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之时,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云霄。
梅弄雪手捂着耳朵,蹲在地上,靠着玉石栏杆,一声声如猿哀鸣,如孤狼啸天,说不出的惊悚和歇斯底里。
蓝洵玉飞奔过来,手探在梅弄雪的手腕上,震惊道:“血逆流倒走?!”
萧炎天快步过来,手抵在梅弄雪身后,冷声道:“冷静!”
蓝洵玉吓得脸都白,道:“你!”
楼云梦余光扫到梅弄雪,眼中惊痛,怒视郎寒天,恨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当年他为了救你……”
郎寒天听楼云梦不着边际的话,也没有多想。
蓝洵玉却听出楼云梦话里有话,又看到梅弄雪此时的模样,再联想到梅弄雪身上的蛊皇虫,心中已经猜了七七八八。
蛊皇虫只能用在将死之人身上,骨头碎断,五脏俱裂,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种虫之所以叫皇虫,因为它可以调动瘴气里的毒物,号令方圆百里的蛊虫,但他自己要以身养蛊,待蛊虫吸尽他的脑血,人便死了,所以,平日里,梅弄雪嗜睡。
师父说梅弄雪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人。
是的,
梅弄雪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他是谢家独子。
是“南疆双杰”
是曾经名满京城,
文武全才,
谢惊鸿。
萧炎天为梅弄雪输入一些内力,稳住他的心脉后,眼看楼云梦被身上落了刀子,立即飞身向前。
梅弄雪嘴角流着鲜血,如蝉翼一样微微颤抖的睫毛掀开,一双狭长眸子满含凄楚地看着蓝洵玉,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来,声音沙哑,低声道:“小狐狸,我好疼,你抱抱我,好不好?”
蓝洵玉泪如雨下,紧紧地抱住梅弄雪。
“小狐狸,你真好。”
“我会想办法将蛊皇虫从你的身体里驱赶出来。”
梅弄雪咬着蓝洵玉的肩膀,呜咽道:“小狐狸?”
“嗯。”
“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了?”
蓝洵主流着泪看着梅弄雪,轻轻地点了点头。
梅弄雪捧着蓝洵玉的脸庞,凑上去,在他的唇上点了点,哭道:“不要告诉寒天,我自小与他一起长大,最知他秉性,他若知道我为了救他而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他若知道这些年他认贼作父,必定自戕,我是他兄长,理应护着他。”
第74章 傻子,你不会痛吗?
蓝洵玉抱着梅弄雪,轻轻拍拍他的头,哽咽道:“你真傻。”
梅弄雪流着泪,靠在蓝洵玉的肩膀上,哭道:“小狐狸,我能怎么办?所有的人都死了,难道我为了一个公正,要了我兄弟的命吗?”
“你,不屈,不痛,不难过吗?”
梅弄雪嘴角勾了勾,泪中带笑,道:“谁让我是他二哥?”
蓝洵玉悲从中来。
来日,
萧炎天登上帝位,
嫔妃三千,
子孙遍地,
他是不是也像梅弄雪一样,宁愿自己心口插一把刀子,也无法推开持刀的人,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蓝洵玉抱着梅弄雪,道:“如果将来那个人放我一马,我侥幸不死,等他大仇得报,洞房花烛之时,我带着你,找一处清幽花香之地,陪你看夕阳日落,天地浩大,一豆孤灯,两杯浊酒,伴你子夜十分,窗前柔话。”
梅弄雪伸出小拇指,道:“说话算话?”
