呢。”
说着,他支起身子在李缄前额轻轻敲了一下,“不是一向聪明得很,怎么连这都看不出来。”
这人明明手劲儿大得很,这一下却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力气,就好像轻轻摸了一下。
李缄还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就好像真的被打痛了,一双眼睛里还残留着一点茫然。
云稚笑了一会,突然开口:“我没办法和你保证今后一定不会和淮安王对上。”
李缄手还在前额上,微垂眼眸,轻轻点头:“我明白……”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像今日这般非要你做出选择……”云稚安静地看着他,“你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今后的日子还是随心所欲一点吧。”
李缄抬起头,和云稚四目相对,随心所欲,这是在他过往的人生里从来都不会出现的词。
他安静地笑了起来:“好……”
“其实我还有样东西要给你看……”云稚从怀里摸出一封已经拆过的信,直接递向李缄,“我爹确实知道。”
李缄看着那封信,却迟迟没有伸手。
“信里没提别的事……”云稚干脆直接将信拆开,把里面薄薄的一张纸抽出来塞到李缄手里,“你可以放心看。”
李缄接了纸,缓缓地打开,而后才发现那信上不止是没提别的事,而是什么事都没提,只有简短的两个字,一个陌生的名字——乌朔。
“我爹那个人一向言简意赅……”见李缄一直怔怔地看着那两个字没有反应,云稚缓缓开口,“也可能是他知道只有这两个字就够了。”
李缄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云稚。
“乌朔是居拔的大将,曾一度官拜上将军,立下过赫赫战功,也因此而受到居拔国主的猜忌,将他贬去了偏远的云木关。”
云稚缓缓道,“后来居拔国屡犯我边境,我爹奉了先帝旨意前去讨伐,一路打到其王都跟前,也只有云木关久攻不下。”
李缄咬了咬唇:“后来居拔不还是亡国了?”
“乌朔虽然能战,到底独木难支改变不了居拔的国运,他在云木关苦苦支撑的时候,居拔国主为了活命,出城投降了。”云稚说到这儿,轻轻叹了口气,“乌朔不堪为虏,孤军守关,最后力战而亡。”
李缄捏着信纸的手忍不住握紧,他垂眸看着纸上那个明明还十分陌生的名字,却从心底里生起了几分难以形容的悲凉和酸楚,半天之后才继续道:“那我娘……”
“我爹既然说是乌朔,那你娘应该就是乌朔的发妻。乌朔去守关的时候,家眷还在王都……”
云稚道,“居拔国破之后,跟着居拔国主及其他亲族、重臣家眷一起解往了都城。”
却没想到遇到李徊这个禽兽,从此改变了自己的一生,也影响了李缄的一生。
李缄闭了闭眼,没再说话。
他执意去探查的身世原来如此简单,简单到让他觉得无力。
因为即使知道了这些,他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云稚安静地陪他坐了一会,突然开口:“等以后有机会,你再去一次幽州吧。”
李缄睁开眼,不解地看着他。
“当年我爹专门派人去云木关收殓了他的尸骸,就葬在幽州……”云稚轻声道,“虽然我不相信什么泉下有知,但我想他当年要是知道你的存在,会很开心。”
李缄低头看着手里的纸,许久之后,他将那纸仔仔细细地叠好,而后收入怀中。
“我饿了……”他坐起身,“你不说下山之前要煮一次面给我吃吗,今晚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李缄是居拔后人,但不是什么皇族,对居拔国也没什么感情「毕竟他们亡国也是自己作的」他爹也是堂堂正正在疆场战死,也因此而深得云邺敬重。
所以在我这儿李缄跟云稚之间是不存在什么国仇家恨的,没有那么狗血的牵扯,希望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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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山路难走,回城的马车和来时一样,颠簸而又摇晃。
云稚倚在车壁上,睡得正香。
前日他言而有信真的亲手煮了面给李缄吃,味道也还算不错,最起码要比道观里的斋饭要强得多,唯独就是耗时太久,等吃完收拾好已经过了亥时,匆匆忙忙睡下,天没亮又被叫起来赶路,晕头转向地上了马车和李缄说了几句话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李缄一向觉少,从小到大除了生病难受或是实在缺觉,鲜有白日里睡觉的时候,见云稚睡着,便自己摸出本书看了起来。
只是车内光线昏暗,马车走得又不平稳,没多久便觉得头昏脑涨、两眼酸涩,放下书本又觉得百无聊赖,掀开车帘看了会外面的景色,视线不自觉地飘回到马车里另一个人的脸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目光总会落在云稚脸上。
就像是前晚,在光线昏暗的小厨房里,他坐在灶台前的小板凳上,也是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在面案前的人。
其实他并不饿也不是非要吃什么面条,甚至因为云稚过于专注,一整晚下来他们两个并没说几句话。
但只是看着云稚忙忙碌碌,尤其是当那种忙碌是为了自己的时候,便能让李缄确信自己是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个世上的。
一如此刻,云稚明明在睡梦之中,听着那清浅的呼吸声,便能让李缄踏实下来。
马车一路驶出山林,仿佛回到人间,夏日的炎热扑面而来。
云稚睁开惺忪的睡眼,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发现为了让自己睡得舒服些,李缄尽可能地让出了位置,明明是个身高腿长的,却只占了个角落。
即使这样,睡梦中的自己也没放过人家,睡着睡着就舒展开来,半躺在座椅上,一条腿极其自然地就搭在了李缄膝上。
而李缄就好像没有感觉一样,由着他搭着,甚至刻意放低了那条腿,让他搭得更舒服些。
云稚轻咳了一声,收了腿,坐正身体。
“嗯?”李缄侧坐着,上半身几乎贴在车壁上,手里拿着本书,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听见身边的动静,他抬起头,“醒了?”
