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低声道:“大少爷不论是在资质还是在才华上,都和郡王您相去甚远,只不过是会在王爷面前卖好,才得了王爷的喜爱,若非如此,这世子的位置,当属于您。”
“昨夜的刺客,没能取朱仲谦的性命,实在是可惜。”朱仲谚恨道,“不过,且让他慢慢受这梦魇折磨吧……和父王一样,总有一日,我要让他在惊惧痛苦中死去。”
“是啊。”小厮微微一凝眸,眉间多了几分异色,“不过,郡王爷,昨夜那刺客颇为蹊跷,摩罗教怎会派出如此不中用的刺客来……”
朱仲谚:“摩罗教本来就不中用,亏本王当初还暗中资助其在贡州和渠州传教这么久,萧阳月和贤坤侯能从荼湖回来,摩罗教传授送子法的目的,在教徒之中大抵也是暴露了。”
小厮点头:“是了,小的听说,摩罗教在荼湖屠杀教徒一事已经在各地的教徒内传开了,闹得是人心惶惶。”
“罢了,不管他,这邪教总归是要被剿灭的。”朱仲谚冷笑一声,“当下我们且收手,让萧阳月和贤坤侯尽管查摩罗教去,等到他们放松警惕之时,我们再做打算。”
“是。”小厮道,“郡王爷,容小的再多嘴一句,等您得手了,王爷和世子先后都去了……皇上恐怕会怀疑郡王爷您啊。”
朱仲谚缓缓闭上眼眸,呢喃道:“自然是没有这么容易的,所以才要将此事推到摩罗教身上去。此事我亦不能全身而退,需得受些伤,也得装出受梦魇折磨的模样,做出一副别无他法的样子来,如此,皇上即使有疑心,为了堵住朝廷百官和天下悠悠之口,也得封我为世子。”
小厮:“是,郡王爷思虑周全。”
“退下吧。”
小厮颔首,退出朱仲谚寝殿,轻轻掩上门。他走过寝殿背后,余光忽地瞥见假山后隐约闪过一道黑影,他猛地回头,却见那处空无一物。
小厮心中莫名有些发慌,快步离开了寝殿。
那日夜晚,闽郡王向世子告辞,回了郡王府。
世子心情郁结,没什么胃口,晚膳只喝了碗汤便回了房。
餐桌上只剩下戚逐和萧阳月两人,戚逐和官府的人商议了一整天摩罗教的事,早已肚子饿了,见桌面上摆着的各色鱼羊牛肉精致,胃口不错,一上桌便伸筷子朝面前一道羊排骨夹去。
萧阳月却忽然伸手,将那道羊排骨的盘子推到一边,面无表情道:“侯爷受伤了,莫吃这些发物。”
戚逐夹了个空,继而朝着一道菌菇炖鸡夹去,萧阳月又道:“菌菇也不行。”
“那这道清炒芥菜?”
“不行。”
“……那我喝点汤总行吧?”
“这汤是桃胶白螺鲫鱼汤,侯爷不能食用海鲜。”
戚逐笑道:“阁主大人,那你倒是说说,我还能吃什么?这桌上大鱼大肉的,哪个不是发物?”
萧阳月:“让后厨换一桌。”
戚逐倒没想到萧阳月如此不客气,回答:“罢了罢了,我们身在王府,是客,再怎么样也不能像主人一样使唤后厨。”
萧阳月将一盘素菜和清淡小粥摆在戚逐面前,道:“侯爷不想换,就将就吃吧。”
这时,正殿门外忽地传来一阵叫骂声,萧阳月当即便眉头一蹙,提剑推门出去,见门外站着王府管家和几个下人,一个小厮惊恐满面地跌倒在地,怀里抱着一个用粗布裹起来的包裹。
见萧阳月走了,戚逐立马伸筷子撕了两片羊腿肉放进自己嘴里,嚼嚼吞了,一抹嘴唇,才跟了上来,问:“何事如此吵闹?”
“侯爷,萧大人。”王府管家连忙拘了一礼,愤慨骂道,“这挨千刀的家伙竟偷了王爷房里的遗物拿去变卖!幸得叫府里的人发现扣下了。是小的驭下失职,竟养出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来,真是脏了二位大人的眼睛!直接叫人拖下去乱棍打死了事!”
