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册子恐怕就是教徒名册,戚逐回答:“渠州西县傅郎,高青梅。”
男子在名册上浏览一阵,再从一旁放着的竹筒里找出一卷画像,对着二人细细看了一番,接着用朱色笔迹在名册上勾画一道,侧身让二人进入祠堂。
走进祠堂,两人在祠堂后方找了两处空位,跪坐在枕上,假装念诵祭拜起来。
三名身着暗金袍服、看不出男女的人坐在神像左、中、右三侧,脸上都用朱笔画着诡异玄妙的花纹,且中间那人显然比另外两人地位都要高些,颈上和四肢都戴着蟒纹金项圈。
戚逐上上下下看了半天,最后只在心里道了声装神弄鬼。
两刻钟内,祠堂又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人,又过了一刻钟,首位那人忽然抬起双臂,底下参拜的人便慢慢止住声音。
“天地玄黄万物光明金鳞宝蟒摩罗大仙在上。”为首那人高喝道,“大仙有福谕降下。”
教徒们同样高举双臂,叩首道:“谢过摩罗大仙与摩罗大护法。”
戚逐心里微微一动,大护法?
“三日前,摩罗大仙在荼湖显灵,嘱咐我等好好施授法术造福百姓。”大护法道,“左护法掌管升官富贵,右护法掌管身体安康,本座掌管多子多福。各位弟子,若有需要,前来座下参拜。”
祠堂中的众人纷纷到自己所求的护法座下参拜,戚逐见好几对夫妻都连忙到了那大护法座下,心里当即有了几分了然,伸手搀起萧阳月,也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来大护法座下参拜的男女都是来求子的。等待途中,戚逐见那大护法口中先是念念有词,念完后,手里便拿起一块木牌,往身前的妇人腹上轻轻一点,再从身后铜缸中盛起一瓢不知是何的液体,递给那妇人喝下。
等在两人前面的一对夫妻面色带着几分欣喜和紧张,戚逐唤了他们一声,低声问道:“这位大哥,你们也是来求子的么?”
那县民回头看他一眼,点头称是。
戚逐:“我和媳妇儿是外乡人,初来乍到,听说渠州城里有人真的怀上灵胎了?”
那县民兴许也是个热心肠,耐着性子回答:“是啊,渠州贾大人家的大少爷娶妻纳妾多年了,正妻生了女儿后身子亏了,几个侧室也都没有孩子,贾府上下都很着急,两月前便来求了大仙施法。摩罗大仙显灵,大护法给了两个侧夫人喝了‘玉琼送子水’,侧夫人没过多久便查出有身孕了,还保证是男胎。这事儿逐渐传开,乡里同僚们有想求子的,都来找大仙了。”
戚逐闻言,缓缓点头,在那两夫妻的注视下,温柔舒心地拍了拍萧阳月的手,道:“如此一来,娘子,我也就放心了,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你说是吧?”
萧阳月瞥了戚逐一眼,本不想理会,却见那平民夫妻俩仍看着他们,一副很是欣慰同乐的模样,便只能点了点头。
戚逐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萧阳月的后背。萧阳月跪坐在跪枕上,感觉戚逐的手掌轻轻落在自己后背上,他并不习惯与他人有太多肢体接触,眉心微微地皱着。
戚逐很明显感觉到,手底下的身子在他触上的一刻便紧绷了起来。戚逐尚在武林时,时刻都有着性命之忧,也会像萧阳月这样,随时都会带上防备之心,萧阳月也是武林出身,有这样的习惯也不奇怪。
戚逐放下手,大护法施法已经轮到了他们前面那对夫妻,一通施法过后,两人面带喜色地离开,戚逐和萧阳月便迎上前去。
戚逐朝着大护法拜了一拜,道:“摩罗大仙在上,施法满足小民和娘子心愿,小民感激不尽。”
大护法双手合十回拜,同样做了那一套法术,最后从铜缸中舀了一碗水出来,递到萧阳月面前:“此乃玉琼送子水,喝下后,大仙灵气便会汇聚腹中,形成灵胎。”
萧阳月接过那碗,微微抬眸看了戚逐一眼,最后眸色微沉,仰头将那碗里的水一饮而尽。
喝完后,萧阳月放下空碗,用袖口轻轻擦了擦嘴唇。
大护法道:“这玉琼送子水效力非一次可得,这十日需日日都来本座座下,接受这法术,这几日你二人也可多行些周公之礼,待腹中灵胎成型便可。凡是在大仙法力庇护下成长的胎儿,五月便可足月生产。”
戚逐:“多谢大护法,可小民日前听闻,贾少爷家的夫人,可是两月便能生产……恕小民冒昧,如今家里老人都很急,都想尽快抱上孙子,含饴弄孙……不知大护法大人可有办法?”
