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嘉谦牵着他手,把字画拿了起来,开锁,缓缓展开,是一副画,画了一个小婴儿,眦着两颗下牙尖尖正在睡觉,他睡得四仰八叉,姿势奇异,右脚踝上还有个胎记。
落款平秋锦。
邵望舒的感动一扫而光:“污蔑,这是污蔑,我睡相从来就很好!”
秦嘉谦但笑不语,抽了另一卷画给他。
展开一看,画里一个大花瓶倒在了地上,因地上全是长毛地毯,瓶身开裂,但还没彻底碎开,瓶口卡着个小团子,扯着嗓子嗷嗷哭。
邵望舒:……
第三幅也不怎么样,画里是一片泥坑,一个头上只有三根毛的小屁孩坐在泥坑里,身上溅得都是泥,黑乎乎一团,自己还在咧嘴笑,手不停地拍打泥浆,十分兴奋。
邵望舒青筋直跳:“这是污蔑!”
“这绝对是污蔑!”
邵望舒道:“他八成自己脑补的,我没有玩泥浆的爱好。”
秦嘉谦心道,据平秋锦的说法,婴儿时期的邵望舒何止玩泥浆,还糊了一把要塞嘴里。
邵望舒看得耳朵通红:“不看了不看了,没意思没意思,”邵望舒率先出发:“我们去看点好的吧。”
秦嘉谦示意来福把平秋锦的东西都装上,他保管了这么些年,也该都还给邵望舒了。
两人逛了一圈,邵望舒也没挑到合意的回礼,毕竟回礼也是要回给秦嘉谦的,从秦嘉谦的私库拉出来溜一圈儿,再拉回来,没什么意思,等于给他整理库房呢。
两人晃晃悠悠回去时,明珠领着宫女们齐齐站在含章宫门外。
邵望舒一愣:“怎么了?”
“成婚前未婚夫夫是不能见面的。”明珠简明扼要:“您得从含章宫搬出去。”
邵望舒:……
邵望舒求助地看着秦嘉谦,不至于吧。
秦嘉谦微怔,他也知道这条规矩,犹豫地看着邵望舒,“是这个理儿。”
邵望舒撇嘴:“那我住哪。”
他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住,还是含章宫合适。
秦嘉谦道:“朕在宫外为你准备过许多府邸……”秦嘉谦说的是邵望舒刚准备跟大国师走之前他置办的府邸。
邵望舒不想出去,各种挑刺:“太小了,位置也偏,院子修得也一般。”其实他都没去过,瞎扯的。
“罢了。”秦嘉谦叹气。
邵望舒喜滋滋让明珠让路,不让见就不让见,大不了就住东偏殿嘛,就在一个院里早晚能碰上。
秦嘉谦慢悠悠接上下一句:“朕还给你置了个亲王府邸,七进的院子,位置也好,就在皇宫附近,这是从前汝南王的府邸,他爱享受,喜美景,院子修得极好。”
邵望舒迈出去的腿僵持在空中:“陛下……”
“嗯?”
邵望舒艰难道:“倒也不必如此……热衷给臣买宅子。”
“原先打算把荣阳封给你的,大小是个亲王,便提前在京里置了府邸。”秦嘉谦笑:“快去吧。”
邵望舒再挑不出毛病,一步三回头:“真的不能留下吗?”
“不行。”秦嘉谦推走他:“这是规矩。”
邵望舒稀里糊涂「乔迁」新宅,整个人都蔫巴了,大国师他们跟着住进来,美滋滋地在四处看:“真不错,不比皇宫差。”
邵望舒没兴致,但凡它修得差一点,自己也就找到留下的理由了,没事修这么好干什么,浪费钱。
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都在兴致勃勃地看,只有小师姐心思不在这里。
三师兄先问:“这是怎么了,你们一个二个的都没兴趣。”
小师姐叽里咕噜讲她今天的见闻,她们住的房间窗纸是普通的窗纸,她嫌弃不好看,满帝都寻摸好窗纸,转悠了好几天,才寻到了一种天香绢,透气,薄薄一层,极透光。
哪料回来一贴,这料子也不知是粗制滥造,还是放久了脆了,轻轻一碰,就能裂一条口子。
小师姐道:“这不是骗我钱么?”
邵望舒心头一动:“小师姐,你那天香绢还有么?”