那小厮一听,顿时抖如筛糠,竟吓得爬起来拔腿就跑,墙边两名护卫一左一右把他抓住,狠狠将其掼到地上,怀中包裹里的东西登时乒呤乓啷洒了一地。
包裹里藏的的确都是些值钱之物,有各色的玉佩玛瑙、珠宝珊瑚等等,甚至还有白玉镇纸和一个珐琅香炉。
贤王夜里素来燃香,那香炉的确是贤王寝殿内一直用的那一个,此时被这小厮一摔,原本严丝合缝的香炉底座竟被摔开了一条裂纹,一片白色的粉末从那裂缝中漏出,洒在地上。
戚逐定睛一看,喝道:“且慢。”
戚逐蹙眉蹲下身,用手指轻捻那从香炉底座中渗出的粉末:“这是何物……”
王府管家一见,一时也吃了一惊,诧异道:“这……不应该啊,王府里用的东西材质都是上好的,怎会磕碰一下就摔出齑粉来……”
萧阳月忽地转身,朝着世子寝殿快步走去,不顾寝殿外下人的阻拦,推开房门便走了进去。
朱仲谦还未睡着,忽地听闻有人闯入寝殿,惊得一下从床上坐起,见来人是萧阳月,愕然道:“萧大人?!”
萧阳月拔剑,一刀便将桌上摆着的香炉切成两半,在那一分为二的底座之中,竟也掉出了大片白色的粉末。
萧阳月拿起那香炉的残骸,将其举起背对屋内烛光,只见本应密封盛装香料的香炉底部,竟开着数十道密密麻麻的小孔,孔洞之微小,若非在黑暗中背对灯光,肉眼不可查。
身后响起一串熟悉的脚步声,萧阳月回头,见是戚逐来了,后者眸色深沉,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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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逐表现出了妻管严的早期症状
第40章
夜里的王府,依然燃着幽幽灯火。
戚逐走到萧阳月身边,低声问:“阁主大人,我记得我们在荼湖船上住的那间屋子里,也摆了香炉吧?那几日我们未曾用神婆送来的香料,但我亦做了噩梦。”
萧阳月眸色透着冷意,之前单单只检查了香炉中的香料,未曾想到这问题竟出在这香炉本身,竟有人在香炉底座动了手脚,果真是心思缜密。
萧阳月:“白钰。”
守在门外的白钰上前一步:“在。”
“查清这粉末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
萧阳月抬眸和戚逐对视一眼,二人颇有默契地一同出门,朝着这几日闽郡王在王府里的寝殿走去,闽郡王这几日也有夜里发梦魇的症状,指不定便是受了这粉末的影响。
走出殿门时,戚逐假装在门槛上稍稍趔趄一步,一旁抱着半个香炉的白钰连忙伸手扶他:“侯爷小心!”
白钰未曾注意,手中香炉里的粉末洒出些许在戚逐的手心上,被他不动声色地合拢握住。
戚逐站稳身体,道了声谢。
萧阳月回头瞥了他一眼,眸中多了几分隐隐的不耐:“侯爷身体若不舒服,不必在此强撑。”
戚逐:“无事,只是有人不许我吃晚饭,有些饿罢了。”
“我哪里不许了?”萧阳月微恼道,“我让后厨换一桌,侯爷自己不肯的。”
“是是,阁主大人是为我好,我们且先去闽郡王寝殿吧。”
萧阳月扭头往前走,戚逐让跟上他,手往袖中微微一藏。
两人来到闽郡王寝殿外,这里地处王府西侧,得经过几道拱门,院落外是一片垂柳假山小池,十分清净。
萧阳月疾步走入殿内,戚逐却忽地抬头望向那假山石,从那假山背后,似乎隐隐传来一道短促的异声。
灯影透过飘拂的垂柳,斑驳印在假山上,那声音消失无踪,周围只听得夜里的虫鸣。戚逐缓缓屏息朝假山走去,悄悄握住袖中折扇的扇柄。
就在这时,萧阳月从屋里走了出来,喊道:“侯爷。”
戚逐回头,见萧阳月面色有异。
萧阳月沉声道:“闽郡王用的香炉里没有发现那种粉末。”
戚逐心中一动,他回忆着这几日朱仲谚的一举一动,低声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阁主大人,倘若是你,明明都是嫡子,兄长处处不如你,却凭着一个长子的身份,日后得享亲王荣华富贵,你却只能抱守一个郡王的名头,你心里可甘心?”
戚逐这话说得明白,就差没有指名道姓点出闽郡王便是这幕后黑手。闽郡王晚饭前便回了郡王府,现下大概刚到郡王府不久,萧阳月当即便想派人骑上快马速速去追,却被戚逐拦下了。
戚逐:“阁主大人且慢,如今香炉里的粉末还未查清,成不了证据,并且除了在香炉上动手脚,大有其他的方法也未可知。如此贸然前去质问,闽郡王铁定会咬牙坚称自己真的做了噩梦,质问不成,反倒打草惊蛇。”
戚逐的话的确在理,萧阳月沉默片刻,转而吩咐道:“去看看白钰那边查得如何了。”
萧阳月带人离开后,戚逐暗暗回头,他走到假山背后,见此处空无一人,徒有一地树影。
此时另一头,朱仲谚抵达了闽郡王府,他在府门前驻足片刻,细细地盯着郡王府的牌匾,神色似乎在描摹着什么,半晌,他冷笑一声,迈步走入正门。
朱仲谚在正殿用了晚膳,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地歪在桌上,一旁立侍的小厮垂首道:“郡王爷,天色已晚,王爷还是勿要再喝了,恐伤了胃,小的扶您回去歇息吧?您今夜想宿在哪院?”