蓝洵玉用小拇指拉住他的手指:“说话算话。”
蓝洵玉又道:“切忌大喜大悲,血倒流之时,蛊皇虫会以为受到威胁而攻击你的五脏内服,稍有不慎,性命堪忧。”
梅弄雪塔拉着眼皮,眼底泪啪嗒啪嗒落下,唇齿间血红,眼神幽幽,望着蓝洵玉,道:“小狐狸,你不要这么关心我?我会控制不住越来越喜欢你。”
李睿渊看着失控的人群,最终放弃了祭奠放灯。
郎寒天,楼云梦,萧炎天,容月,身上都挂了彩。
人多眼杂,避免生变,几个人乘快船,中间换了几次花房,天黑前赶回了山中的别苑。
第二日,李睿渊找到郎寒天,安抚几句,又去探望梅弄雪,最后来到楼云梦处。
楼云梦的臂弯被郎寒天的弯月刀所伤,伤口不大,缠着白纱布,已经处理过。
李睿渊拿着一盒糕点进来的时候,忘了敲门,脚步轻,楼云梦没有发现有人来,等人快走到跟前,楼云梦才手慌脚乱,像做贼一样,将手里的书扔到桌子下,但忘了桌子是没有挡板的。
书就这样落到了李睿渊的跟前。
蓝皮薄薄一本,像被经常翻阅一般,书名《广月诗集》几个字已经磨得花白。
作者:广月
李睿渊弯腰将书捡起来,看了看,心底微微吃惊,手指翻了几页,确定这是自己早年间写的诗集,还是亲手写的范本。
年少轻狂时,被几个诗词歌赋的好友激将,连夜提笔,几日几夜窝在书房,不休不眠,写了一卷诗集,后流传的集市上,一时风靡。
但,当时太年轻,无甚阅历,写的东西虽辞藻华丽,然,内容浅薄过激。
后担心误人子弟,让人不再印刷,自己也将原本丢弃。
他如何有这本诗集?
李睿渊看楼云梦面色紧张,便不问,将糕点放在桌子上,和楼云梦寒暄几句,要他多注意伤口,多休息。
临走的时候,想了又想,李睿渊道:“再美丽的词藻,内无一物,空洞乏味,也无甚大意,你若喜欢诗词,我找几本早年间乐派的给你看。”
楼云梦低着头,道:“我只喜欢这本。”
李睿渊愣了愣。
第75章 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赤子纯心,不求功名利禄,只求无愧于心,这本诗集或许没有大家的厚重,但它令人很温暖。”
听楼云梦这样说,李睿渊道:“君不见京城中阴谋诡计,杀戮不断?即将而来的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事世如厮,如何保赤子之心?”
楼云梦站起身,定定地看着李睿渊,道:“我愿意承世间污秽腥雨,只愿护佑我所爱之人赤子纯心,他是我在这个世上见过的最善良温柔的人。”
坚定,毫不迟疑,像信仰一般笃定。
李睿渊对上这样的眼神,微微震惊。
这眼神缘何有些熟悉?
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却怎么也想不起。
屋内静悄悄,烛火随着窗外细风轻轻摇曳,映照在两人身上光芒也随之而动。
李睿渊率先转过头,轻声道:“早些年我中状元时,曾有一个孩子拖着他死去的母亲求助在我家门前。”
顿了顿,李睿渊道:“那天,我抱着他给他母亲送棂,临走时,他也说过相似的话,他说我是他见过最温柔善良的人,他要保护我。”
楼云梦语气不稳定,道:“你不相信他吗?”
“不是我不相信他,而是担心他以我为念,反误了自己人生,那孩子三天三夜没有进食,乞讨的饭菜只换了一个铜板,即便如此,还执着地拖着尸体,四处求人,为给他母亲下葬。”
李睿渊的声音越来越低沉,道:“我知道他那样说,便会那样做。”
两个人侧对着,所以,李睿渊没有看到楼云梦眼底的红,以及滴落的泪,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继续道:“这些年,朝堂惊变,转瞬间即生死,我总能在危难发生之前收到没有署名的密信,告知我如何避难,我知道是他,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他,希望他不要再为了我奔波,他无权无势如何游走在上面那些凶残的人中间?一个不小心,便要了他的命。”
楼云梦转过身,走到窗户边上,背对着李睿渊,将自己满是泪痕的脸隐藏在黑暗中。
李睿渊是天上的云,
是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而他,
是污秽的泥。
是流浪的野狗。
是一个做皮肉生意的腌臜人。
他配不上。
所幸,他所求也不多,
只要能远远地看一眼就够了。
只是,
为什么当接近这束光的时候就无法自控地想要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越靠近,越贪心吗?
“抱歉,我今夜说了太多,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李睿渊说着站起身,准备告辞,但楼云梦一直没有说话,李睿渊等了等,还是如此,以为自己唐突多言,让对方不高兴,于是转身离开。
在他要出院子的时候,屋里的人又追了过来。
门栅栏的挂着琉璃灯,
昏暗的灯光下,
楼云梦结结巴巴,道:“我……听闻……”
李睿渊:“……”
深吸一口气,把舌头捋直,楼云梦鼓起勇气问道:“我听闻公子爱喝酒?”
“有此嗜好,让君见笑。”
“不,……我不见笑……我的意思是说……我……也爱……喝酒……有几瓶……陈酿……改日……可否一起……?
