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殿内,李文忠算着时间快到了,就一直在廊下等着,这会儿看见千岁爷抱着他们陛下回来,赶紧先一步过去推开了门。
错身而过时,见着他们小陛下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一只手软软的垂着,双目紧闭,似乎是太累,已经睡着了。
待一切收拾妥帖,裴確为两人盖好被子,将他塞进自己怀里。
他捋了捋小皇帝的头发,凑过去亲了一口对方的额头。
手掌有一下每一下的轻拍着对方的脊背,怀中人睡的像是不太安稳,又像是短暂的清醒了一些。他又往裴確怀里钻了钻,带着梦话一般的呓语,"裴確......"
裴確"嗯"了一声,指腹蹭了蹭他的脸,"臣在。"
怀里的人闭着双眼,循着声音凑过一张脸来,嘟起嘴印在他脸上,"裴確,你不要不高兴了......"
"朕只是觉得他可怜......朕只喜欢你啊......"
裴確将人抱得更紧,"知道了......睡吧......"
今夜的烛火未灭,寝殿内亮堂堂的。
烛火摇曳,照亮了裴確思绪深深的一张脸。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闭上了眼睛,陷入梦中了......
次日一早,就传来太傅染了风寒,卧病在床的消息。
那会儿千岁爷正陪着陛下用膳,李文忠战战兢兢的汇报完,看了一下千岁爷的脸色一一还好不是很难看!
裴確将勺子里的银耳羹喂到小皇帝嘴里,又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陛下想去?"
小皇帝看了他一眼,怕他生气,"朕不去。"
裴確点了点头,又喂过去一勺,"今日北庾使臣就要离开上京了,等时间一到,臣得去为他们送行,就不能陪着陛下了。"
慕容纾点了点头,"朕会听话的。"
裴確抬眼看了他一下,"陛下最好说到做到,不然......"
"不然什么?"
裴確看了眼李文忠,李文忠赶忙识相的侧过身子。
裴確凑过去,压低声音,"不然陛下就等着躺在龙榻上养伤吧。"
"养伤?什么伤?"
他话音刚落,突然明白了过来,脸上一热。
他赶忙一口吞下嘴里的东西,信誓旦旦,"朕肯定会听话的!"
裴確捏了捏他的脸,"你要真想去看看他,也不是不可以,臣又不能拘着你。"
"只是卫泱此人,心思歹毒,为了给臣下绊子,连自己的亲舅舅都可以下手,陛下还是早日看清他的真面目,不要被蒙蔽了。"
小皇帝迟疑了一下,"朕和太傅相识多年,太傅不像是这样的人。"
裴確拧了拧眉,"那陛下觉得是臣下的手,栽赃给他?"
小皇帝仰着头,"若是半年之前,朕会觉得是你,可朕与裴卿相知相惜,多有了解,朕觉得也不是你。"
裴確好笑,"天牢重地,一般人可是进不来的,难道还能是那许介自己活够了,吞鸩毒自尽了?"
小皇帝笑了笑,"朕觉得不是。"
裴確跟着他弯了弯眼睛,"是臣做的,臣自然会认,不是臣做的,臣也不会替别人背黑锅。"
"陛下是个重情义的,"
裴確将他抱过来坐到自己腿上,"你想去看看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去的时候叫上太医院的太医,多带几个侍卫,不要停留太久,早些回来。"
他揽着对方的腰,"不然臣会吃醋的。"
小皇帝啪唧一口亲到了他额头上,"朕知道了!会早些回来的!"
用完膳下了朝,小皇帝站在资政殿门口,朝裴確挥了挥手,而后转上上了御辇。
两位太医跟着坐上了后面的一顶轿子。
长长地队伍朝外走去。
裴確看着他离开,捏了捏袖中被攥成一团的一角龙袍,沉着脸朝后宫走去。
田震紧紧跟在他后面,神色凝重地比他们家千岁爷的脸还难看。
今天早上,懿慈宫的大总管福顺找到他,递给他一只牛皮纸袋子就离开了。
他打开一看,里面一块儿碎布料,再仔细定睛一看,这碎了的布料,竟是从龙袍上剪下来的!吓得田震手一抖,赶忙趁着千岁爷早起洗漱的功夫给他看了。
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裴確袖子中的手指捻着那块儿碎布料,指尖用力到发白,恨不能将那块布料搓成碎末。
昭平九年,裴氏因为谋反,满门抄斩。
而谋反的起因,就是先帝派人,在裴府密室内搜出一件龙袍,一顶九龙冠冕,一方玉玺。
那件龙袍,金丝织就,正面三条张牙舞爪的金龙,背面三条金龙,袖口两条,一共八条金龙。九为至尊,还差一条。
若有人穿上这件龙袍,加上那人本身,这就凑够了九条。
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先帝震怒,毁去龙袍,抄了裴府。
而这片布料,正是出自那件龙袍!
