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萧阳月的动作晚了些,戚逐已经嗅到了那香灰的气味。他对各类毒物药理颇有了解,光这一嗅他便知道,这只是普通的熏香,并没有什么特别。
萧阳月把那香炉拿走交给浮萍阁的护卫下去检查,不一会儿,两名追踪刺客的浮萍阁护卫从屋檐上落在院子里,禀报道:“阁主大人恕罪,属下无能,并未追上那刺客!”
戚逐暗暗地听着,浮萍阁护卫虽比不上萧阳月的武功,但也并非常人,且护卫不止一人,如此都没能抓到,那刺客着实有些本事。
萧阳月让护卫下去加强王府守卫,对戚逐道:“侯爷回房吧。”
戚逐:“无事,我不累。”
“侯爷,这不是劝告。”萧阳月淡淡道,“这屋子要搜查,侯爷不便待在这里。”
戚逐无法,只得回房。
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后,戚逐径直走入房内,不曾想,萧阳月也跟着走了进来。
戚逐回头望着他,问:“阁主大人可还有事?”
“如今王府出了刺客,侯爷独自一人留在房里不安全。”萧阳月在内室的桌边坐下,面无表情道,“皇上交代我好好保护侯爷。”
戚逐和衣在床上躺下,烛火在卧房的地面上拓印出萧阳月的影子,他盯着头顶的帐幔,脑海中缓缓回忆起西南一案的细节。
年初时皇上遭遇刺杀,如今贤王也被刺杀,真是巧合?是红岳会的人?还是其他门派的人?
约莫一个时辰后,房内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萧阳月推开房门,外面站着白钰,他正想禀报,萧阳月一抬手,示意他压低声音。
白钰这才发现,侯爷正在房里休息,便俯首低声道:“阁主大人,我们查了那香炉里的香灰和府里剩余的安神香,的确都只是普通的熏香,未查出下毒的痕迹。王爷平时用的那些东西,也都没发现什么蹊跷。”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入戚逐的耳朵里。又是大约半个时辰过去,天已透出几分微亮,戚逐才假装从睡梦中苏醒过来,从床上坐起。
戚逐:“几时了?”
“卯时二刻。”萧阳月道,“侯爷睡时白钰来报,说王爷用的东西暂未查出蹊跷。”
“是吗……”戚逐缓缓开口,“如今王爷殁了,这些东西还是让管家好生看管起来。”
那日早晨,贤王府上下都挂上了吊唁用的白布,王府住女眷的西苑哭声不断,贤王的妃妾和几个孩子趴在贤王的灵柩边痛哭不已,几度哭得昏厥过去。
戚逐看着王府内落魄的景象,想起去年的贤坤侯府也是这般。不过,他们悲恸倒似乎是真情流露,轮到自己,可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贤王世子朱仲谦搀扶着自己的母妃,哭得双眼通红,朝着父亲的灵柩拜了又拜,他看着立在一边的萧阳月,走上前,沙哑的声音悲愤交加:“那刺客的下落,还望阁主大人尽力搜寻,以告慰父王在天之灵,否则……父王死不瞑目!”
“世子放心。”萧阳月回答,“皇上过不了多久便会下即位诏书,世子尽快振作起来,好生打理王府吧。”
朱仲谦郑重地朝着萧阳月拱了拱手,扶着悲痛不已的王妃离开了。
戚逐:“世子倒是真性情。”
“当时侯爷不也这样么?”萧阳月负手站在灵堂边,盯着世子和王妃和一众宫婢离去的身影,“侯爷孝举,还一度成为京城佳话。”
灵柩边还跪着一身穿孝服的哭泣男子,一旁两个婢女哽咽地劝着,他哭得伤心,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无。
此人正是贤王的嫡次子朱仲谚,是世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只比朱仲谦小了两岁,早已封闽郡王,昨夜得了贤王薨逝的消息后,连夜便从郡王府赶来了。
戚逐微微一笑:“似乎有人比世子更难过呢。”
婢女劝了好一会儿,朱仲谚才慢慢地起身回房了。戚逐看着他离去,最后转身同萧阳月离开了灵堂。
那日午饭后,戚逐和萧阳月两人穿过王府花园回房,如今戚逐已经挪到了王府另一处合院居住,与萧阳月住在一起。
戚逐轻轻摇着扇子,走过院子里的假山时,目光忽地一凝,扭头朝背后假山看去,只看见一府里的小丫鬟修剪着花草,没有看见其他人。
萧阳月:“侯爷怎么了?”
