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铎伸手将萧络扶下马车,回头看了赵礼一眼:“怎么这么点小事还要你亲自过来传话?”
赵礼微顿,随即微低头:“王爷的事怎么能叫小事。”
萧铎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目光从赵礼身上上上下下扫过,只看得他浑身不自觉地紧绷起来,才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知道了,你也早些伺候吧,我瞧着这天马上就落雨了。”
赵礼躬着身:“多谢王爷提醒。”
萧铎轻轻笑了笑,也不再理他,转过身径直往住处走去。
这所行宫据说兴建于前朝,最初的用途是因着离皇陵近方便祭祖后的皇帝休整的。
直到高/祖皇帝在位时,让人从山上引了温泉过来,修建了数个汤池,之后的历代皇帝便有了冬日前来这里休养的习惯。
早在先帝年间,萧铎就数次跟着先帝前来此处,到章和帝继位后,帝后每每过来,都会请了他一起,萧铎对这里的汤池其实并不算感兴趣,却不介意得了空闲后和萧络一同过来放松,便也来了几次,萧皇后索性让人专门收拾了最僻静的一个寝殿出来给淮安王府,连带里面负责洒扫的下人都是专门挑选的,哪怕淮安王本人一年也不过能来住上几日。
一路在颠簸劳顿难免有些疲累,进了门便各自回了房间休整。
因着在马车上睡过,李缄这会并没什么睡意,沐浴过后换了一身更为轻便舒适的袍衫披了狐裘带着在马车上憋了一路的小灰兔子在院子里散步。
紧闭的院门突然被敲响,守在门口的侍卫打开门,一个看起来年岁并不大的内侍站在门外,怯生生地开口:“皇后娘娘命奴婢来传话。”
侍卫回头看向院中央的李缄,李缄视线从那内侍脸上扫过,弯腰将脚下正向四周试探的小灰兔子抱起,转身往正殿走去:“我去请示王爷。”
“让他进来吧……”正殿的门突然打开,萧铎斜倚在门口。大概是刚刚沐浴过,他面色潮红,未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被披了一半的裘衣遮住大半,这种天气里他内里只穿了件寝衣,却好似也不觉得冷,看着那内侍诚惶诚恐地走近,不怎么耐烦地开口,“有什么事儿说就是了。”
那内侍站在石阶下,躬着身子,恨不能整个蜷成一团,小心翼翼地开口:“娘娘说许是前一日泡汤池久了受了风寒,这会头有些晕,没法和王爷共用晚膳了,已经吩咐人待会将王府的晚膳直接送过来,让王爷用了好生休息。”
“皇后病了?”萧铎挑起眉,“那圣上呢?”
那内侍似是没想到他没问皇后反而问到了章和帝头上,愣了一下才回道:“王爷知道的,娘娘病了圣上自是要陪着的。”
“听你这口气,像是在皇后身边伺候了很久……”萧铎微微眯着眼,“本王先前怎么没见过你?”
“奴婢,奴婢先前一直在同心殿外伺候,前些日子娘娘派了手下几个得力的过去照顾太子殿下,殿内人手不够,瞧着奴婢还算伶俐,便提了进来……”那内侍说着话声音更低,“王爷这些日子都没进宫,自然没见过奴婢。”
“这么说起来,瞧着你确实又有点眼熟……”萧铎抬手拢了拢肩上的裘衣,“本王知道了,你先回去传话,待本王更了衣就去探望皇后。”
那内侍闻言立刻抬起头:“王爷不如明日再过去?”
“怎么?”萧铎微提声,“你是觉得皇后病了,本王身为兄长不宜去探望?”
“奴婢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内侍慌忙低下头,“奴婢只是……方才太医已经过去请脉了,这会娘娘怕是已经歇下了,奴婢担心王爷白跑一趟。”
“无妨……”萧铎挥了挥手,“你先回去传话吧。”
那内侍似乎十分纠结,归根结底却也不敢再说阻拦的话,躬了身慢慢退了下去。
李缄眼看着那内侍消失在视野里,才回过身去看正要关门的萧铎:“王爷现在就过去?”
