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钰应允,正襟危坐在轿子地面上,戚逐盯着白钰,忽然对萧阳月半开玩笑道:“阁主大人,白近卫使为人真是细致又衷心,我看着很舒心,正好我在侯府里也缺个贴身的侍卫,不如你将他让出来,来我侯府任职如何?月俸绝不比在浮萍阁低。”
白钰吓了一跳,身体紧绷起来,慌忙抬头看向萧阳月。
“怎么?侯府还缺一个侍卫?而且,依我看,侯爷武功甚高,恐怕不需要什么侍卫。”萧阳月冷声道,“这种玩笑话,侯爷少说!”
萧阳月心里一时恼火无比,转身一掀轿帘出去了,他跨上马背,下令队伍启程,先回到北县县城去。
萧阳月离开后,轿子里便只剩下戚逐和白钰两人。戚逐低头看了看自己腰腹上裹着的纱布,萧阳月确实包扎得还算细致。
他已许久不曾受过伤了,能在他身上留下这样的伤口,虽说是他用了苦肉计,但萧阳月也算是仅有的二人之一了。
坐在角落里的白钰忽然开口,声音夹杂几分紧张不安:“侯爷,浮萍阁乃直隶于皇上的机构,我们虽为阁主大人手下,但对外皆是朝廷正规品级的武官,若非皇上亲口下旨,连阁主大人都没法做主的……这种话,侯爷务必别再说了,免得让皇上知道了,惹得皇上生气。”
白钰担忧戚逐因这种话惹祸上身,但抛开这些不谈,论起他自身……他亦不喜欢侯爷说这样的话。
如今,摩罗教一事还未完,其据点虽已被发现,但教主还未被杀死,仍然逃离在外。剩余事情该如何布置,需得回王府商议。
众人抵达北县时已是夜里亥时了,回王府还需很长的路程,侯爷身上有伤,不便在夜里颠簸,众人便先在北县一处客栈住下。
萧阳月待在戚逐的屋里,屋内只有一张床,他今晚本也不打算睡觉,便坐在桌边,点着一盏灯,看着这几日从京城发来的密信。
夜深之后,床上的戚逐已然睡熟,兴许是梦里梦见了什么,他微微动了动手臂,搭在身上。
戚逐长时间这般睡姿,恐怕会压着胸腹上的伤口,萧阳月低头又看了一阵书信,见戚逐还是保持那姿势不动,便站起身,走到戚逐床边。
明明只需将戚逐的手臂轻轻挪开,安稳放在一边即可,这样简单的事,萧阳月却不知该从何入手。
他缓缓伸出手,动作尽量放轻,手指覆盖在戚逐的手腕处,正想将他手臂抬起,戚逐却忽然手腕一翻,手指收紧,反而将萧阳月的手腕紧紧扣住。
萧阳月心中一惊,被戚逐拉着往前俯身,未束起的头发从背后滑下,落在戚逐颈间。
萧阳月十分确定,方才戚逐一定是睡着的,可他竟然在自己近身的一刻便能清醒,可见其反应与警惕。
戚逐睁眼望着他:“阁主大人做什么?”
“我见侯爷压着伤口,故想来帮侯爷挪动手臂。”萧阳月声音微冷,“想不到侯爷如此防备。”
戚逐:“哦?看来是我不识抬举了。”
戚逐松开萧阳月的手腕,却注意到萧阳月垂在自己颈间的头发,手指挑起一缕来,萧阳月未注意到戚逐牵着自己的头发,抬起上身,一下被扯了头皮。
戚逐失笑:“对不住。”
萧阳月微愠道:“侯爷干什么?”
“你的头发细滑柔软,摸起来甚舒服。”戚逐让萧阳月的发丝从指间滑下,“夜深了,阁主大人还是歇息吧。”
说完,戚逐便将手臂挪到一边,悠闲闭眼入睡了。片刻后,戚逐感觉屋内的灯被吹灭,身侧的床垫微微被人压下,他再次睁开眼,见萧阳月坐了下来。
戚逐:“阁主大人还有事么?”
萧阳月:“侯爷不是让我歇息么?”
戚逐让他歇息,自然是让他回自己的房间歇息去,委屈了萧阳月这么些天和自己同塌而眠,如今用不着同床共枕了,怎么倒还非要和他挤一张床了?