“有啊,就在桌子上放着呢,一会儿我去找老板退货。”
一个时辰后,天彻底黑了,邵望舒避开大国师和四个师兄师姐,拎着从小师姐那儿要来的天香绢,直奔地道。
他小时候和赵锵曾沿着这条地道从皇宫里跑出来,地道从未封过,如今还能进去。
邵望舒找到地道入口,钻了进去,先敲了敲地道两侧的墙壁:“都出来。”
潜藏在暗处守着地道的暗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要不要出去。最后还是有一个人跳了出去,单膝跪地在邵望舒面前:“见过公子。”
邵望舒道:“我知道你们有特殊的传递信息方式,不许把我今儿走地道的事说出去。”
暗卫不敢应,汇报一切地道动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邵望舒解释道:“我自会同陛下解释。”
暗卫仍不敢应,万一您老人家贵人多忘事,他们就凉了。
邵望舒又退了一步,“好吧,那你传话时补一句,先不要汇报,如果他发现我今晚没告诉陛下,再去汇报。”
暗卫斟酌片刻,谨慎地答应了。
邵望舒沿着地道一路蹿回了皇宫,他在宫中多年,熟悉侍卫们的排班巡逻,轻轻松松避开他们,轻车熟路地回了含章宫。
他刚一靠近含章宫范围,便被四周在此防守的侍卫发现,今儿当值的管磊探出个头,又缩了回去:不管他不管他!
死情侣秀恩爱来了。
邵望舒从后院翻墙进去,避开宫女太监们,从窗户进了正殿。
秦嘉谦因邵望舒不在,一个人待在含章宫也没事做,又回国泰殿处理政务了,来福和明珠都跟着他去了国泰殿。
等批完折子,已经子时了,秦嘉谦进了寝室后,总感觉床上鼓鼓囊囊,这会儿子灯光昏暗,床上又有床帏,看不分明,秦嘉谦还当自己眼花了。
来福看了眼床,又看了看窗户,最后看了看衣柜,那衣柜没关严实,露出了一点堆叠的衣角,正是邵望舒今天穿过的那套。
来福心领神会,他就知道邵望舒不能这么老实,伺候秦嘉谦换了衣裳就出去了。
秦嘉谦还当来福去拿东西,不去管他,掀开被子,冷不丁对上一双眼。
邵望舒笑得眉眼弯弯,看到他还故意挑了挑两条眉毛,眼里都是得逞的喜气:“晚上好。”
“惊喜吗,我亲爱的陛下?”
秦嘉谦拧眉,“不是说成婚前不能见面么?”
邵望舒嘀嘀咕咕吐槽:“人家那是未婚夫妻不见面,我们是未婚夫夫呀!”
秦嘉谦疑惑:“未婚夫夫可以不用守这个规矩?”
邵望舒理不直气也壮,“没错。”
秦嘉谦最是守礼,“还是按规矩来吧,朕去东偏殿好了。”
那哪成呢?
邵望舒伸出胳膊拉他。
秦嘉谦看着他胳膊,奇怪道:“你不怕冷么?”
邵望舒直起身子,穿着天香绢,满意地看到秦嘉谦脸色微变,细声细气道:“陛下,天色已晚,就别折腾明珠她们收拾东偏殿了。”
秦嘉谦半阖着眼:“等明早看明珠怎么说你。”
邵望舒心道明早儿我就跑了,还等她说我。
邵望舒看着秦嘉谦,轻声问:“陛下,你怎么不敢看我?”
秦嘉谦不作声,只合眼。
“陛下富有四海,君临天下,怎么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么?”
“不会是……”邵望舒下了床,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秦嘉谦脸色爆红,斥道:“哪个混账教你的,一天到晚不学点好。”
邵望舒不以为意:“陛下,你怎么知道我学得不好?”
门外,来福把守夜的小太监轰走,小太监迟疑:“守夜是大事,奴才这么走了,陛下不会怪罪吧?”
来福撵着他往出走,他实在不放心,推拒着不敢走:“陛下万一今儿要起夜呢,万一口渴了要喝水呢?万一晚上要人伺候呢?”
来福不耐烦地用拂尘敲他脑袋,“你话怎么这么多?让你走你就赶紧走。”
第38章 昭告天下
翌日, 宫里悄无声息安安静静地下了两道圣旨,圣旨不允许被收录,只有传旨太监和当事人清楚。
第一道圣旨下给了赵锵, 责令他检讨自身平时言行, 禁止放浪形骸。
第二道圣旨下给了邵望舒, 让他抄写佛经,清心寡欲。
邵望舒的府邸里, 赵锵接到圣旨脸由白转青,由青转黑,捏着圣旨在邵望舒房间里愤怒地走来走去:“这合理吗?”
赵锵来回踱步,愤怒异常:“你们说这合理吗?”
管磊捂嘴偷笑。
赵锵恼火:“关我什么事?我好好地在家里待着, 天降一口大锅!”
赵锵看着邵望舒:“你俩之间的事, 能不能好好解决,谁带坏你了?不能因为哥哥我平时开朗大方, 爱说爱笑,就说是我带坏你的吧。嘿, 我就没跟你说过这些事好吗?”