第76章 夜里偷腥的小狐狸。
“多谢盛邀,但赴来日之约。”
李睿渊走后,楼云梦像脱水的鱼一样,浑身无力地软靠在旁边的老柳树干上,呆呆地,像个木偶一样,失魂落魄,良久,抱着树干,哭了起来。
就让他多靠近一点。
一点点就好。
和他一起饮酒。
看着他笑,
听他说话。
蓝洵玉蹲在灌木丛里,憋着呼吸,大气不敢出,等了好久,楼云梦终于进了屋,熄了灯,他才敢走出来。
真没有想到。
大名鼎鼎,八面玲珑,阴狠毒辣,武功超绝,巨有钱的恋梦楼楼主到了李睿渊跟前,怂成这样!
哎,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翻过篱笆墙,穿过窗户,蓝洵玉做了一会梁上君子,借着月光,打量着睡觉的人。
萧炎天与他,就像隔着一座山。
不对,隔着十八座山。
时时刻刻与他保持距离。
好像他是瘟神一般。
他也只能这样,偷偷地看。
这人最近好像不做噩梦了。
身上也有了点肉。
有肉?
他在下手了吗?
好像是的。
蓝洵玉手指戳了戳萧炎天脸,见没有反应,随即放了心,凑过来,亲得美滋美滋的,亲完还不忘上下起手占便宜。
最后,又从窗户里跑了出去。
他跑得太快。
所以没有看到床上的人望着他的背影。
碰一声,
好疼。
铁墙吗?
呃,不是。
是轻甲。
蓝洵玉揉了揉鼻子,道:“郎将军,还没有睡?”
“睡不着。”
郎寒天真是一朵奇葩。
何时何地都穿着轻甲,即便是大晚上在外边瞎逛游,也一板正经,穿戴整齐,一丝不苟,也不嫌累得慌。
“要喝酒吗?”
郎寒天:“……”
蓝洵玉笑道:“你不是睡不着吗?走,咱们喝酒去,我知道哪里有好喝的,张大娘天天藏着掖着,以为我找不到。”
偷了酒,两个人坐在厨房的屋顶上,蓝洵玉两腿一蹬,手枕着胳膊,平躺在瓦片上,看着天上的弯月繁星,道:“真好看。”
郎寒天喝了一口,道:“嗯。”
蓝洵玉想了想,话锋一转,道:“你打算如何除掉杨淮?”
郎寒天道:“我已经派人将信送给言官史濂,史濂为人正直果敢,头脑灵活,他若知道杨淮造,会想方设法找朝中良将暗杀杨淮,然后再……”
郎寒天侧过脸时发现这人已经睡着了,他放下酒坛,也躺了下来。
也许是夜色太美好,
也许是酒太香,
郎寒天晕晕沉沉地看着沾身边的人。
丰润的唇因为刚喝过酒而泛起一层薄薄的光泽。
月光下,柔软的唇角带着淡淡柔和的弧度。
郎寒天俯下身,侧过脸,吻下去。
身下的人嘤咛一声,郎寒天轻柔一些。
“师……”
回应之后,睡梦中的人低低叫道,眼尾还伴着一滴泪落下。
“是什么?”
郎寒天轻声道。
醉酒的人咬着牙,哭着摇摇头,往郎寒天怀里钻,一边钻,一边缠上来。
郎寒天推开。
这人又攀上来,豆大的珍珠不停地往下落,委屈又伤心,像梦魇一般,嘴里一直念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爹娘……我听话……我很乖……”
第77章 被搅乱的约会
郎寒天眼神闪过一丝疼痛,露出苦涩地笑,又望着醉酒睡着的人唇如玫瑰花一般美好,酸涩难忍,低下头,唇齿间酒香夹着甜味,令人伤心,也令沉醉。
这样美好的人,怎么不会属于他,他知道,所以,望着便好,今夜就当他痴人孟浪罢了。
良久,郎寒天拿起酒坛,枕着这人的腿,一口一口对月饮着,道:“没人能杀你,我会保护你。”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夕阳西下,飞霞漫天,满树木槿花似锦一样如火如荼地开着,花瓣随风起舞,花香四溢。
院落中的几棵大柳树枝叶繁茂,浓密的柳枝像多情的丝绦,一条条垂落下来,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手中拿着白折扇,神情紧张地左顾右盼,似在等着什么人。
半人高的白玉案几上放着几坛老酒陈酿。
梨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