大护法深深地看了戚逐一眼,微微一笑:“这位弟子,大仙自然是有法子的。这十日之法呢,稳妥些,适合于寻常妇人;贾少爷夫人身子骨比寻常女子都要强健,这更快速的法子,也是受得的。”
戚逐:“大护法大人,我娘子身体也很强健的,还望大护法不吝帮助小民,这更快的方法,是什么呢?”
大护法上下打量萧阳月一眼,又道:“贾少爷两位夫人能如此快产子,是因为施法地点在灵湖荼湖。荼湖是大仙的修炼之处,灵力充裕,且受大仙法术庇护,夫人在荼湖上住了三日,之后便顺利怀上男胎,阁下若真想事半功倍,不如前去荼湖。”
戚逐连连点头,又问:“这荼湖该如何去?”
“荼湖位于空行山中,距离此地八十里,前面也有不少户人家想用此方法,你们这日便先回去收拾行李,明日卯时二刻来到此地,我等带你们到荼湖去。”大护法回答,“你们在荼湖上住三日,正好贾少爷侧夫人也将往荼湖去准备产子,你们也好沾一沾这灵胎的福气。”
“如此甚好。”戚逐道,“大护法如此善解人意,小民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大护法眸色微暗,表面上露出几分宽慰的神色,道:“大仙做善事不求回报,往后虔诚信奉大仙即可。”
两人从跪枕上站起,跟着旁人,又往祠堂背后去。这祠堂背后还有一个更窄小昏暗的房间,房间里供奉着许多人身蛇头的小神,在烛火映衬下,鬼魅骇人。一旁的墙壁上还挖了一道半人高的石洞,前面参拜完的教徒尽数从这个洞里离开。
两人佝腰走入洞里,洞里并不长,没过多久两人便走了出来,洞外是一片高地上的灌木丛,回头望去,那寺庙建在山下,距离这里竟已有半里远了。
萧阳月的目光缓缓扫过背后的树林,眸中多了几分冷色,他已察觉,有几人分散在这林中,正悄然注视着这些接二连三从洞里走出来的教徒。
摩罗教竟还派人盯着这些教徒?莫非是为了二次确认教徒身份?
戚逐也注意到这些人的存在,但他并未表现出来。
兴许是怕戚逐先开口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萧阳月先道:“此处不好赁车,我们先下山吧……夫君。”
戚逐微微惊讶地望着他,萧阳月眼睛暗暗朝着背后树林一扫,他便做出一副明白的模样,顺势牵起萧阳月的手,回答:“牵着我吧,路上潮湿小心滑倒。”
两人一路走下山,回到了来时的路上,尤住持站在庙前,手里悄然拨着一串佛珠。
戚逐和萧阳月两人走上前,朝着尤住持行了礼,和尚面色沉静地回礼,淡然道:“阁下慢走。”
两人回到等候在庙前的那辆马车里,车夫甩下鞭绳,马车沿着来路返回。
萧阳月坐在马车里,掀开轿帘,装作透气的模样暗暗感觉着周围动静,那些盯梢他们的人又跟了他们几里路,随后便消失了。
萧阳月拿起轿子角落放着的一个用来装茶水的旧碗,并起两指,在自己喉下某处用力一击,张嘴便把刚才喝下的液体吐了出来。
萧阳月用袖口擦擦嘴唇,盯着那碗中透明无色的液体,微微皱起眉。
戚逐低声问:“跟踪的人还在么?”
见萧阳月摇头,戚逐又道:“摩罗教竟然还派人跟踪?可是怀疑我们的身份?”
“不仅仅是跟着我们,所有离开的教徒都被盯着。”
戚逐:“这水可有问题?”
萧阳月:“无色无味,我喝着并没有什么问题。”
戚逐盯着萧阳月手里那碗所谓的“玉琼送子水”,沉吟一阵:“阁主大人,依你看,这世上可真有一种邪门功法或者药水,可以使人怀孕?”
萧阳月冷笑一声:“无稽之谈!方才那护法做法时,我没有一点感觉,而且我身为男子,莫非喝了这水就能怀孕?”
