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紧紧挨着裴確。
这里的人和宫里的人也不一样。
宫中的太监宫女,妃嫔侍卫,永远是阳光的,积极的,充满希望的活着。
但这些人不一样,这些人似乎已经丧失了活着的希望,他们无比颓废,颓废的像一滩烂泥,一滩发臭了的,腐烂了的,毫无希望的烂泥。
只等着那天带着这一身绝望,彻底结束这污糟的生命。
他们麻木又习惯地苟活着。
走到弯角处的时候,有人朝着他们的方向"睡"了一声,只是没有瞄准,睡液落在了慕容纾斗篷前方的空地上。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差点没看吐出来。
一口黄色的浓痰,里面夹着着绿色的不知道隔了几天的菜叶,远远就能闻见臭味。
他被恶心的后退了几步,又被裴確将脑袋按进怀里。
他紧紧闭上眼睛,想要赶紧忘了那恶心的画面,裴確的胸膛震了震,声音淡淡的,"杖毙。"
两边的侍卫立刻领命,那犯人头发乌糟糟的,头发油的发亮,表情异常嚣张,"死就死!"
狱卒打开了门,他后退了几步,大喊道:"裴確!你能耐什么!你再能耐还不是在人家裤I裆底下当一条狗!再能耐还不是个该死的太监!我呸!"
"你还在外面威风,老子都替你觉得丢人!"
狱卒拽住了他,他疯狂的摆动着身体,不服输地嘶吼着:"你有能耐杀了老子,你有能耐去为你裴家报仇啊!废物!"
他被拽出来,看见躲在他胸前的小皇帝,或许是天牢内的灯光不够明亮,他没看清对方斗篷下的五爪金龙,疯狂叫嚣着:"要老子说,阉人就是阉人,还真是缺什么就越想炫耀什么!这都炫耀到天牢里来了!"
他没看见慕容纾的脸,只看他身形娇小,又穿着男子的衣衫,"自己的东西不行,就不走水路改走旱路了?!这是哪里弄来的小倌儿!你要用不了,老子替你用用!也不枉你带进来炫耀这么一遭!"
慕容纾只听着裴確的心跳瞬间加快了起来,那双手松开自己,裴確慢慢推开他,抽出身旁侍卫的刀。
长刀拖地,发出阵阵刺耳的金属划过石板的声音,滋啦作响,听的人牙酸。
他半垂着眼睛,走到那罪犯眼前,掀起眼皮来,露出眼底猩红的狠戾。
"你、找、死!"
"老子不怕死!"
"扑哧"一声,长刀捅进那个男人胯丨下,那男人一声长喊,撕心裂肺,下意识的就想用手捂住伤处,可他的两只手正被狱卒紧紧缚住,动弹不得,他只能撕心裂肺地吼叫着。
裴確捅完一刀,又迅速拔出刀来,接连四下,一刀一刀捅向那男子的四肢。
等最后一刀拔I出来的时候,那男子四肢瘫软在地上,身上五个大窟窿汨汩往外冒着血,他疼的几乎要昏了过去,又被一杯滚烫的茶水泼的醒了过来。
地上的男人异常狼狈,脸上的皮肤烫的要皱开了,他看见持刀的男人扔了刀,长时间的剧痛让他开始耳鸣,脑子里乱哄哄的。
那男人的声音却异常清楚,他冷冷的盯着自己,像是在盯着一具尸体,阴森又狠厉一一
"喂点药,别让他断了气。"
"拖到外面,杖毙。"
第84章 陛下怕我?
"裴確......你不得好死......"
裴確本来转回了身去,听见这句话,他脚步停了停,"别让他死那么快,打个差不多就送回来,灌点儿汤药明天再继续,让他慢慢受着。"
"是"
那地上的男人听见这句话,嘶吼一声,"不一一"
"裴確!你就是个畜生!你就是个魔鬼!我诅咒你一一"
下一瞬,他的嘴被狱卒捂住了,裴確充耳不闻,大步离去。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见小皇帝惊恐的眼神,往后挪动的步子,那张阴沉沉的脸更吓人了。
他快步走过去,"陛下怕我?"
小皇帝点了点头。
他第一次见这样的裴確。
以前旁人说他心狠手辣,自己只是听着,他从来不知道对方能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
地上的那个人被拖起来了,因为疼痛,他的手脚不自觉地抽搐着,一抖一抖的。
被人拖走后,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血痕,还有四周因刀剑拔出逬射出的血滴。
他才知道,原来有人被一刀一刀捅了之后是不会死的,也才知道,原来人身上可以流出来那么多的血。深红色的,湿热的,腥苦的......
