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不止西南,也是,毕竟陛下今日想除掉的可不止淮安王一个……看来我爹是没办法过安生这个年了……”
云稚往那茶盏上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袁璟的脸,轻挑眉端,“陛下还真是苦心筹谋,步步为营。”
袁璟摇了摇头,面带遗憾:“只可惜错信了人。”
“陛下莫不是演得太久连自己都骗过了?你这般机关算尽却偏偏等到今日才动手可不是因为信任我,而是知道依着淮安王现今的威信,就算杀了他也没办法善后。”云稚端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今日却不一样,淮安王前脚被杀,后脚西南就起战事,他手下大半的亲信都是当日在西南平乱的时候结下的,自是不可能放任西南不管,而剩下的那些,就算想追究……
今日动手杀淮安王的是我,陛下甚至还可以倒打一耙,打着为淮安王复仇的旗号来获得人心。而我云家却刚好又被北边那些小国缠得脱不开身。”
他放下茶盏看着袁璟,“虽然淮安王没死,陛下的谋划依然有奏效的部分,淮安王和我们云家都被拖入战事之中,久久不能安生,到那时这朝中又会发生什么,谁又知道呢。”
袁璟微微眯起眼将他从上到下扫量了一遍,半是赞扬半是遗憾:“到了这时候,朕才确信你的确是云卿的弟弟。”
听见云稷的名字,云稚有一瞬的沉默,抬眸看着袁璟:“我以为陛下无颜再在我面前提及我大哥!”
“朕当日与你说,朕与云卿名为君臣实为师生又似挚友,并不是假话……”
袁璟微垂眼帘,不知想到什么,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到朕头上的?”
云稚微抿唇:“那封密诏。”
“密诏?”袁璟有些意外地抬头。
“陛下指使人将那密诏藏进大哥书房,想让我以为淮安王是为了那封密诏而起的杀心,又在我大哥尸身上寻不得密诏后派人来搜他的书房,看起来颇为合理,但……”
云稚说着话,伸手从怀里摸出那块带着裂缝的玉佩,凝眸看了一会,声音里不自觉就带了疲惫,“陛下口口声声说与我大哥相知,却从来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朕确实不了解他,过往三年只听他说你们云家世代忠心,从不畏死,才想着求助你们云家来匡扶朝纲,救朕于水火,却没想到……”
袁璟放下茶盏,抬眼看着云稚,声音里有些许感叹,“他拒绝了朕,还和朕说,想重掌朝政固然没错,却不该以幽州百姓和天下苍生来换。”
云稚左手慢慢握紧成拳,玉佩微凉的质感顺着手掌一路蔓延到心口,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这位天下之主。
谋害大哥的幕后凶手就在眼前,他却生不起丁点即将大仇得报的畅意,反倒生起一股苍凉的怅然和疲乏:“大哥是为了你好,为君者若不能怜惜子民,就算一朝遂了心意,也终是不能长久的,只可惜你在龙椅上坐了这么久,都没明白这个道理!”
“你们云家的人还真是都一样,连说教的话都差不多。你们不是朕,又怎知道朕的苦楚和无奈……”袁璟似也有些疲惫,轻轻摇了摇头,“不是说要亲手诛杀幕后真凶吗,动手吧,谁是谁非等到了下面,朕再与云卿慢慢争辩。”
云稚看了他一会,手慢慢伸到腰间,握紧了剑柄,长剑出鞘的瞬间,大殿门再次从外面打开,殿外的风雨声中,突如其来的女声显得尤为清亮。
“云公子!”
云稚握剑的手微顿,回过头看着萧皇后徐徐步入殿中:“皇后娘娘。”
“到底是一朝天子……”萧皇后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瓷瓶,“不宜见血。”
云稚往那瓷瓶上看了一眼,又看了眼自萧皇后出现目光就一眨不眨地凝在她脸上的袁璟。忽然觉得到由谁动手,如何动手已经没那么重要。
人既已死了便无知无觉,找到真凶替大哥偿命从一开始就只是自己的执念,到了这一刻也该散了。
殿门微敞,刚好能看见李缄留下的油纸伞。
“那就麻烦皇后娘娘了。”
云稚将长剑重新收回鞘中,转身出了殿门,拾起油纸伞,头也不回地走进雨幕之中。
空旷的大殿内,只剩天下百姓眼里最尊贵的帝后。
“朕以为此生再不能与皇后相见了……”自萧皇后出现那一刻,袁璟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没想到皇后还愿意来送朕最后一程。”
“好歹夫妻一场……”萧皇后走到他面前,美艳的面容上有难掩的哀痛,“陛下应该也有话想和我说。”
袁璟安静地看了她一会,轻轻摇了摇头:“其实朕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能瞧见皇后最后一面,已经知足了。”
“陛下还真是……既然陛下不说,那就由我来说吧……”萧皇后低低笑了一声,“指使人在陛下的膳食里下慢性毒药,想要陛下虚弱致死的人是我。”
“你……”袁璟整个哽住,半晌才道,“为什么?”
