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许完,李缄睁开双眼,看着面前的云稚,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等云稚终于许完愿,睁开双眼,发现李缄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安静地看着自己。
他晃了晃手里的灯笼,疑惑问道:“你没许愿?”
“许了,我要的不多,所以很容易就想到了……”李缄点头,“你怎么这么久,许了很多愿望?”
“最开始是有许多念头……”云稚道,“把它们一个一个从脑海里过了遍,最后选了最迫切的一个。”
李缄微抬眼:“最迫切的一个,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事,我靠自己可以做到,但是最迫切的那个……”云稚说到这儿,看了李缄一眼,而后直接转了话题,“回去吗?”
夜渐深,山林里晚风微凉,他们二人还穿着白日的衣服,云稚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李缄的身体总让他有些顾忌。
他不能让这人立刻痊愈,总不能还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病更重吧?
李缄抬眼,看了看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不看了?”
“嗯……”云稚点头,“夜深了……”
说着话,他伸出手,看着一只不怕人的萤火虫落在指尖,他微低头,凑近了手指轻轻吹了口气,那只萤火虫受了惊吓,振翅飞远。
云稚笑了起来,抬眸看着李缄:“反正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明明很简单的四个字,却好像是一种承诺。
李缄在心底暗暗重复了一遍,而后点头:“好……”
“还拉着?”云稚将灯笼换到左手,视线落到李缄脸上,将他那一瞬的迟疑收入眼底,“不然我背你?”
“嗯?”李缄轻轻挑眉,“别看你比我大两岁,我又是个病秧子,但我到底比你高,也肯定要比你重得多。”
云稚的视线一路向下,将他整个人扫了一遍。
李缄比他高这点早在之前共同撑伞的时候,他便有了认知,也看得出来这人虽然清瘦,但身高腿长,骨架宽大。
应该确实会重上一点,但对云稚来说,也确实不算什么问题。
其实他本来也不是真的想要背李缄,但他方才的语气……
“你知道吗……”云稚晃了晃脑袋,“我从来都不会试图去说服别人。”
李缄愣了愣,没想明白话题怎么到了这里:“然后?”
然后他手里就被塞了盏灯笼,跟着整个人被拦腰抱起,等他完全回过神来,已经被云稚扛在了肩头。
李缄:“……”
少年人的肩膀还不够坚实,力气却着实是大得很,扛着比自己还高上一点的人,还能在幽暗的树林里前行。
云稚走了几步,语气里带了笑意:“现在信了吗?”
李缄哭笑不得,他见过云稚很多副模样,却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人这么幼稚。
“没有不信,也不是没见过你以一当十的画面……”这个姿势实在不怎么方便,尤其他一只手里还提着盏灯笼,只能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云稚的背,“我走得动,所以不用你辛苦。”
云稚脚步微顿,侧过视线看了眼肩上的人——不得不承认,他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解释哄到了。
虽然有那么点想证明这么一路将人扛回住处也不成问题的心思。但李缄身高腿长,这么被他扛在身上也确实不怎么舒服,万一路过低矮的树枝,说不定还会刮到脸。
于是便扶着李缄的腿,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了下来。
双脚踩到地面的一瞬,李缄忍不住舒了口气,而后就跟着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还走不走?”
明明是该责怪的,却不知怎么,李缄也跟着笑了起来,将手里的灯笼塞还给云稚:“走!”
回去的路并不会比来路好走,一样的树林,一样的落叶树枝,一样昏暗的光线,还有一样牵着的衣袖。
一直到穿过道观的主殿,一路到达跨院,在李缄房门口停下脚步,云稚才放开手,用手里的灯笼顺着李缄身上上下照了照,而后点了点头:“还好,衣裳没脏。”
李缄早就习惯这人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的关注,配合地打量了一下云稚,也点头:“你的也没脏。”
“当然……”云稚回头看了看四周,跨院里也是一片沉寂,几间屋子都关了灯,想来陈禁几人早就休息了,便又转回去看李缄,“回去休息吧。”
“嗯……”李缄一手推开房门,往隔壁房间看了眼,“你也是……”
云稚转身推开自己房门,朝着李缄挥了挥手:“好!”