裴確似乎和他往常见到的裴確不一样了,他没有笑着,神情也不温和,他那么有攻击性和压迫性地走向自己,带着血腥气走向自己。
昏黄的牢房里,他逆着光,脸庞是不近人情的锋利。
这种铺天盖地由上而下的压迫感,让他陌生,也让他恐惧......
"怕我什么?"
裴確停住脚步,"是他在污蔑陛下,臣不过是给了他应有的惩罚,臣做的不对吗?"
只见面前的小人抖了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裴確沉着脸看他,既不走近,也不离开,一言不发。
两人对峙很久,久到狱卒已经提来水,把路面搽拭干净了,他才动了动。
他伸出手腕,手指泛着莹白的光,指向裴確,"血......"
裴確低头,看见自己披风上的斑斑血迹,解下披风扔给身边的侍从。
小皇帝抿了抿嘴,他似乎还在害怕,又似乎在渴望着什么,他张开双臂,大着胆子,"噌噌"扑进裴確怀里,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腰,"裴確......你那个样子......朕好害怕......"
裴確拍了拍他的肩膀,"怕我还敢来找我?"
"可你是裴確啊......"
他小声嘟囔着,脸软软的靠在裴確胸膛,"你是朕的裴確啊......"
裴確心里软了软,眼中的戾气也消散了些。
小皇帝松开他,然后开始低头解开了自己的斗篷,绕在裴確身后给他系上。
裴確心里又软化了几分,按住小皇帝的手,又把斗篷给他穿戴好,低头亲了亲小皇帝的额头,"不怕
小皇帝点了点头,抓紧了他的手,跟着他继续朝里走去。
他小心绕过石阶坑坑洼洼里没冲洗干净的血痕,抓着裴確的手,"他是谁?"
裴確走的慢了些,等他跟上,"不记得了。"
"那他为什么那么恨你?"
"恨我的人有很多,臣也懒得记了。"
小皇帝指尖在他手心里挠了挠,"裴卿,朕会爱你的。"
他停下脚步,执拗又执着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不管有多少人恨你,朕会爱你的。"
裴確揉了揉他的脑袋,"臣记下了。"
再往前走应该就是关押许介的牢房了,如今那里黑压压的一群人人,不知道在吵嚷着什么。
"千岁爷来了!"
"陛下来了!"
有人眼尖看见了他们,纷纷让开路给他们让道。
慕容纾进了牢房的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身白衣的太傅。
他跪在地上,手臂无力的垂着,留给他一个削瘦的背影。
地上躺着一个人,三十出头的年纪,衣着穿戴倒是比之前见到的囚犯都干净,只是头发胡子的都长了些,如今躺在地上,嘴唇泛着紫黑色,再仔细看一眼,他唇边还有未曾干涸的血迹,也是黑色的。
看来这就是许介一一太傅的小舅舅了。
"陛下,千岁爷。"
掌管大理寺的季乌见两人过来,连忙迎了上来。
这犯人是大理寺的犯人,如今平白无故死在天牢,他又要倒霉了。
况且这罪犯身份还不一般,陛下亲至,还不能看出这件事的重大吗?
裴確像是没有看到地上的卫泱,下巴点了点尸体的方向,"这是怎么回事?"
季乌回道:"忤作已经验过,是中了鸩毒导致的身亡。"
"鸩毒?"裴確又走近尸体几步,"下在了哪里?"
"饭菜里。"
裴確面露不悦,没等他开口,季乌先行回答:"陛下,这饭菜不是我们大理寺提供的!"
说着提过来一旁的饭盒,打开来给裴確看,"千岁爷,这可不是我们大理寺给犯人的伙食!"
整只的烧鸡,蒸好的鱼,一碟醉虾,一盘花生米,三个小菜,一壶酒。
裴確冷笑,"这是等着受审问来了,还是度假来了?"
"哪里来的?"
季乌看着旁边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卫党的人,毫不退缩,"许介徐大人身份特殊,没少托人进来进行关照,说句实在话,罪犯许介来了天牢之后,怕是天牢的饭食都没吃过几口,顿顿鱼肉宴饮,都是有人安排好的!"