“陛下就没觉得那毒药眼熟?”萧皇后慢慢红了眼,一字一顿,“就好像……和当年你指使人下到引儿乳母饭食里的那种一模一样?”
袁璟睁大了眼睛,看着萧皇后眼底慢慢溢出眼泪,宛若不忍一般闭上,发出一声极低的叹息:“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是,我早就知道陛下不甘心我兄长独揽大权,更在引儿出生后因为担心会被我兄长废立而整日惶恐不安……”萧皇后从怀里摸出锦帕,拭去面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想不到,陛下会因此不顾夫妻情谊不顾父子血脉而谋害自己的亲骨肉!”
“朕又何尝舍得?”袁璟睁开眼,眼底也泛起水光,“只是朕才是这天下之主,难道就要一辈子都被你们萧家所挟持!”
“被我们萧家挟持?”萧皇后止不住地笑起来,一双眼底隐隐发红,“陛下不知道吧,当年先帝驾崩后我兄长本意是要杀光你们姓袁的所有人来为我爹娘还有我萧家满门报仇,是因为我,他才愿意留下陛下这条命,还将你送上这座龙椅,却不成想……”
她说着话,终于再按捺不住,声音里也带了哽咽,“早知会走到今日这一步,还不如……”
“还不如当日就叫朕也跟着先帝还有我那些机关算尽的侄子一起死了……”
袁璟抬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朝萧皇后伸出手,“也好过现在要让皇后亲自送我上路。”
萧皇后盯着那只手,久久没有动。
当年萧家没落,爹娘惨死,兄长被处流刑,只剩下她一个跟着乳母隐姓埋名地苟活,再后来就遇见了空有瑞王名号却也一样孤苦无依的袁璟。
他曾用这只手牵着自己去看花灯,也是用这只手教自己写字作画,更曾在遭遇刺客的时候用这只手将自己揽进怀中。
是青梅竹马,也是相依为命,结于微时的种种情意是做不得假的。
却又是何时发生改变的呢?
萧皇后的目光从面前的大殿中转过。
这里空空荡荡,却是只有帝后才能居住的地方。
当日兄长将袁璟送上皇位的时候,不过是想把这天底下最好的所有都送给唯一的亲妹妹,却也没料想到,那皇位不仅尊贵,也会迷乱人心。
终是再回不去了。
萧皇后轻轻摇了摇头,将一直攥在手里的瓷瓶放到袁璟掌心。
作者有话说:
删删改改的我终于把这章写出来了。
要交代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但有些又不能直接就从对话里往外说。毕竟到最后这个时候很多事都心知肚明的,云稚不可能跟皇帝详细讨论他是怎么谋害自己大哥的,皇帝也不可能给云稚讲自己构陷淮安王的细节。
所以有些部分就是简单提及,再根据前文,应该也能理解……吧……
至于最后到底没让云稚动手杀了皇帝是觉得,云家毕竟没想取而代之,动手谋害皇帝不仅不合适还会有后患,云稚的执念也没办法再消散。
再就是觉得袁璟还是更合适死在萧皇后手里。
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就还是希望笔力有限的情况下能把这章写明白了你们看懂了。
最关键的地方写完,后面就是逐渐收尾了离完结应该也不远了。感谢在2022-09-12 18:58:46-2022-09-14 20:3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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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急风渐止,滂沱大雨也逐渐转小,淅淅沥沥地落在青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给沉寂的行宫平添了几分别样的生机。
云稚刚洗过澡,赤着双脚靠坐在软榻上,漫不经心地翻看手里的书册。
他的衣袍在暴雨里淋了个通透,白日里又是匆忙出行并未携带换洗的衣衫,便随意在衣箱里找了件李缄的换上。
二人远看起来身形相仿,李缄的肩却是要更宽一些,他的衣衫云稚穿来稍显松垮,衣袖也长上一截。
