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逐坐在井边,里衣也早已被汗水浸透了,正用扇子扇着风。白钰从水井中打上一壶水,走过来递给他:“侯爷,喝点水吧。”
“多谢。”戚逐接过水壶,“还有多远?”
“还有十几里路。”
许是这天气实在太热,萧阳月难得的神情有些烦躁,他将剑立在地上,额头和手心都满是汗水。歇息了一刻钟后,萧阳月起身道:“继续赶路。”
就在这时,众人忽地听闻,自弯曲的这时,山路那头似乎远远传来一阵隐隐的呼声,白钰等几名近卫霎时拔刀望向萧阳月,萧阳月朝着他们微抬下巴,几人便迅速跨上马,朝着那声音传来之处飞奔而去。
戚逐蹙眉道:“发生何事了?”
萧阳月:“侯爷上马。”
此时,在山路的另一头,两名身着朴素的村夫村妇正被五六名蒙面的山贼围在中间,那男人被揍得鼻青脸肿,哆哆嗦嗦地倒在地上抱着哭泣不已的妻子。
领头的山贼早已抢过这对夫妻随身带着的包裹,里面却只装着几吊铜钱和几块苞米饼,山贼拿起一把锃亮的马刀,粗鲁地怒喝道:“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通通拿出来!”
妇人发髻全散了,哭泣地求饶着,那山贼却直接拽起她的头发,抬手给了她两耳光。
妇人的丈夫气得双目发红,扑上来想和这群贼人拼命,却又被一脚踹在胸门上,吐出一口血来,几个山贼围过来对他拳打脚踢,打得男人是奄奄一息。
妇人涕泗横流,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嘴里念叨着:“天地玄黄万物光明金鳞宝蟒摩罗大仙在上……求求大仙显灵,救救弟子!救救弟子啊!”
一名山贼将妇人从地上揪起,骂道:“乡野村妇,嘀嘀咕咕念什么东西,既没有钱财,那便脱了衣裳,给爷几个乐一乐!”
妇人失声尖叫痛哭起来,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自几人身后响起,那山贼回过头,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被一脚踹飞撞在树上。
白钰救下那名妇人,其余浮萍阁近卫瞬息之间便将几个山贼撂倒在地,按着肩膀压住了。
村夫和那妇人怔愣地望着他们,随后也不顾身上的伤口,颤抖着双双跪地,感激涕零地大喊着救命恩人。
萧阳月和戚逐骑马赶到,白钰立马上前,询问阁主大人如何处置。萧阳月眸色微冷地看着还在地上挣扎怒骂的山贼,面无表情道:“绑上,下山之后交给官府处置便是。”
“是!”
还跪在地上的夫妻抬起头,正午日头令人目眩,两人恍惚之间只看见两位身着华服的人骑在马上,一个容貌似天上神,一个容貌似画中仙,正宛如那降临于世的菩萨。
男人颤抖地伸出手,后又像是不能亵渎般地收回手,激动道:“是大仙……大仙显灵了!大仙听到弟子祷告显灵了!”
戚逐和萧阳月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几分诧异。一旁的近卫将那些贼人击昏后一一绑好,再将二人从地上扶起,安抚二人受惊情绪,这才向二人解释,他们是官府的人。
夫妻俩这才知晓,戚逐和萧阳月两位神仙似的人物原来是官府的大人。尽管如此,夫妻俩却似乎仍然对大仙显灵一事深信不疑,话里话外都把他们的出现当成了大仙显灵的神迹。
夫妻俩身上还有伤,不宜在大太阳底下晒着,两名近卫将那对夫妻搀扶到树林中的阴凉处,让他们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为他们用布匹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
夫妻俩谢过他们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闭眼双手合十祷告,他们向着天伸直双臂,嘴里念叨着什么“天地”“光明”“摩罗大仙”的,神色无比虔诚。
这两人,竟是摩罗教的教徒。
戚逐正思索该如何摸清摩罗教底细,如今竟能让他们遇上两个摩罗教教徒,倒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戚逐:“二位这是要往哪里去?去做什么?”
夫妻俩相互看了看,似乎有些不愿回答这个问题,最后还是那村夫恳切道:“大人,小民和拙荆是去参拜大仙的,只是……小民和拙荆须得遵守教内弟子规矩,不可同外人多说。”
戚逐眼眸一转,他微微俯身,对二人低声道:“天地玄黄万物光明金鳞宝蟒摩罗大仙在上……不瞒二位,其实本官也遵奉摩罗大仙。”
夫妻俩听了,神色顿时惊讶起来,戚逐朝他们竖起手指,示意不可声张。夫妻俩对大仙是虔诚得很,听了戚逐这听他们说了一遍便随意背下来的教词,竟已这般相信了。
村夫连忙低声道:“大人,您也是大仙座下弟子吗?”