戚逐盯着那小丫鬟,回答:“无事,只是见庭中芍药花开得很艳。”
说完,戚逐抬起手,叫了那小丫鬟一声。小丫鬟跑过来行礼,问侯爷需要什么,戚逐回答:“替我摘朵芍药花来。”
小丫鬟答应一声,摘来一朵递给戚逐,戚逐接过花朵,手指却仿佛不经意间在那小丫鬟手腕处碰了碰。
小丫鬟似乎有些受了惊,而后稚嫩的面庞微红,连忙福了福身转身小跑着走了。
戚逐将那朵芍药花在手中轻轻转了转,而后递给身旁的萧阳月:“阁主大人,这花便送给你吧。”
萧阳月沉默地垂眸盯着那花,而后道:“怎么,侯爷喜欢那小丫鬟?”
戚逐只觉得自己在萧阳月心中形象并不太好,在人家府上准备发丧的时候还惦记着人家的丫鬟?戚逐怎么也干不出这事来,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萧阳月却道:“侯爷喜欢找世子说便是了,想必世子不会吝啬。”
说完,萧阳月便迈步离开。
戚逐望着他的背影,微微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手里的花朵,手指微微弯曲,将花朵裹于自己掌中,顿了那么一秒。
戚逐不见用力,手再张开时,芍药花却已由一朵完整的花朵碎成片片花瓣,每一片花瓣都完好无损。
戚逐听闻这芍药花似乎寓意着惜别之情,他随意将花瓣洒进一旁的小池里,看那明艳的红色沉入游鱼嬉戏的池底。
那日夜晚下起了雨,雨滴哗哗落在殿前台阶上,风渗入窗棂的缝隙中,啼哭般呜呜作响,房檐边悬挂的白幔也翻飞不已,负责掌灯的值夜婢女们不得不护紧手里的灯笼,免得灯火被风吹灭。
世子寝殿内燃着淡淡的熏香,朱仲谦紧皱双眉,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声惊雷忽地劈空而下,朱仲谦猛然从床上坐起,惊悸不定地喘着,面色煞白。
他抬头望去,幽暗的房内,一道蜿蜒的影子映在窗上,匍匐着爬下,吐着朱红色的蛇信。
朱仲谦惊得大叫了起来,汗水湿透了寝衣,外头守着的贴身丫鬟连忙跑进来,被世子惊怖的模样吓了一跳,焦急地问世子怎么了。
朱仲谦再一睁眼,却见那影子并不是一条大蛇,而是烛火跳动的影子。他喘了半天,惊魂未定道:“去……把蜡烛吹了。”
丫鬟无法,只能按照朱仲谦所说的将卧房里的蜡烛尽数吹灭了。房里变得再无光源,朱仲谦换下汗湿的寝衣,心头却依然杯弓蛇影。
第二日早晨,戚逐和萧阳月见到朱仲谦时,后者面色如土,眼下一圈青黑,神态也十分疲惫,显然是昨夜并未睡好。
戚逐盯着朱仲谦,问道:“世子可是身体不舒服?”
“多谢侯爷关心。”朱仲谦道,“许是父王走得突然……难免夜里思虑得多。”
朱仲谦话音刚落,一个婢女神色匆匆地跑进,惊慌道:“世子殿下,闽郡王突发高热!”
朱仲谦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惊道:“怎的会突发高热?!”
婢女哭道:“昨晚半夜就听见郡王喊身子不舒服,我们本想去请府里的大夫的,郡王又说头昏犯困,兴许睡一阵就好,我们就没找大夫……谁知今早,伺候郡王晨起的丫鬟进去一看,郡王都已烧得浑身滚烫了!”
朱仲谦心急如焚:“快!快带我去!请大夫了么?!”
“请了请了!大夫已经先去了!”
朱仲谦连忙随着婢女往朱仲谚的寝殿去了,戚逐和萧阳月相视一眼,便也起身跟了上去。
朱仲谚躺在床上,额头上盖着凉水浸湿的布,神色果真是病恹恹的,两个王府的大夫围在床边,正嘱咐着婢女如何煎药。
朱仲谦忙问大夫情况如何,大夫向他行礼,回答:“世子殿下不必太过担心,闽郡王像是得了寻常的风寒,再加上白日里思虑过重,夜里又没有好好休息所致,歇息几天便会大好的。”
朱仲谦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嘱咐丫鬟们仔细煎药。
朱仲谦在床边坐下,见闭着眼眸的弟弟神色还充满虚弱,正想伸手替他掖掖被子,朱仲谚却忽地睁眼,煞白的面庞上遍布惊惧。
朱仲谚猛地从床上坐起,疯癫般地挥舞着四肢,像是得了失心疯般,嘴里喃喃地害怕道:“蛇……好多蛇……走开!都走开!”
第27章
朱仲谚的喊声,即刻之间便引起了戚逐和萧阳月的注意,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察觉几分凝重。
朱仲谦吓了一跳,和身旁几个丫鬟一起连忙将朱仲谚按住,朱仲谚挣扎得厉害,面色涨得通红,嘴里一刻不停地念叨着叫人听不懂的话。
萧阳月抄起桌上摆着的一杯水,一下泼在朱仲谚脸上,后者神色一懵,这才慢慢恢复了神智。
朱仲谚呆若木鸡地望着朱仲谦,双手忽地握住他的肩膀,声音裹着恐惧的颤意:“大哥……大哥!这府里不干净……府里有妖魔作祟!父王他……父王他定是被这些妖秽害死的!”
