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纾看了眼他的伤口,咬了咬牙,提起长袍,就朝着张潜发出声音的方向奔去。
裴確没想着他会急得跑过去,一个不备,没抓着人!
李文忠急得在后面直叫唤,迈着仓促的小碎步跟着就跑了下去。
而原本跟在慕容纾身边的一众侍卫见状也乌泱泱拥了下去,原本就乱的一锅粥一样的延英殿,突然就像锅下面又添了两把柴,被风一吹,烧的更旺了丨
"陛下!陛下!"
"保护陛下!"
那刺客混入人群,不知道现在正藏身在哪里,陛下这一下去,有多危险就不必说了!
李文忠紧赶慢赶,就看到那一抹明黄龙袍混入人群里,眨眼不见!
陛下不见了踪影,上面的几位大人要急疯了!
卫泱轻咳一声,用手帕捂住口鼻,急步朝小皇帝消失的方向赶去。
裴確推开正用干净布巾帮他缠伤口的小太监,不顾鲜血直流的伤口,急匆匆朝下面赶去!
而不过这片刻功夫,人群中钻出一个脑袋,而后是一只绣着五爪金龙的袖子。
赫然是不久前混入人群的小皇帝。
他从人群中钻出来,另一只手抓着张潜的袖子,正急吼吼的往御阶上赶!
"陛下!"
听到裴確急切担心的声音,他笑着扬起一张脸,"朕在这!"
裴確的脚步顿在原地,离得并不远,他甚至可以看见慕容纾凌乱的发丝和额头上沁出的汗滴。
他双眼亮晶晶的,里面全是自己,带着满满的笑意,高喊着,"朕在这!"
他不怕吗?那刺客可是在人群里!
他怎么会不怕!
那匕首朝他刺过去的时候,他怕的浑身颤抖,跌坐在龙椅上,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了!
那他还敢孤身过去!
裴確眼角湿润,一个声音自脑海涌起,"还不是为了你!"
他红了眼眶,大步上前,再没有迟疑的将小皇帝一把拥入怀里。
那受伤的手掌止不住的颤抖,鲜血不断滴在龙袍上,留下片片暗色血迹....
他哑着声音,带着哽咽,用力将人拥入怀中,像是要生生勒进骨血里面去...
"慕容纾!你是不是傻!"
"看不清情况你就敢过去!"
"你知不知道别人要杀你!"
他身子颤抖,眼泪一滴滴砸在怀中人的龙袍上,洇湿一片。
怀里的人小心的抱住他的腰,声音软软的,"朕知道。"
"可是,朕担心你.."
朕担心你...
裴確心里又酸又软,他咽下唇角的话,将人松开,拉着回了御阶上面。
张潜一直低着头,抬也不敢抬眼的给千岁爷处理伤口。
而千岁爷的一只手正被包扎着,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慕容纾的手腕,"还敢不敢乱跑?"
慕容纾于心不忍地看着他翻卷的皮肉,皱着一张小脸,"不敢了……"
裴確怕抓疼了他,手臂搭在对方肩上,语气和教训儿子一样,"看到伤口了吗?害怕吗?"
小皇帝皱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你刚刚跑下去,要是被刺客发现了,现在被处理伤口的就是你!"
慕容纾手指揪着他的衣袖,赶快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知道错了。
裴確无声的笑了,他低下头,唇角印在怀中人额头上,包含无数缱绻深意。
另一侧,卫泱站在御阶的半截处,背靠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他们相拥在一起。
他垂了垂双眸,转身离去...
刺客逃出了延英殿,不知道窜往了哪宫,一时半刻也没有抓到。
司礼监的人马和一众侍卫挨着在宫中各处翻来翻去,试图赶紧将那名刺客捉拿归案。
而在延英殿的众位大臣以及一众乐工舞姬,则被尽数留在殿内。
皇帝遇刺,并非小事。
更何况宫闱深深,规矩严明,这刺客是如何混到舞姬中,是如何逃过搜查,将凶器带入殿中,都必须得查明。
光禄寺卿李元白跪在地上,正等着千岁爷发落。
大周设五寺:大理寺掌管刑事诉讼,太常寺主管祭祀事宜,太仆寺主管马政,鸿胪寺负责外宾礼仪。
而剩下的一个光禄寺,责主管宫廷伙食宴席之事,他担任光禄寺卿十几年,宫中的宴席上从来没有出过纰漏,如今这是第一次
况且今日差点受伤的是陛下,真正受伤的是千岁爷,如今两位主子受了惊,又在外国使团面前落了面子,怕是今日不好善终。
他跪在地上,脊背弯了又弯,无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的他心里更是焦灼难受。
昨天陛下的口谕传来,他们便马不停蹄的准备着今日的餐用宴饮事宜,这舞姬乐工都是宫里的,怎么会出问题!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千岁爷站在他身侧面,冷冷开口,"那舞姬怎么回事?"