戚逐低声笑了笑:“等见到了贾焕夫人的‘灵胎’,或许就会知道了。我倒真是好奇,如果真有了孩子,这孩子算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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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谈恋爱,但已经相互叫过夫君娘子了,进度很快(doge
第31章
为了保险起见,戚逐和萧阳月二人并未回王府,而是回到了原来那处客栈。
萧阳月叫人检查了那碗“玉琼送子水”,结果的确是清水无疑。同时,他向浮萍阁护卫发出秘信,让他们明日分成几路秘密前往荼湖,不要打草惊蛇。
第二日亥时二刻,戚逐萧阳月二人便再次来到了那间寺庙,他们来时,尤住持一人在寺庙大堂里用毛掸子掸着佛像上的灰尘,见到他们时,也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
两人从佛像背后小门来到地下祠堂时,祠堂里已经候了许多对夫妻,皆是来集会一同往荼湖去的。
两刻钟后,一位守卫模样的魁梧男子走入祠堂内,拿着一份名册点了众人姓名,人到齐之后,便让大家从小洞中出去,上了停在外面的一队马车。
寺庙里的尤住持也在队中,他单独骑着一匹马,白日里的阳光并未缓和他那怪异面容中的阴鸷。
两人上了其中一辆马车,马车里还坐着其他两对夫妻。
其中一对夫妻穿着相对体面的服饰,见了戚逐萧阳月二人,便主动搭话。
戚逐与他们简单攀谈一二,得知这对夫妻在县里做着小生意,也为长久没有子嗣所困,对摩罗大仙的法力深信不疑。
那对夫妻中的男子名叫高耿,他悄悄打量萧阳月一眼,忍不住对戚逐低声道:“令正长得真是高啊,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高的女子,想必令正身体不错吧?”
戚逐笑道:“的确。”
不多时,车队便颠簸着启程了。
戚逐问高耿道:“你们可去过荼湖?”
“不曾去过。”高耿摇头,“荼湖可是大仙的修炼之地,我们这些普通弟子,没有护法的指引,绝对不能轻易过去的,要是冲撞了大仙可就不好了。”
萧阳月坐在一边望着窗外,因为易容伪装的缘故,他没有带自己往常的佩剑,这让他心里很是不适应。
戚逐仍然带着扇子,他见萧阳月神色冷沉,便从包裹里拿出扇子来,展开来为他扇风:“娘子这是怎么了?可是因为近日天气闷热,心情不畅快么?”
扇子一开,遮住两人的脸,戚逐附耳道:“阁主大人,我知道委屈你了,可你还是表现得和我亲近些吧,别家夫妻都是亲亲热热的,我们可不能露出破绽啊。”
天地可鉴,那时戚逐心中绝没有其他非分之想,萧阳月定定地望了他一阵,忽地低声道:“既如此,夫君便让我靠一靠吧。”
说罢,萧阳月便靠在了戚逐的颈窝里,手心搭在他的胸膛上。
高耿见状,笑道:“二位甚是恩爱啊。”
戚逐微微一笑,轻轻地替萧阳月打着扇,回过头时,脸上的笑意却逐渐消泯,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沉如深冰的冷色。
常人判断一人是否会武功,通常情况会通过触摸脉象感觉对方体内经脉是否有内力流淌,手腕处的经脉是一处,而更准确的地方,则是心脉。
纵使如戚逐这样浑身经脉断了大半,心脉处却仍然能感觉到一些内力残留,他若不主动引导体内内力加以抑制,如果是武功高强感官敏锐之人,通过心脉也有可能察觉到他体内内力。
萧阳月看似不经意地靠在他身上,贴着他胸膛的手心却微微发着热,这是他运用了少许内力的缘故。
萧阳月正在通过心脉判断他体内是否存在内力。
戚逐压下心脉中流淌的内力,萧阳月按多久,他就不得不压多久。
事到如今,萧阳月竟还在怀疑他,戚逐有几分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让他起了疑心?
压几个时辰内力对戚逐来说不算太难,只不过这之后,体内内力就会因长久压抑后释放而顷刻间流淌全身,戚逐的经脉残缺,这会让他承受近一个时辰的经脉烧灼之痛。
不过如今也别无他法,况且这烧灼之痛,对于戚逐来说也不算什么。
萧阳月屏息凝神,他在戚逐体内,仍然没有察觉到任何内力流淌。
心脉处的内力极难压抑,就是他自己也很难长时间抑制,若非造诣极高者,想来是不可能的事。
即使如此,萧阳月也未动,而是静静地靠在戚逐胸膛,戚逐搂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扇。
如此行了两个多时辰,萧阳月保持着这个姿势未动,在外人眼里看来,他就是一个靠在夫君怀里睡着的妻子,可戚逐知道,萧阳月没有睡着,他一直醒着。
连续几个时辰的颠簸后,马车终于缓缓停下了。
其他人都下车后,萧阳月才从戚逐怀里直起身,连装出点困倦的模样都懒得,直接便下了车。
马车停在了一片树林边,周遭空气潮湿,时不时便能听见飞鸟啼鸣的声音。众人隐约可见树林尽头有一片十分宽大的湖,水面阳光斑驳,岸边还停着几艘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