“嗯……”萧铎伸手摸了摸他怀里的小灰兔,“待会晚膳送过来你自己先吃,阿络才睡下,不用吵他。”
“好……”李缄应了声,抬头看了看天,“王爷拿着伞吧,要落雨了,当心点。”
萧铎揉着小灰兔的手顿了顿,改为在李缄头上揉了一把:“你也当心点,再病了本王可没工夫照看你。”
话落便转身进了门。
殿门从内里关上,在寂静的院子里留下一声轻响,几乎是同时,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砸在青石砖上,在转瞬间形成了一片雨帘。
李缄将一只手伸到回廊外,几乎是立刻就被打湿。他收回手看了看掌心的雨水,在衣摆上随意擦了擦,摸了摸怀里因为徒然的暴雨而瑟缩成一团的小灰兔,低低感叹:“也是难得,冬日里竟然落了这么大的雨,就是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才会停。”
话落他轻轻摇了摇头,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
突如其来的暴雨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麻烦。
换好了衣衫的萧铎虽然听了李缄的嘱托带了伞,但在这种雨势下,脆弱的油纸伞也只能勉强遮一下脸,等他一路走到皇后在行宫的寝殿,衣摆已经湿了大半。
不知是因为暴雨还是皇后生了病需要静养,殿外连个人影都没有,萧铎在回廊下收了伞,冲着两个随身的侍卫点了点头,推开殿门径直走了进去。
殿外是一片天黑地暗,殿内也是昏暗一片,只有几支红烛散发出昏黄的光线,更显得这大殿冷清而又衰颓。
就仿佛殿内压根就没有人在。
萧铎视线从殿内缓缓转过,最后停在通往内殿的屏风上,轻轻挑了挑眉,正要走过去,一道闪电突然划破长空,身后的殿门突然发出一声轻响,裹挟着室外的冷风开了又关上。
萧铎回头的瞬间,只瞧见一道人影从眼前掠过,跟着寒光一闪,一道冰冷的长剑奔着他的心口而来,他本能地侧过身,想要避开那致命一击,却没想到持剑人半路改了主意,手腕翻转,锋利的剑刃直接架到了他颈项之上。
萧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微垂眼帘往脖子上看了一眼,持剑的人手很稳,这样的姿势也没有丝毫的颤抖,剑的角度也恰到好处,没至于划破颈项,却也让他再无法向前一步。
萧铎慢慢抬起眼眸,看着面前浑身湿透的少年,唇角向上扬了扬:“我竟不知道云小公子也在行宫。”
作者有话说:
你们也知道我原计划是一章写完这部分的,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摊牌还没开始就写了五千字了,那就趁着还没开始摊牌先把这些更了,明天再继续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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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我倒是知道王爷要来,已经恭候半天了……”云稚笑了笑,面色平静地仿佛只是在寒暄,“要不是您的侍卫太谨慎,我还能更早进来跟您打招呼。”
萧铎微皱眉,面上却还保持着浅笑,开口却带了嘲讽:“本王还以为云小公子这种品性高洁的人不会妄开杀戒、伤及无辜。”
“是不会,所以才费了些工夫……”云稚歪了歪头,“品性高洁算不上,只不过我这人不喜麻烦,从来都只就事论事,王爷与我们云家的仇怨不会牵扯到他人。”
“是吗?”萧铎微挑眉,“那云小公子倒是说说,本王与你们云家有什么仇怨?”
他的声音过于冷静,对于颈上的利刃毫不在意,昳丽的眉眼里自带迫人的气势,让云稚不自觉地咬紧牙关:“你……”
“你忌惮云家手里的兵权已不是一天两天,满朝上下无人不知,又何必在现在装糊涂……”
屏风后绕出一道清瘦的人影,逆着昏黄的烛光徐徐走近,一双眼从萧铎身上上下扫过,漠然道,“不愧是淮安王,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如此冷静。”
萧铎微抬下颌,视线凝在袁璟脸上,不觉意外也不觉得恼怒,开口甚至还带了点笑意:“本王还以为圣上是打算一直待在那后面,等着本王和云小公子两败俱伤之后才会露面。”
袁璟在几步之外停下脚步,积压在心底数年的种种积怨几欲而出,却又不想在到了这种时候依然能气定神闲的萧铎面前爆发出来,盯着他看了一会才终于开了口:“朕费了这么多心思才终于等到这一日,自是要亲自送你上路才能安心。”
“是费了不少心思,尤其是在想方设法挑拨云家与本王之间的关系上……”萧铎看着他,缓缓道,“甚至不惜牺牲与你亦师亦友的云稷。”
“到这种时候还想诡辩,是觉得云小公子年少会轻信你的挑拨?”早就预料一般,袁璟当即反驳,话落察觉到云稚望过来的目光,立时转了口气,温声道,“朕那日答应你,让你亲手杀了萧铎替云卿报仇,现在时机到了,可以动手了。”
云稚微抬眸往萧铎脸上看了一眼,却没有动作,反而偏转目光看着袁璟:“杀萧铎之前,我有件事想问陛下。”
袁璟敛起眉,总觉得今日的云稚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他看了看那柄迟迟未动的长剑,耐起性子回道:“什么事,尽管问就是了。”
“我想知道陛下那日将那封密诏交给我大哥的时候,是希望他怎么做……”云稚问道,“又或者,希望我们云家如何?”