那件龙袍上的每一寸,每一点儿,甚至是每一只龙爪子的形态,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是那场灭顶之灾的起源,是改变他命运最大的转折点......
如今,他竟然又换了一种形式,重新被送到自己面前......
裴確抬眼望了一下头顶懿慈宫高高的匾额,跨步进去一一
第87章 你到底知道什么?
"千岁爷来了!"
息太后正躺在廊下窗边的美人椅上,任由跪着的小宫女给她捶着腿。
现下正值冬日,阳光并不热烈,温度也并不暖和,她却一身轻薄,连领口都扯的松松的,衣袖处也挽得高高的,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来。
她手指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弯着嘴角,"千岁爷可真是让人好等呢?"
"这么多次,哀家左请右请,千岁爷却连赏脸也不愿意......"
裴確看着她这幅做作的姿态,心底的不耐烦都放在了脸上,"太后一介妇人,多次召见裴某于后宫,怕是不合适。"
他时常沉着脸习惯了,息太后却以为他只是矜持。
"不合适?这偌大的皇宫,怕是只有旁人的不合适,怎么还会有千岁爷的不合适......"
她摆了摆手,让一旁的小丫头退下,自己稍微坐起身来,"莫不是千岁爷嫌哀家年纪大了,人老珠黄,连见都不愿意见哀家一眼?"
裴確对着她笑了笑,这妖妇打的什么主意,他们两人心知肚明,看来自己不把话挑明白一些,怕是要一直没完没了了。
"太后娘娘自然算不上人老珠黄,不过和二八芳龄的少女比,总是没人家鲜亮一些。"
息太后脸上一僵。
只见裴確将手中的东西展开,巴掌大的龙袍残片静静躺在他手心里。
裴確上前一步,语气森寒,"敢问娘娘,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息太后瞅了那东西一眼,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似乎想不起来的样子,"千岁爷说的对,哀家年纪大了,连记性都不好了,这会儿只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是什么来路了......"
她说着起身,语调暖昧,"不过......若是咱们的千岁爷,能把哀家哄的高兴一点儿,哀家说不准就能想起来了……"
她说着话,扭着身子走到裴確身边,手指点了点他的胸膛,"哀家对千岁爷仰慕已久,千岁爷怎么如此铁石心肠呢......"
"便是应哀家一次,又能怎么......"
她说着,另一只手扯上裴確的腰带,"千岁爷还能吃亏了不成......"
下一瞬,她一声惊呼,扯住对方腰带的手被一双大手狠狠嵌住,铁箍一般,箍的手掌就像被捏碎了一般。
裴確掐着她的手,顺势一推,把她推进刚刚坐着的美人榻上。
"息太后果真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裴確眯着眼朝她笑了笑,"你拿本官,当那些任你差遣的蠢货了!"
他俯下身子,定定地看着美人榻上那张因错愕无所适从的脸。
"本官称你一声太后,你倒真敢把自己当娘娘了!"
他掀了掀眼皮,满身戾气。
"太后娘娘,你得明白,这皇宫,究竟是谁的皇宫,而你一一"
他盯着对方,"你不过是本官放在后宫里的一个活物,本官要你活着,你就能活;本官要你死,明天太后新丧的消息就能传出去!"
"本官看不到你让你好好活着你就该偷着乐了,而不是故意作死,把事情挑到本官面前蓄意卖弄!"他薄薄的嘴唇一开一合,"蠢货!"
被骂做"蠢货"的息太后脸色白了白,从小到大,她活了三十多年,没有一个人骂她蠢货。
这会儿冷不丁的被一个男人骂了,还狠狠地推到了美人椅上,她有一种人生中从来没有过的,羞耻的感觉。与此同时,心底又升起一阵阵的兴奋。
羞耻与兴奋两两相加,互相纠缠,让她心跳加快,扑通扑通的。
俯视她的男人一张脸看起来冷峻又无情,可这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却无端让她软了身子,手脚发麻,让她忍不住的想要臣服......