反正也不用出门再见人,云稚松松地系了衣带,又挽了衣袖,加上如墨的长发还未完全干透,随意地披在肩头,整个人显得慵懒而又闲适。
大抵是白日里耗费了太多心神,又或者手里的书实在是过于枯燥,云稚看了一会就起了困意,不自觉地闭起眼睛,手里的书册也掉在了地上,直惊得正垂在他腿边睡觉的小灰兔竖起了耳朵。
半梦半醒中的云稚似有感知,胡乱伸手在它头上揉了两下,侧过身直接搂进怀里,便又各自睡了过去。
今夜事端迭生有许多事要商议,李缄在萧铎房里多待了一会,稍微有了应对之策才匆忙回来,推开门就瞧见一大一小两只靠在一起睡得香甜,不由一顿。
这样的画面在前段时日的淮安王府里也常见到,那时候云稚明明心底装着许多的计划和筹谋,却从不会因此而影响他们两个相处的时光,只要是在李缄面前就总是轻松自在的。
就像是此刻,明明才从那殿中回来,近一年来种种执念与痛楚都在这一夕间摊开面对,寻常人怕是难以承受的,与云稚来说却好像已经烟消云散再不值得介怀。
与他来说,更重要的永远都是当下。
成日里与这样的人待在一起是会在耳濡目染中受到影响的,只往他身上瞧一眼,李缄眉眼间因为方才的事务而起的燥闷不自觉就散了干净,唇角隐隐有了笑意,把湿漉漉的纸伞放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轻手轻脚地去角落更衣。
他明明刻意放轻了动作,声音尚不及外面的雨声,原本在安睡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声音里还带着睡意:“回来了?”
“吵醒你了?”李缄脱掉裘衣,转过身正好瞧见桌案上摆着的明显未动过的吃食,不由皱眉,“怎么没吃饭?”
“你说呢?”云稚把怀里的小灰兔放在枕边,又扯了薄毯盖好,才翻身坐起,朝李缄看过去,“不是说等我一起用晚饭?”
“我……”李缄和他四目相对,发现找不到任何替自己辩解的理由——
话的确是自己说的,回来晚的人也确实是自己,于是选择干脆老老实实认错,“是我不好。”
“逗你的,又不是不知道你去做什么了,怎么还认上错了……”云稚笑弯了眼睛,“我刚沐浴完没多久,也吃不下什么东西,这会才觉得有点饿,正好一起吃。”
“好,我让人拿起热一下……”李缄指了指要要从软榻上下来的云稚,“虽然有炭盆,地上总是凉的,穿好鞋袜。”
云稚低头看了眼自己还赤着的脚,笑了一声:“好……”
明明前一日才一起庆祝生辰,坐到桌案前的时候,李缄还是生起了一股恍若隔世的感觉,就好像好久都没看见云稚,能一起共用晚饭也显得格外难得。
或许只因为这一晚实在是经历了太多,直到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才终于感觉到踏实。
行宫的人手虽然不算多,却因着常年伺候宫中的贵人而格外的利索干练,没多久就将热好的菜送了回来,还额外加了两盅热气腾腾的姜汤,说是淮安王专门吩咐要给淋了雨的二人驱寒。
云稚伸手掀了汤盅的盖子,闻见辛辣的姜味立时皱起眉头,满眼的嫌弃呼之欲出。
李缄回身拿汤匙,余光瞥见不由笑了起来。
云稚自小就是个有主意有想法的,早早就有了自己的独特喜好和见解,而云邺虽算是个严父,却也只体现在家国相关的大事上,饮食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只要不是过分奢靡都还是愿意纵容的,加之还有云母和云稷的宠护,便将云小公子养出了许多颇为娇纵的小习惯。
先前李缄还不甚了解,数月来同吃同住便愈发清楚,也牢记在心中。
云稚爱吃的东西不少,不爱吃的东西更多,尤其这生姜,平日菜里如果遇见是要一块一块挑出来,而后才能带着些许忍耐继续吃下去。
像这么一整盅的姜汤,云稚从小到大该是从来都没喝过。
李缄打开自己那盅凑近闻了闻,这行宫里做吃食其实很多,像这姜汤里不止有生姜,还加了菊花和蜂蜜,自带了些许清香,也驱散了许多姜味,熬煮过后的残渣也虑了干净,看不见丁点姜的影子,入口也只有淡淡的辛辣味,其余的便全是蜂蜜的香甜,味道其实还不错。
他抬头看向云稚,语气里带了哄劝:“其实闻起来还行,要不要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