“朕……”袁璟有一瞬凝滞,跟着闭了闭眼,“你尚年少又多年在幽州不知都城局势,自朕登基以来,萧铎一直把持朝政败坏朝纲。朕与云卿相知,知你云家忠心耿耿,才写下那封密诏,是希望镇远侯可以举兵南下,祛除奸佞,匡扶朝纲。”
“举兵南下?”云稚重复这四个字,轻轻笑了一声,“陛下说我年少不知都城局势,那陛下登基数年。难道不知一旦我爹举兵南下幽州北边几个小国一定会趁虚而入,那时幽州百姓又由谁来庇护?
就算天高皇帝远,陛下顾不上幽州百姓,又是否想过若我云家与镇远侯兵戈相见都城的百姓该如何自处?”
“你……朕承认当日起笔那封密诏时思虑甚少,还因此牵连了云卿……”
袁璟脸色微变,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错事已铸无法挽回,只希望除掉幕后指使能稍微告慰云卿在天之灵。”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低垂,眼睫轻颤,看起来分外哀痛,只可惜在场的两个人都不为所动,萧铎甚至发出了一声极为嘲弄的轻笑。
“也差不多了……”他用一根手指轻而易举地推开了颈上的长剑,“本王脖子都僵了。”
“王爷怎么不早说?”
云稚低笑一声,反手将一直架在萧铎颈上的长剑收回鞘中。
“你……”袁璟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对着紧闭的殿门低喝,“赵礼!”
殿门应声而开,袁璟面上的欣喜在瞧清来人的脸时消失地无影无踪:“怎么是你,赵礼呢!”
“圣上放心,赵总管现在好得很,正和郑家找来的废物们叙旧呢……”
李缄收了手里的油纸伞,在袁璟的注视中一步步进到殿中,朝着萧铎点了点头,“王爷,行宫内都清理干净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都平安,正在管事那儿休息,高将军正带人在外围布防。”
“嗯……”萧铎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假装没看到李缄径直走到云稚身边还从怀里摸出方锦帕去擦他脸上的雨水,转眸看了袁璟一眼,“天晚了,本王也要回去休息了,圣上要是有话想和皇后母子说,本王可以勉为其难地代为转达。”
袁璟面上的震惊散去,自嘲一般轻轻笑了一声:“到底还是功亏一篑!”
声音极低,却没有丁点的恐惧,甚至还带了些许「还是如此」的如释重负。
他向前走了两步,挺直了脊背,第一次毫无畏缩和退惧地迎上萧铎的目光:“到了这个时候就别再装模作样了。朕筹谋至今日,自是做了功亏一篑的准备,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太如意。”
萧铎还是第一次见袁璟如此,不由挑眉,正欲开口忽听得殿门被人叩响,高梁的声音混杂着雨声传进殿内:“王爷,军中急报!”
萧铎有一瞬的讶异,回过头瞧见袁璟明显预料中的神色不由嗤笑:“本王以为还能有什么过人的手段。”
他冲云稚抬了抬下颌,话都懒得再多说一句便头也不回地扎进了雨幕之中。
殿内突然就安静下来,只有雨声顺着半敞的殿门传了进来。
李缄顺着往外看了一眼,转回视线看向云稚,四目相对的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殿外给你留了伞,别再淋雨了……”李缄轻声道,“等你一起吃晚饭。”
得到回应后才转身往殿外走去。
厚重的殿门缓缓合上,发出一声轻响,打断了殿内的沉寂。
袁璟转身找了张圆椅坐下,顺手端起茶壶倒了杯茶徐徐喝了起来。
云稚把他这副沉静收进眼底,回身在另一张椅上坐下:“看陛下的神情,还真是给淮安王留了不小的麻烦。让我猜猜……出事的是,西南?先帝年间淮安王率军前去平叛,虽立下了赫赫战功,嗜血杀戮也留了不少隐患,平日里风平浪静,却架不住有人处心积虑地挑唆。”
“朕还真是低看了你……”袁璟安静地听云稚把话说完,又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喝杯茶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