"恐怕臣这个大理寺卿,日日奔波劳累,都没有一个清等着吃暍的罪犯来的快活!"
"季乌!"
有人对着季乌怒吼了一声,季乌眼睛一瞪,"怎么?我说错了?"
"你们这些人仗着太傅的关系,少往天牢里面打点了?"
"不出事皆大欢喜,出了事就把屎盆子往我们大理寺头上扣,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哦?"裴確扫了眼刚刚怒吼的人,"罪臣许介吃了外面送来的饭菜中毒,我大理寺只有看顾不力之责,谁送的菜找谁去,赖着大理寺做什么?"
"裴大人!"
卫泱撑着别人的手站起来,他本就瘦弱,身形单薄,这会儿更有一种形容枯槁的样子,看起来风一吹就要摔倒了。
"裴大人真是好利的一张嘴,一开一合,好好的人死在你们大理寺,倒成了别人的过错。"
"本官只不过是有一张利嘴,卫大人才有一颗铁石心肠的狠心啊!"
裴確走近他两步,"为了和裴某抗衡,为了打压大理寺,自己的亲舅舅都下得了手!"
卫泱一张脸白的像薄纸一样,为他这句话又惊又怒,"裴確!"
裴確也不恼,声线平淡,"听说许大人生前的时候待你可不错,怎么养出来小卫大人这么一只喂不熟的狼崽子呢?"
"裴確!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卫泱挣开扶着他的人的手,冲向前一步抓住裴確的衣领,"裴確!你才最歹毒!"
"好狠的心思!放纵我们的人进来送饭,然后你们伺机下毒,最后再一股脑儿推到我身上!"
"陷我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裴確!你好谋算!"
裴確烦躁的眯了眯眼睛,拉下卫泱的手将人一把推出去,"少在这里信口雌黄!"
他手劲儿本就大,这会儿又没收着,将卫泱推的一个趔趄,后退几步,还好事前有人扶着,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两人动了手,一时之间,两边的人马剑拔弩张,大有兵戈相见的气势。
小皇帝的脑袋在他们两人身上转来转去。
这种情况是他最怕遇见的,一边是他的心爱的裴卿,一边是他信任的太傅。
他们两人说的云里雾里,他听得七七八八,觉得谁说的都有道理,没有一个人的神情像是假的。
就卫泱来说,他不是看不到太傅在这件事上的私心,北地水患一案,抓出来了他的小舅舅,他与他小舅舅感情自小深厚,想保住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段时间,他确实也来探过自己的口风,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人犯了错总要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的。
自己若是心软,为了太傅的面子放过许介,那北地祁河两岸流离失所的百姓,被洪水决堤冲走的百姓,他们的性命怎么办?又由谁来补过呢?
他知道太傅不舍得,也知道北地水患的案子关键证据缺失,迟迟不能结案也少不了太傅的手笔。
他心疼太傅,也理解太傅,因此什么都没有说,任他拖着。
拖到拖不下去的时候,案子总该结了。
只是如今这关键人物许介出了事,他一个人,连起了裴党和卫党两拨人,既然有了利益纠葛,那不管出了什么事,他们都会认为是对方做的。
起码从自己的角度来代入任何一波人,都会是这样想的。
裴確要杀许介,是因为这人确实有罪,可有人扛着又治不了罪,心生怒火,借着每日的饭菜中下了毒将人毒死了。
将人毒死,一方面打击了卫党的气焰,另一方面削弱了了卫泱和外祖许家的联系,断了卫泱一臂,可谓一箭双雕。
而如果是卫泱要杀许介......
在卫泱看来,自己已经无力救回自己的舅舅,而把自己的小舅舅放在大理寺,放在裴確眼皮子底下,不知道经他的手能审出来什么,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先下手为强的好。
若是将他毒死,一方面能参个大理寺渎职的责任,最好能将大理寺卿季乌给拉下马,若是能顺势把自己的人给顶上去,那是最好,就算自己的人送不上去,新的大理寺卿上任接管需要时间,同样也能让裴確元气大伤。
所以,许介此人,可谓是极其重要。
他就像是两头都有一根引线的鞭炮,无论谁先出手,都能把另一头的人给炸伤。
慕容纾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
内心的想法纷复杂然,摇摆不定......
第85章 臣有罪,臣心疼他
可也不能任由这两拨人马打起来。
他轻咳了一声,那两人才像又想起他来一样,和缓下来。
"季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