李缄倚在门口,看着隔壁亮起了烛光,才转身进门。
房门缓缓合上,在夜空里发出轻响。
明明是一整日的颠簸劳顿,又在晚上走了这么远的路,该是疲惫不堪的,李缄却从这其中体味到了久违的充实和安宁。
李缄简单地梳洗过后,终于躺在了床上。
难得的一夜安眠。
第三十六章
远离了都城的炎热,云稚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要是没有站在门外叫嚷的人就更完美了。
云稚从睡梦中睁开眼,坐在床上愣了回神,辨别出门外的声音果然是陈禁,在置之不理由着他叫下去和拉开门把他踢下悬崖之间权衡了一会,终于拖拖拉拉地下了床。
陈禁明显休息地更好,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外:“你再不起,我就要踹门了。”
“我现在更想踹你……”云稚打了个呵欠,朝外面看了一眼,天色朦朦胧胧,太阳都还没升起,“什么事?”
“快去收拾一下……”陈禁指了指他,“太阳马上出来了!”
云稚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你天不亮把我叫醒就是为了叫我看日出?”
“天亮了叫你不就看不到了?”陈禁瞧见他满脸的不情愿,回手指向菜地那边的崖口,“你看那边!”
云稚顺着望去,群山被薄雾笼罩,却隐隐地透露出微光。
确实是先前不曾见过的景致。
“怎么样?”见他真的看过去,陈禁晃了晃脑袋,“你去换衣服,我去叫他们也起来长长见识!”
“等会……”云稚伸手将人拉住,一瞬的犹豫后,开口,“李缄还病着呢,别大清早地扰他休息。”
“没事……”隔壁的房门打开,李缄站在门口,“我起了……”
“是啊,人家不仅起了……”陈禁附和道,“衣服都换好了!”
云稚瞪了他一眼,视线转到李缄身上,不知是不是这几日的药见了效,这人的面色好了不少,不再像之前总带着恹恹的病意,配上身上那件月牙白的袍衫,更显得面如冠玉,翩然俊雅。
被吵醒的烦躁莫名地就散了,云稚扬着唇:“被吵醒了?”
“没……”李缄视线落到云稚身上,微微挑眉,“我醒得早,在房里看了会书,听见你们说话。”
云稚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
他从睡梦中被吵醒,身上还穿着中衣,因为在床榻上滚了一宿,满是褶皱,衣带也不知落到了哪里,几乎敞着大半个身子。
平日里一贯高高束起的长发也已散开,如墨一般落下来,堪堪遮住些许。
云稚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声:“我换件衣服。”
说完,反手关上了房门。
陈禁正站在他房门口,一时不察差点被门拍在脸上,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一头雾水地看向李缄:“刚我就要他回去换衣服,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
李缄笑了笑,并没接话。
陈禁也不在意,转身又往其他人的房间去了,只剩下李缄还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道薄薄的门上,脑海里却不自觉地还在回放刚刚看见的画面。
那是一副和他一样年轻却明显充满了活力的身体。
可能是常年习武的缘故,云稚并不似他这样单薄,看起来也算清瘦,衣袍下却是紧实的肌肉。
也怪不得前夜这人能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扛上肩头。
李缄垂眸往自己身上看了眼。
自记事起他就是这副身子骨,哪怕还在李府衣食也算无忧的时候,也是瘦弱易病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过往的这些年里,他对自己的身体也没报过什么更高的期待。即使要一辈子这样病恹恹的,能一直活下去,便已是赚了。
却在这一瞬,生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希冀。
要是自己能更健康一点就好了,身子更壮一点,少生一点病,这样就能……
房门开启的声音打断了李缄的思绪,这么一会的功夫,云稚已经利落地洗了脸,束了发,还换了一身干净衣袍。
不知是不是巧合,竟也是月牙白的。
瞧见李缄还等在门口,他似乎很高兴,也不管陈禁又跑去哪里,遥遥地往崖口看了一眼:“还好还来得及!”
李缄也跟着他望过去,而后点头:“去那边吧!”
“等一下!”