朱仲谚醺然道:“去……去徐侍妾那里……”
“是。”
一众下人领着朱仲谚到了侍妾居住的院落里,朱仲谚推门而入,屋里烛光摇曳,床帐放下半面,徐侍妾似乎正靠在床头。
下人们悄无声息掩上房门,朱仲谚打着酒嗝,踉踉跄跄地朝着屋里走。还在王府里的时候,大哥什么都是头一份的,就是外头送来的美人,也得先大哥挑过了再给他。
若他来日成为世子,再也无需假装这兄友弟恭的样子。那时大哥已死,弟弟们都是庶出,以他的身份最为高贵,他“恭”来给谁看呢?
朱仲谚掀开床帐,扑在锦被上,徐侍妾是他府里颇为得宠的妾室,他如今也想趁着酒意,好好享受一把温柔乡。
然而,锦被下本应柔软的身子却宛如木头十分僵硬,朱仲谚迷蒙中抬起头,却见靠在床头的哪里是他的宠姬,竟是已死去多时的他的贴身小厮!
小厮尸体僵直、面色灰青,胸口开了一个淋漓可怖的血洞,神情凝固在他生前最后一刻,满脸皆是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一般扭曲惊怖。
朱仲谚张开嘴,被吓得失了声,盯着尸体空洞的双眸,嘴里抽搐着哈了两口气,一下后仰重重跌在地上。
这小厮竟已死了!那今日一直跟随他的人是……
身后响起一声细微的合门声,朱仲谚猛地回头,一道人影站在门前,此人竟就是这名小厮!
朱仲谚面色惨白如霜,断续地颤抖道:“你……你……”
屋内烛火一片摇曳,映得这小厮面庞如蒙了一层薄纱般模糊不清,突然,他的五官竟宛如云雾流沙般扭曲变化起来,一只眼睛还睁着,另一只眼睛却如流体般拉长流下来,整个面容不似人形,万分可怖。
几息之间,眼前那人的模样变了,一张苍老多皱、遍布怪异面纹的脸,出现在朱仲谚面前。
朱仲谚早已吓得四肢僵直,浑身都发着抖,见到此人真面目后,他才猛地回过神,失声道:“是你……你怎会在这里?!”
尤金鳞面无表情地盯着朱仲谚,随后他缓缓踱步过来,淡淡道:“怎么,郡王当初主动寻求老衲联手,以除掉您的父兄,见到老衲,怎还这般惊讶?”
“混账!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朱仲谚沉声怒喝,弄清来人是谁后,他倒不再害怕了,“你是想其他人发现你我关系不成?!竟还在我王府里杀了人!没有杀了萧阳月和贤坤侯,连昨夜派来的刺客都那么不中用,朱仲谦也杀不了!”
尤金鳞静静道:“昨夜?此事老衲不知,我教未曾派刺客刺杀世子。”
朱仲谚不欲与尤金鳞多争辩,冷声道:“你还是尽快将这几人除掉为好,不说朱仲谦和贤坤侯,萧阳月武功在你之上,不尽早杀了他,日后也会给你自身招惹灾祸!”
“萧阳月么……”尤金鳞暗自一笑,“有一人,可比萧阳月更难对付百倍。”
“什么?”
尤金鳞走近朱仲谦,双眸中的神色是死的,冰冷而无神,仿佛只是在睥睨一只蝼蚁:“郡王,你若想洗脱自身嫌疑,自己也得受点苦才行。”
“本王自然知道。”朱仲谚喝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当今皇帝多疑,郡王这弑父杀兄的罪名,恐怕没有这么容易洗清。”尤金鳞道,“老衲今日前来,便是为了助郡王一臂之力。”
望着尤金鳞眼中那死寂的阴霾之色,朱仲谚忽地觉察出几分异色,他面露几分惊恐惶然,后退半步:“你……”
尤金鳞伸出手,搭在朱仲谚肩膀上,朱仲谚只猛然感觉一阵火烧火燎的气涌入自己体内,那股气仿佛丝线般牵引着他的四肢,将他的手臂腿脚纷纷如同无骨的麻花般拧动。
朱仲谚痛得想要撕心大喊,他的喉咙却仿佛被什么滑腻的东西堵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四肢如蛇般扭曲缠绕,耳边响彻骨头血肉撕裂挤压的声响。
最后,朱仲谚的脖子猛地翻转了整整一圈,喉咙被扭成了一条麻绳,他的身体倒在地上,全身关节处一片血肉模糊,一大簇小黑蛇从他的口中争先恐后地爬了出来,向屋里角落四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