戚逐:“不敢当,本官供奉大仙时间不久,不敢自称为座下弟子。”
这话似乎说到了这对夫妻的心坎里,连连称是,村夫激动道:“大人竟也供奉大仙,方才险情中得以遇到大人,实在是小民与拙荆的福报啊,大人救命之恩,小民永生难忘!”
萧阳月握剑站在一边,见戚逐和那两夫妻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眉头微微蹙着。
戚逐:“还有一事,其实那位官府大人并非常人,他也信奉摩罗大仙,且修为已是不低,如今已得大仙真传封号,号为‘玉颜仙君’。”
夫妻俩大吃一惊,方才二人已觉得戚逐和萧阳月似是天人,如今听戚逐说萧阳月是大仙座下的仙君,更是惶恐。
村夫悄声道:“那位大人……真是大仙座下仙君?”
“正是。”戚逐回答,“你看那大人容貌,若非天上仙君,人间岂有如此容颜啊?所以才号位‘玉颜仙君’。仙君有大仙吩咐的要事在身,所以才不得不隐瞒身份,两位切莫宣扬出去。”
两位夫妻连连点头,更是不敢直视萧阳月容颜了,生怕亵渎了仙君。
“今日既遇到了二位,想必是大仙冥冥之中的安排。”戚逐道,“二位无需隐瞒,有何所求,与我和仙君说便可,仙君必会满足二人心愿的。”
第28章
这座山半山分开为两条岔路,一条往北,一条往东,而戚逐和萧阳月要去的东县,正是要走往东的这条道。
村夫道:“大人,小民名唤傅郎,拙荆名唤高青梅,是渠州西县柳桥村人。小民此行从西县到北县去,是为求大仙满足小民一心愿。”
萧阳月望着那村夫,后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戚逐,道:“继续说。”
那名叫傅郎的村夫望向戚逐,后者朝他微微点头,他这才面露苦色道:“仙……大人有所不知,小民与拙荆已做了五年夫妻,却……却至今仍没有子嗣,家中老父老母很是着急,在村里也寻遍了郎中,都说我们夫妻俩的身子都没有问题,就是不知道为何会怀不上孩儿。所以小民到北县去,是为了求一道摩罗大仙的送子福谕,好让小民年迈父母可以尽早含饴弄孙。”
戚逐也记得,他曾在官府关于摩罗教的卷宗中看到过,摩罗教一直宣扬诸如“大富大贵”“永葆青春”“求子求官”等法术,他当时只当是无稽之谈匆匆略过,想不到,这等言论在这穷乡僻壤竟大有市场。
“原来二位是找大仙求子的。”戚逐回答,“正好我们也要往北县去,不如二位与我们同路,路上也安全些。”
萧阳月转过头看他,眸中显然有几分诧异,最终,他却也没有开口打断。
夫妻俩自然是感激不已,现在天色已是不早了,他们手无寸铁,若再遇到危险,恐怕就没有如此幸运了。
戚逐走到萧阳月身边,对他低声道:“阁主大人,我们不如分两路,一路去东县查那些物证,一路和这对夫妻去北县,他们既然是摩罗教教徒,又要求子,那必定知道北县专门用以教徒参拜和集会的地方,这不失为一个调查摩罗教的好机会。”
萧阳月沉默片刻,后叫来白钰,让他带五名近卫到东县去,剩下五人则随他与侯爷二人同那对夫妻去北县。
白钰领命,当即便带着五人,跨上马,驮着那几名昏死过去的贼人,策马往东县方向去,萧阳月与戚逐等人则与夫妻二人往北县方向去。
几人抵达北县时已是酉时,天色已黑下来,几人便带着那夫妻俩找了家客栈住下。
众人也未曾料到会来北县,因此萧阳月也没让人提前知会北县官府好安排住宿,只能在简陋的客栈将就一晚。
客栈窄小,几人到时,只剩下几间稍房,就是除却轮换守夜的近卫,也要两三人一间才能草草住下。
萧阳月与戚逐住一间房,萧阳月一进门,望着那简陋木板拼成的床,和陈旧的被褥床单,神色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满。
虽然萧阳月平日里睡的都是御制的酸枝雕花拔步大床,但他奢华如宫殿也睡得,简陋如马厩也睡得,并不在意这些。
两人刚刚坐下没多久,房门便被人叩响,夫妻俩端着几盘宵夜小菜走进来,恭敬地放在桌上。
那名叫傅郎的村夫道:“大人,小民一路以来受大人照拂,家里清贫也无以为报,想着大人们赶路也累了,就叫小二送了些宵夜小菜来给大人们,实在是简陋,大人们多包涵。”
戚逐笑道:“多谢,二位有心了。”
傅郎送上小菜后便准备告退,戚逐叫住他,道:“且慢,关于二位向大仙求子一事……本官还有事想询问。”
“大人请说。”
“二位今日的话倒提醒了本官,不瞒你们说,本官实则也有子嗣方面的烦恼。”戚逐面露忧思,“本官一家子嗣不丰,想来的确是得求一求大仙福泽才是……只是本官惭愧,供奉大仙时间不长,对求子一事了解不多,二位可愿将此事告知本官?”