赵锵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忘记了他曾经给过邵望舒一本书。
邵望舒正坐在桌前抄佛经,浑身的怨气比鬼都大。
赵锵还在絮絮叨叨:“哥哥我真是比窦娥都冤啊, 你俩之间的事带我干嘛啊。你们是不知道, 那圣旨下来的时候哥哥我还在家睡觉呢,我爹和爷爷也在,接了圣旨还以为我干什么勾当了, 传了家法就要揍我!”
“幸亏哥哥我跑得快啊, 再慢一步这不得被他们打死?”
管磊幸灾乐祸, 对赵锵说:“再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
赵锵道:“还能有比这更倒霉的事吗?”
管磊笑:“陛下疑心你带坏了舒舒, 着人搜查了你在致学府歇息的房间。”
赵锵傻了眼。
管磊道:“从你床底下搜出来一箱子书。”管磊笑得龇牙咧嘴:“如今已被收缴了。”
“……”赵锵失语。
“我冤枉啊!”赵锵假意哭天抹泪, “咱就是说,陛下假正经,何苦连累我。他若真不想,昨晚就该放舒舒回来,今儿早送出来,又下两道旨,这是要干什么。我冤枉啊!”
邵望舒抄经书抄得并不老实,开头还有两个字,没写一两句,就在纸上画起了缩头王八,力透纸背。
邵望舒越想越气,在王八旁标注了秦嘉谦的大名,把笔一丢,气死了,谁爱抄谁抄去吧,爷不伺候了。
“来人。”邵望舒喊。
太监还没走,等着拿抄好的经书呢,邵望舒把王八图卷吧卷吧卷成一团,塞进竹筒里,递给太监:“经书已经抄好了,”邵望舒着重道:“务必,亲手,交给陛下。让他当场打开检阅。”
小太监来了不过半柱香时间,抄经文哪有这么快的,小太监也不敢多问,领了竹筒就走。
“等等。”邵望舒说。
小太监停下来,疑惑地看着邵望舒。
半个时辰后,秦嘉谦下朝回宫,看到两个小太监在殿外等着回禀。
秦嘉谦心下奇怪:“这么快就抄完了?”
不应当啊。
小太监额上冷汗津津,硬着头皮把竹筒呈上去:“公子说,请陛下务必亲手打开查阅。”
秦嘉谦一听这话就知道这里头有鬼,拿着竹筒进了屋,让他们都下去。
秦嘉谦掂了掂竹筒,轻飘飘的,里头八成没有佛经。
他拆开一看,里头只有一张纸,画了只丑了吧唧的缩头乌龟,旁边还有自己的大名。
秦嘉谦失笑,把画收了起来,邵望舒的大作,画工捉急,回头裱起来,等他老了拿出来羞他。
秦嘉谦收好画,一抬头,殿中竟然还立着个小太监,秦嘉谦皱眉,不是吩咐了让他们都下去么,再一细看身形,秦嘉谦气笑了。
“滚上来。”
小太监走得极慢,磨磨蹭蹭,几步路让他走出了千百尺的架势。
秦嘉谦吩咐:“摘了帽子。”
小太监听话地摘了帽子,露出一张属于邵望舒的脸。
秦嘉谦问:“不是让你在家抄经书么?”
邵望舒表情说不出的愁苦,赶紧在秦嘉谦看不到的地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出了眼泪。
他眼含泪花:“臣委屈。”
秦嘉谦吓了一跳:“怎么了,别哭。”
邵望舒用袖子擦眼泪,来之前他在袖子上涂了一层洋葱水,还在辣椒水里浸了一会儿,袖子一擦,眼睛当场被辣红,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滚。
邵望舒眼睛红红的,眼眶噙着一颗大大的泪珠,他五官皆随了他倾国倾城的娘,配上白到透明的肤色,没有什么血色的唇,好像一个错眼他就要消失了一样,要多可怜又多可怜。
失忆的秦嘉谦头一次见这种阵仗,手足无措,把他揽怀里,一手用帕子给他眼泪:“怎么哭成这样?”
邵望舒「抽抽搭搭」道:“陛下要臣在家抄书。可臣在宫外哪有家呢?”
秦嘉谦心口被扎了一刀。他有心说自己给他置办的那堆府邸,转念一想,家和房子分明就是两回事。他一个人住在宫外,可不是孤寂难受。
邵望舒仰脸,一颗温热的泪珠沿着脸庞滚了下来,直直滴在秦嘉谦揽着他的手上,烫到秦嘉谦心里。
邵望舒道:“臣的家就在含章宫呀。”
秦嘉谦立刻缴械投降,狗屁的礼法,狗屁的婚前不能见,“回来住。”
秦嘉谦拭去他脸上的泪珠:“不哭了,朕错了,是朕没考虑好。”
邵望舒倚在他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而且陛下从前不这样待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