云稚说完就转身又进了房间,才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件披风,没等李缄反应,直接伸手披在了他身上。
“天还没亮呢……”云稚道,“崖口风大,小心再着凉。”
李缄低头往身上看了眼,那是件淡紫色的披风,带着浅浅的暗纹,质地柔软,明显是上好的料子,只一眼就知道这披风的主人身份。
“多谢……”李缄说完,又补道,“还有那件狐裘。”
“这可跟那狐裘不一样,只是暂借给你的……”云稚说完笑了一声,“那狐裘也没什么可谢的,是我穿过的。”
“所以才弥足珍贵……”李缄道,“我出发的时候还是冬日,一路从北到南,幸好有那件狐裘才没生病。”
“那它便值得……”云稚看了他一会,不知想到什么,视线又飘向远处幽深的群山,“不知道这山里有没有狐狸……等我再送你一件狐裘吧,新的。”
李缄知道自己该拒绝的,即使现在生活在王府,吃穿用度都没有顾虑,一件狐裘也算得上是贵重的礼物了,却好像鬼迷心窍一般,他点了点头:“好……”
云稚愈发开心起来,直接伸手拉过他手腕,往崖口走去。
陈禁成功地将院子里住着的另外两个人从睡梦中叫醒,车夫上了年纪,本就觉少,这会醒了也没觉得有影响。
小药童正是渴睡的时候,晕头转向地起来,又一瘸一拐地被拉到崖口前糊了一脸的晨风,忍不住就抱怨起来。
“嘘!”云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抬手遥遥地指向远方,“看那边!”
小药童圆睁着一双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而后就忍不住惊叹出声。
山林间的雾气不知在什么时候散开,朝阳从林海间慢慢升起,将周围的云染成一片金红色,连绵而又绚烂,彻底驱散了前夜的冷清和昏暗,好像不管前日发生过什么都可以忘却,新的一天在这初升的朝阳里充满了未知的期待。
小药童和陈禁对着这样的景色,你一句我一句不知在争论什么,车夫时不时地插一两句,不知是在劝阻还是参与,倒显得热闹非凡。
而李缄,就这样安静地站在旁边,遥遥地望着远方,任由霞光映红他的脸颊。
云稚突然就觉得,舍弃了睡觉的时间来看这样的景致,也未尝不值得。
一直到不远处传来钟声,才打断了那边几人的吵闹,陆续转身往各自的房里去。
陈禁顺着声音看了一眼,凑到云稚身边:“幸好今日起得早,还能赶上观里的斋饭。待会吃完咱们干什么?”
云稚应声,往主殿的方向看了眼:“是我们,你吃完早饭下趟山。”
陈禁看他:“有事儿?”
“嗯……”云稚点头,“我昨夜写了封信,找人送回幽州。”
几步之外的李缄停下脚步,朝云稚看去。
正侧头和陈禁说话的云稚似有所感,抬头朝李缄看去:“怎么?”
李缄看了他一会,轻轻摇了摇头,指了指身上的披风:“洗完还你。”
“那你不是很亏?”云稚拍了拍陈禁的肩膀,向前几步走到李缄身边,“既然这样,这披风就借你多穿几天,等下山了再还我好了。”
李缄点头:“好……”
“那走吧……”云稚道,“去尝尝这观里的斋饭。”
其实根据这一晚在道观的所见所闻而产生的印象,云稚便对这里的斋饭没多少期待,按照几位道长的性格,没餐风饮露只是因为他们的身体还不能跟得上。
但看见摆在面前的东西时,他还是有一瞬的迟疑。
因为这斋饭并不是他预料的那般清淡简单,而是从卖相来看,能不能入口、入口之后会不会有问题,都十分值得怀疑。
云稚抬头往几位道长身上看去,从神色上可见这斋饭平日里就是这副样子,并不是发挥意外的结果。
每日吃着这样的东西,看来几位道长参透大道,羽化飞升指日可待。
同样指日可待的还有身边的李缄。
在云稚思考的工夫,他已经安静地吃完了小半碗姑且算是粥的东西。
不知是因为云稚前一日的话,还是这东西实在是难以下咽,他这次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咀嚼之后,才缓缓咽下去。
眼帘低垂,眉目平静,看起来竟有几分乖顺。
云稚看着他吃了一会,低头看了看面前的碗,不再犹豫地拿起了筷子。
一口吃下去,刚刚心底隐隐生起地那点「或许这东西只是长得难看,实际吃起来味道不错」的怀疑立刻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