李元白跪在地上,"回千岁爷,那舞姬早就在宫中了,是经过登记造册的,名叫芳娘。"
裴確冷哼一声,"去查!"
没过多久,司礼监的人带回来一妙龄女子,那女子穿着宫中制式的衣裳,跪在地上。
领头的人对着上面行了礼,"陛下,千岁爷。芳娘被打昏扔在了衣柜里,那刺客另有其人!"
"找!"
裴確盯着地上的李元白,声音渐冷,"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名女子给找出来!"
宴饮不欢而散,北庾呼延毫蠢蠢欲动的一颗芳心碎成了渣渣,随着众位大臣接受完宫里的盘查,一起出了宫。
只是皇帝遇刺,事关重大,如今案子移交给了大理寺,在幕后黑手没有抓到之前,为了自证清白,配合大理寺的活动,他们又要在上京待一段时日,不能离开了。
延英殿后,小皇帝在一旁仔细询问了裴確伤口的注意事项。
而一旁的裴確正温柔的看着他,眼底全是柔情。
冷不丁的,衣袖被人扯了扯,他回过头一看,正是他的心腹田震。
他不是跟着出去找刺客的藏身之地了?
裴確挑了挑眉,面带疑惑的看着他。
田震做了个为难的表情,欲言又止。
裴確扭回了头,小皇帝正好将张潜嘴里的禁忌事项记在小本本上,写到最后一条了。
他将毛笔递给李文忠,拿过那巴掌大的的小本,嘟起嘴在上面吹了吹气。
"记好了!裴卿,咱们走吧!"
裴確点了点头,牵着人出了延英殿。
殿外皇帝的御辇早就等着了,他把小皇帝送过去,摸了摸对方的脑袋,"陛下先自己回去,臣先去处理点儿事儿,马上就会去找你。"
小皇帝抓住他的袖子,"那裴卿可要早点回来……朕有些后怕……还有些担心你……"
裴確点了点头,"我回去之前,不要在承乾殿乱跑,听话!"
小皇帝恋恋不舍的上了马车,又掀开帘子给他摆了摆手,"裴卿...早些回来..."
目送着陛下的车辇走远,田震低着声音,"爷,刺客找到了!"
裴確不解,"找到了就把人带过来,你藏着掖着干什么?"
田震欲言又止,"爷,您去看看就明白了……"
第60章 他是我的人
裴確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再问对方,又不吱声了,只好跟着人过去。
可是越走方向越不对,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宫殿,面脸疑惑,"田震!你带我回鸿宁殿干什么?"
田震低了低身子,"爷,咱们的人先那些侍卫找到了这位......刺客......"
"奴才左思右想,哪里都不安全,就带回了鸿宁殿!"
裴確听他说话吞吞吐吐,越发好奇。
他大步迈进鸿宁殿,随着田震去了偏殿。
看着殿门口站着的常安,裴確疑惑的内心泛起一阵波澜,一个念头自心底涌起。
他打开殿门,将二人关在殿外,孤身进去。
殿内静悄悄的,两侧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舞姬打扮,手脚被缚在一起。
裴確深呼了一口气,有些紧张的走过来,看着面前的女子。
半张姣好的脸,一双明眸善睐的眼睛,下面带着一张木质面具。
他知道,田震向来是个说话办事极有分寸的,不会平白无故带人回来,况且一直在外探听消息的常安都跟着回来了,看来这女子果真不一般。
那......会不会是她?
那女子见到他,眼中的情绪更为复杂。
欣喜,怨怼,委屈,不安种种感情纠葛在一起,却什么也没说。
裴確伸手,慢慢摘掉那张面具,露出一张明艳姣好的脸庞来。
这张脸与记忆中的小女孩圆润的脸蛋重合在一起,又有五分像极了自己......