她一生靠着美色征服了很多男人,就这一瞬间,被一个人狠狠拒绝,又狠狠羞辱,这种不将她放在眼里,视她如蝼蚁的感觉,霎时间像一支利箭,刺破了她的胸膛,将她彻底征服了。
她无比痴迷地望着裴確的脸,无比痴迷地沉浸在对方的威压里,只想被他狠狠疼丨爱......
裴確被她的神情看的有些恶心,他直起身子,将那布片扔在那女人脸上,"说!"
息太后拿下脸上的布条,神情中还带着没缓过神来的痴迷,"说什么?"
"哪里来的?当年裴府的事,究竟和你有多少关系?息家昭平八年送你进宫,是不是就已经和先帝达成了什么意见?"
听到先帝二字,息太后宛如被一盆冷水浇到,回过神来。
她偏了偏脸,没有和裴確对视。
"哀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確看着她不自在的眼神,隐隐觉得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你不知道?"
裴確冷哼一声,"娘娘,你要是连这点儿用都没有,臣可留不得你了!"
息太后理了理衣服,"裴確,你以为哀家傻吗?"
"哀家敢拿着这破布片子给你,就不怕你要杀了哀家灭口?哀家就事先不会准备什么?"
"事先准备?"
裴確面露不屑,轻嗤一声,"你命都没了,准备那些有什么用?"
"就你那上不得台面的父兄姊妹,还能杀了本官给你报仇不成?"
"还是说你外面那些姘头,有哪个有本事能压本官一头,把本官给处置了的?"
"本官杀了你,再把你那个不成器的兄长的位置给往上提一提,"裴確看着她,笑得残忍,"你说,你们息家,是要不自量力的杀了本官为你报仇,还是高高兴兴的拜在本官门下,谢本官的提携?"
"一个孀居的,处于深宫,还和当今陛下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太后,还能为你们息家谋取多少好处呢?"
"恐怕太后娘娘,在自己的娘家那边看来,不过是一块鸡肋而已,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他抽出一把匕首,上面镶嵌着红蓝宝石,日光下闪着阵阵寒光,他将匕首拍了拍息太后的脸,毫不怜惜,"既然娘娘什么都不想说,那臣直接送娘娘上路好了!"
冰冷的触感拍在她脸上,她吓得一个尖叫,"来人!救命!快来人啊!"
懿慈宫的大门被司礼监的人堵住了,里面的人乌泱泱跪了一地,吭都不敢吭声。
只有哪个大总管福顺,跪在旁边朝裴確一个又一个的磕着响头,"千岁爷!千岁爷您三思啊!"
额头撞击在光滑坚固的地面上,发出阵阵闷响。
息太后吓得战战兢兢,那锋利的匕首紧紧贴着自己的脸,又冰又凉,对方的手动了动,她就觉得脸颊一阵刺痛。
她被这阵刺痛吓得动也不敢动,嘴唇哆哆嗦嗦的,"裴......裴確......"
裴確看着她颤抖的样子,愉悦的弯了弯嘴角,手掌一滑,对方白皙的脸上便出现一条浅浅的口子,渗出米粒大小的血珠来。
他轻轻"呀"了一声,"真是不好意思,本官手滑了。"
"不过太后娘娘是将生死都能置之度外的人,还怕这一道两道的血口子吗?"
"怕怕怕!"息太后声音尖利,眼珠子瞪的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她娘家人没用,自己能依仗的,除了这个说出来好听,又没有实权的太后身份,只剩下这张脸了!
若是破了相,她就只能在后宫等着老死了!
他只听说过裴確行事狠辣,没想到竟然如此狠辣!
她后悔的心跳跳的突突的,马上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错了!她拿对付正常人的那套来对付裴確,没想到对方是条什么也不顾忌的疯狗!
她硬生生的挤出来一个笑,"我说!千岁爷!让他们退下吧!哀家说!"
她不能死!
谁死了她也不能死!
前朝后宫,她掺乎了这么久,要是今天真的稀里糊涂的被裴確杀了,息家人怎么说不一定,那卫家人得高兴的今夜要畅饮一杯了!
她凭什么为别人做嫁衣,让别人如意!
还有卫家那个小子,一点儿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如就火上浇油,真真假假地来一些,让他们两个人斗起来!自己坐收渔利!
她半是害怕,半是虚伪地挤出两滴泪,"哀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