朱仲谦怔愣一瞬,眉头陡然皱紧:“二弟,你可是做了噩梦?”
朱仲谚的双眼爬着深深的血丝,他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干哑道:“是……我梦到好多蛇,好多蜕皮的蛇……它们缠着我,密密麻麻的……要把我生吞活剥!”
不曾想,朱仲谚话音一落,朱仲谦却陡然面色惨白,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怖之事。戚逐见朱仲谦神态悚然,询问道:“世子,怎么了?”
“侯爷有所不知……”朱仲谦喃喃道,“我昨晚,也做了这梦。”
一旁的萧阳月闻言,握着剑柄的手微紧:“还请世子一五一十说出来。”
朱仲谦伸手揉了揉自己紧皱的眉心,缓缓道:“也不知是昨夜几时,我被噩梦魇住了,梦里都是些……长着人身蛇头的怪物。我醒来后,还以为那蜡烛映在窗上的影子是一条攀爬的毒蛇,吓得我不得了,后来我便叫丫鬟把蜡烛熄了……”
朱仲谚听了,面色更是煞白,他又一副快要疯魔的征兆,惊惧万分地抱着自己的头,喊道:“父王生前也被这噩梦所困,如今父王走了,这鬼魅还留在王府里……这鬼魅找上我们了!”
“郡王,不可被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弄得自乱阵脚。”戚逐道,“王爷之死乃刺客所为,郡王此等不理智,不是正中刺客下怀了么?”
朱仲谚微微一怔,神色虽仍然夹杂着惶恐害怕,却也慢慢平复下来。
萧阳月:“世子,昨晚除了蜡烛,房里可有燃其他东西?”
“还燃了熏香。”
戚逐环视一圈,闽郡王的卧房内并没有放着香炉,他召来一个丫鬟,询问郡王昨夜是否燃香,回答亦是没有。
戚逐:“郡王既没有燃熏香,却也做了相同的噩梦,想来确如阁主大人所查的,并非熏香有问题。”
萧阳月沉默地盯着桌上的香炉,忽然开口道:“侯爷,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闽郡王居住的院落外的小亭中,萧阳月开门见山道:“侯爷,此事必出自摩罗教之手。”
摩罗教崇拜蛇仙,不仅是王爷刺杀一案,如今连世子和郡王都被这蛇魅之说缠上,要说此事和摩罗教无关,戚逐亦是不信。
戚逐:“我未曾想明白,摩罗教为何要对王府下手。”
萧阳月沉沉地盯着小亭下的水面,手指缓慢摩挲着剑柄上的花纹:“动了王府就是动了朝廷的名声与颜面,是他们自寻死路。”
戚逐低声一笑,道:“在这里说这些也无用,如今还是尽快寻找摩罗教线索才是。”
两人正说着话,白钰忽然快步从一旁的小路上走来,他朝着二人行礼,从袖间拿出一封信笺:“方才渠州官府派人送来密信,关于摩罗教。”
萧阳月把信展开来,一目十行地看去,随后将信纸递给了戚逐。
戚逐接过信笺,信上说,渠州官府已查明清剿一个摩罗教的秘密传教场所,摩罗教自成一套教令传递方法,教徒根据教令聚集在这些地方,听候所谓的“摩罗教护法”传令布道。
据信上所说,该传教所位于渠州东县一处木匠铺内,官府抄查的时候搜出了不少东西,现请示阁主大人该如何处置。
白钰:“阁主大人,要不要派人到东县一趟?”
萧阳月:“我亲自去,叫十名近卫跟着我。”
“是!”
白钰退下后,戚逐道:“我同你一块去。”
一行人在巳时从王府出发,快马轻骑前往渠州东县。
渠州虽是个较为富庶的地方,但渠州多山,较为偏远的郊县仍然贫苦。一行人翻过山时,已是正午日头最毒辣的时候,山路崎岖难行,众人在临近山脚处看见一口附近行路的村民挖出来的水井,便停下喝口水歇息歇息。
这一带气候燥热,一行几人身上几乎全被汗水湿透。萧阳月下马让马喝水之后,自己走到了树荫底下,因为毒辣的太阳,他略微发红的珠玉一般的皮肤上蒙着一层薄汗,颈间的发丝全被汗水黏在脖子上。
萧阳月倒是只穿着男子便服,剩余几个近卫都身穿护甲,少不得全身大汗淋漓,但休息之时,却没有一人脱下那护甲来,只是用马鞍边挂着的布随意地擦了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