怪不得,怪不得田震会去悄悄把人带回来......
他手中紧握面具,胳膊僵在原地,震惊到久久不敢说话。
那女子红了眼眶,依旧倔强的一语不发。
良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颤了颤,发出一个问句,"颜儿?"
那女子眼中盈泪,咬着牙,偏过头去不看他。
"颜儿是谁?千岁爷可别认错了人!"
"我是今日要杀那个狗皇帝的刺客,和大周尊贵的千岁爷可没有什么关系!"
她说着话,眼泪不断地往下滚落,说到最后,话语都哽咽了。
"颜儿......"
裴確看着她,红了眼眶,"哥哥......哥哥一直在找你......"
他强忍着不要在对方面前落下泪来。
"哥哥这些年......一直在找你......"
"哥哥日夜担心你,可是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那女子抹了抹眼泪,"还找我做什么?"
"你就当我死了吧!"
裴確上前一步,抓他的手臂,"颜儿,哥哥怎么能不找你?"
"你当时才六岁,那么小,被带着逃出裴府......哥哥生怕你出了什么不测!"
"这么多年,哥哥就在宫中,你为什么不传个信来,为什么不来找我?"
那女子听到这句话,眼泪流的更凶了,她狠狠抹掉自己眼泪,"我才不要来找你!"
"你忘了家仇,给慕容家做走狗也就算了!别拉着我!"
她说完话就后悔了,偷偷看看了对方一眼,想认错又嘴硬着不服输。
裴確脸色灰白,"我没忘。"
"当年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些年我查探了很多,里面很多弯弯绕绕,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
裴確抓着她胳膊的手掌松开了,有些颓唐的意味。
"颜儿,你是不是,看不起哥哥?"
"你觉得哥哥苟且偷生,心甘情愿的在别人的管束之下做一条狗?"
"还是你觉得,当初那老东西抄家灭族的旨意下来,我就该拔出长剑了结自己的性命?"
被唤作裴颜的女子摇了摇头,眼泪扑啦啦的往下落,她小声说:"你是我哥哥啊......"
"我怎么会看不起你?"
"我只是恨,我恨极了他们......"
她直视着裴確的双眼,抿着唇流着眼泪,压抑又委屈,"哥哥......"
眼前女子的表情和小时候渐渐重合......
他眼前恍惚出现了小时候那个追在他屁.股后面喊哥哥的小女孩,那个被母亲抱在怀里擦汗的小女孩,那个抱着父亲的腿不撒开的小女孩......
他眼眶发酸,为对方松了绑,指腹擦掉了对方眼上的泪痕,"不哭了。"
裴颜听到这句话,泪水再也忍不住的流下来,扑进了他怀里,"哥哥......"
他那只受伤的右手悬在空中,另一只完好的手臂圈起,虚虚地落在对方背上。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像是被打磨过,这些年的记忆纷至沓来,出现在脑海。
"当我知道自己要......"他顿了一下,"要入宫的时候,是想过一死了之的。"
"可是你被护院带了出去,不知道能不能逃过一劫......"
"我要是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只留下颜儿一个人了……"
"你打小没受过委屈,要是以后长大了,受人欺负了,谁来护着你?谁替你出气?"
"刚入宫的时候,我也想过很多次找机会去杀掉那个卑鄙的老东西一一"
"可他身边的人太多了,我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况且宫里管教我的大太监对我看的严格,不断翻我的东西,禁止我碰任何利器。"
"后来时间一长,明察暗访,加上父亲的老友、学生悄悄递过来的东西,我慢慢知道裴家灭门案不是这么简单。"
"也不是杀了那个老皇帝就能报了仇的!"
"所以我耐下性子,低下头,一点儿一点儿往上爬,后来好不容易有了点头绪,那老东西却死了。"
裴確垂了垂眼眸,按下满眼凉薄,"死的可真不是时候啊......"
裴颜抹了抹泪,"他不是你杀的?"
裴確摇头,"不是。"
"当时他颇为信任我,而我,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查以前的事情,他那个时候死,对我来说不是好事。"
裴颜从他怀里出来,"那老皇帝死了你不难过,为什么今天我要杀小皇帝你却挡下了?"
裴颜眼中生怨,"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你当真是在讨好他?"
"我没有讨好他。"
裴確看着对方,冷冽的脸上浮现一层柔色,"陛下,他是我的人,谁也不能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