“嗯……”云稚摸了摸莫名发热的耳根,往李缄身上看了一眼,“你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我睡姿不好,怎么不叫我?”
“为什么要叫你?你睡得正熟。”李缄合上手里的书,从旁边小几上拿了个通红的野果,是前一晚陈禁他们在山上采的,“热了吧,吃个果子。”
云稚接了果子却没急着吃,视线在马车里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李缄脸上:“折腾快大半日了,累了吧?”
李缄摇头:“这几天病好了,没那么容易累。”
“你确定?”云稚歪着头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正打算借你靠靠,当作报答呢。”
李缄盯着他拍过的位置看了一会,视线慢慢转到云稚脸上,看着他的眼睛:“那我真的靠了?”
云稚咬了口果子,目光澄澈:“不然呢,你以为我又在逗你?”
“那好……”
李缄笑了起来,真的靠了过去。
云稚比自己要矮上一点,加上少年人还有些单薄,这么靠上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舒服,多少还有些热,李缄却没有起来的意思。
两个人几乎贴坐在一起,体温顺着单薄的衣物蔓延过来,鼻息间全是云稚身上浅淡的熏香味,还掺杂着野果的清甜,甚至还能听见对方心口强而有力的心跳。
从今以后,自己关于这人的记忆又多了一点。
李缄想着,慢慢闭上眼睛。
他似乎睡着了,又好像一直醒着。
不管是梦里还是梦外,始终都有一个矜贵好看的少年。
因为出发早,午后不久马车就进了都城。习惯了山中的清静,城中的热闹和繁华倒显得有些刺耳。
车夫的声音从一片喧闹中传进车内:“公子,是先回王府还是先送云公子?”
云稚正要回答,原本靠在他身上的人突然坐了起来。
“先送他……”李缄捏了捏额角,意识完全清明过来,看向身边的人,“辛苦……”
“还行,除了胳膊有点麻……”云稚垂眸看了眼肩上衣料的褶皱,“你睡姿比我好多了。”
李缄笑了一声,从怀里摸出锦帕递给云稚:“热了吧?”
“没事儿……”云稚接过锦帕擦了擦额头的汗,“你没发现外面没有陈禁的聒噪了吗,刚趁你睡着的时候我们两个商量了一下,他进城之后直接去春风楼,所以待会我进门就有冰酪吃。”
说到这儿,他一脸可惜地摇了摇头:“可惜你还不能吃。”
“那你就再欠我一次……”李缄道,“等我身体再好点,都补回来。”
“好啊……”云稚应声,“等你身体好了,我亲自做给你吃都成。”
说完,他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马车转过主街,驶向熟悉的偏巷。
“我要到了。”他回过头,看向李缄。
“嗯……”李缄也看着他,“你那件披风洗过之后,就给你送去。”
“不急……”云稚说,“等你有空的时候,亲自来还吧。”
说到这儿,他看见李缄微微睁大的眼,又补道,“最后能再带点新茶来。”
李缄点头:“好……”
马车在云府门口短暂停留,等云稚和他巨大的箱子进了门,又调转方向,驶回了王府。
王府一切如常,除了门房看见李缄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有一瞬惊讶:“公子不是去避暑了,怎么回来了?”
“嗯……”李缄应了一声,往府里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王爷……”
“王爷应该在自己房里……”门房说,“管事发了话,王爷这几天都不会出府。”
说完引着人往里走:“天怪热的,公子还是快些进去吧。”
李缄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回头往府外看了一眼,到底没再说话,头也不回地直奔萧铎房间。
萧铎果然在自己房里,看起来并无大碍,甚至比平日里还要悠闲。
他和萧络二人屏退了下人,大敞着门窗,一人一把摇扇,正端坐于桌前对弈,旁边的矮桌上摆着吃了一半的冰酪,冰过的瓜果,还有一壶清茶。
听见脚步声萧铎最先抬头,只往门口看了一眼,瞥见李缄后就收回视线:“昨天听说云稚那个小帮手回城了,就知道你听了消息今天要回来,还真是一点不意外。放心吧我没事儿,外面正热,再站一会你倒是要有事儿了。”
李缄进了门,走到他们跟前,视线上上下下从萧铎身上扫过,还是发现了异样——
天气炎热萧铎只穿了一件单衣,挽了袖口,正好露出左臂包扎过的伤处。
李缄皱起眉头:“刺杀是真的?”
萧铎听见这话,嗤笑一声:“那算什么刺杀,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添点麻烦而已,宿卫把人都抓了,正审着呢,你要是……”
“该你了……”一直看着棋盘的萧络突然落下一子,打断了萧铎的话,而后抬眸看向李缄,“病好了?”
李缄原本还想继续追问刺杀的事,和萧络对上视线后,立刻改了口,老老实实回道:“山里天气凉爽,每天按时吃药,很快就好了。”
“御医傍晚会过来替王爷诊脉……”李缄的面色确实是比出行前好的多,萧络点了点头,“让他一道替你看看,要是好了,就把先前调养身子的方子续上,顺便看看还能不能有别的办法。”
李缄总觉得萧络有哪里不太对劲,余光瞥了萧铎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才应声:“好……”
“原本想让你在山里歇到天气凉爽了,既然都回来了,就老实待在府里……”萧络回手端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陪王爷解解闷,也省得他没事就往外跑。”
李缄眨了眨眼,直觉自己此刻不该接话,他看了看萧络,犹豫了一下,将目光转向萧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