傅郎连忙回答:“那是自然,小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随后,他便将求子一事为戚逐和萧阳月两人细细道来。
“大仙法力无边,可让不孕妇人在十日内怀上胎儿,且无需十月怀胎,五个月便能足月生产。”
戚逐讶异道:“五个月便能生产?”
“正是啊!”说起这事来,两夫妻面上满是崇拜和期待,傅郎接着道,“不仅如此,在大仙庇佑下诞下的胎儿自出生起便有大仙法力加持,来日会旺门旺族,大富大贵。”
“真有人用此方法怀孕?”
“有的有的,渠州的贾大人一家也信奉大仙,去年贾少爷夫人得了病,不好生养,贾少爷便去求了大仙,用此方法让他的两位侧夫人都怀上了孩子。”
戚逐一顿:“渠州贾府?可是那卖盐的贾府?”
“回大人,正是。”
戚逐暗暗地和萧阳月对视一眼,那可不就是那日他们在贡州街上遇见的,那位名叫贾烁的乡绅的本家么?
傅郎继续道:“贾少爷供奉大仙已久,也常捐出钱财来修缮大仙的祠堂,修来的福报是常人不能比的,大仙感念贾少爷的虔诚,便专门施以更高深的法术,让贾少爷的侧夫人在三日内就怀上了胎儿,两个月便能生产。”
“此话当真?”
“小民不敢隐瞒,此事在西县的摩罗弟子内是无人不知的,大家都知道贾少爷侧夫人怀了灵胎。听说两位侧夫人如今精神头都很好,远不像寻常孕妇那样倦怠,大夫看了都说胎象极好,且定是男胎无疑的。”
“孩子何时降生?”
“快了快了,贾少爷是两个月前带侧夫人去求的大仙,算来灵胎应该就这几日就要降生了。”
“原来是这样,那贾大人一家真是有福了。”戚逐回答,“既然如此,明日我们便同二位一起去参拜大仙吧。”
夫妻俩退下后,萧阳月才冷冷道:“一派胡言,竟真有人相信,明日就派人去查封此地。”
“慢着,阁主大人。”戚逐道,“先别急着查封,我们至今仍不知道摩罗教意图何在,不如顺水推舟去调查一番,查清楚后再行动也不迟。”
萧阳月与戚逐所想不同,戚逐想探明这邪教究竟乃何方神圣,萧阳月并不太在乎这些,只想干脆地将他们连根清除。
戚逐看出萧阳月的迟疑,道:“此事谜团重重,阁主大人难道真不想探究缘由吗?”
萧阳月沉默一阵,道:“摩罗教教徒在教内大概皆有记录,哪有那么容易混进去?”
戚逐:“混进去自然好,混不进去也能摸清一二,实在不行,阁主大人查封那地就是了。”
戚逐往简陋的木板床上一坐,手指轻轻抚摸着扇骨:“只是想不到贾家少爷竟也是摩罗教的教徒,还真信了此等歪门邪道,也不知那胎儿是……”
戚逐边说边抬眸望向萧阳月,萧阳月正背对着他脱下身上外衣,取下发冠,头发顺着肩背披散下来。
房里烛火幽幽,带着孔洞的窗户纸透出几缕微光,照在萧阳月侧脸上,倒还真像是戚逐今日随口一说的那样,细眉玉目、玉颜袅袅,恍若一个仙君了。
戚逐心中一动,他忽地有几分想喝酒,自古以来,美人当配美酒。
萧阳月见戚逐不说话,问:“胎儿怎么了?”
“也不知那胎儿是从哪里来的,若是装的,轻易就会被识破。”戚逐继续道,“传得这样沸沸扬扬,就是假的恐怕也有几分真了。”
木板床勉强够两人睡,因为要在床边放剑,所以萧阳月睡在外侧。灯熄灭之后,两人躺在床上无声入睡。
一个多时辰后,夜已深沉,简陋的稍房内寂静无声。一只鸟突然从远处飞来停在了窗边,翅膀将窗棂拍出一声轻响。
萧阳月睁开眼,看着窗边的那只鸟,那只鸟并未停留太久,不一会儿便又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