戚逐:“阁主大人,不必委屈自己和我同睡。”
出乎戚逐意料,萧阳月脱下外衣,倏忽俯身靠近了他,低声道:“侯爷入睡便是。”
萧阳月在戚逐身侧躺下,手掌缓缓搭在戚逐胸膛之上,正对心脏在胸腔内起搏之处。
戚逐刹那间便明白了萧阳月想干什么,他想再次试探自己心脉处是否能感觉到内力游走,并且想试探一整夜。
戚逐体内经脉并未完全断裂,心脉处仍可察觉,这与他先前在萧阳月面前的隐脉说辞并不符合,萧阳月若察觉他心脉处有内力,便能知道他说了谎话。
压抑内力几个时辰戚逐可以做到,但难就难在压抑内力必须清醒,而他一旦保持清醒,萧阳月就会通过脉息发现他未能入睡。
此时不同于先前在马车上,那时即使自己醒着,也能归因于马车的颠簸。
如今萧阳月已经知晓他会武功,并且特意让他入睡,显然是对那一日的试探产生了怀疑。若发现他醒着,必然会知道他是在刻意压抑心脉内力。
若他真的入睡了,内力无法压抑,萧阳月便会发现,他的武功远不止此。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萧阳月想让戚逐两难,还是稚嫩了些。
戚逐:“阁主大人,你这样我如何睡得着?”
“侯爷并非第一次与我同睡。”萧阳月道,“如何睡不着?”
“我虽与你同睡,但也是各睡各的,你何时这样过了?”戚逐回答,“恕我直言,阁主大人,我实在是不习惯入睡时与他人肢体相触。”
萧阳月冷哼一声:“若我是个女子,侯爷恐怕没这么多事。”
“并非是这原因。”
戚逐翻过身,眉头忽然一蹙,痛楚般地闷哼一声,萧阳月从床上坐起,立马伸手解开戚逐的外衣,见戚逐胸腹上的纱布竟然渗了血,显然是伤口开裂了。
萧阳月心中一紧,起身走出房门叫人拿药和新的纱布来,回来之后,替他重新清了伤口换了药,便再也没提这事了。
戚逐能看出来,对于伤了他这事,萧阳月虽嘴上说先斩后奏也未尝不可,但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愧疚。
只叫他永远别知道,这伤口是自己用内力崩开的就行了。
第二日早晨,众人准备上路回王府,戚逐来到客栈后院停着的车马边,昨日受伤了没注意,今日便发现,有一台轿子周围,竟森严看管着十数名护卫。
戚逐:“那是?”
萧阳月:“看守那名刺客的。”
戚逐沉吟片刻:“我去瞧瞧。”
戚逐朝着那轿子走去,萧阳月望着戚逐的背影,也迈步跟了上去。
戚逐掀开轿帘,看那刺客面色惨白无力地被捆在轿子的角落里,身上看不出太多外伤,但十指指甲尽被她自己捏碎了,手心满是鲜血,显然是受了难以忍受的极刑。
听闻戚逐进来,刺客微微睁开眼,双眼遍布密密麻麻的血丝,神色已有几分空洞涣散。
望着戚逐,刺客猛地一怔愣,像是猛地想通了什么似的,竟扯着嘴角大笑了起来。
她七窍涌出血,内里脏腑显然是受了巨大的损伤,却仍然像是感受不到此等痛楚似的,笑得近乎癫狂。
眼前这情景,让戚逐和萧阳月都吃了一惊,萧阳月下意识拔出剑挡在戚逐身前,戚逐按住他的肩,沉声道:“阁主大人,她已活不长了,不可能伤了我,不如听听看她究竟想说些什么。”
萧阳月迟疑片刻,还是放下了剑。
戚逐在刺客身前蹲下:“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刺客情绪波动剧烈,似乎快要支撑不住了,一时之间咳血连连。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无力地伸出手,抓住戚逐的衣袖,双眼瞪大,口中如鼓风般沙哑嘶声道:“你……你……是你……”
刺客的嘴唇开合着,气数殆尽,声音也越发气若游丝:“这一切……都是……是……祸……”
刹那间,刺客的声音戛然而止,继而痛苦不堪地嘶吼起来,萧阳月拉着戚逐往后一退,那刺客猛地喷出一口血来,终于是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生息。
确认刺客毙命后,萧阳月抬头看着戚逐,眸中有了几分疑虑:“侯爷,她似乎认得你?”
戚逐缓缓摇头:“可我从未见过她。”
“她方才断断续续说,‘这一切都是祸……’,这是何意?侯爷可知道?”
戚逐:“邪教肆虐,害了这么多无辜百姓的性命,可不正是祸乱吗?”
萧阳月微微蹙眉,不再多说,而是提着剑走了出去,吩咐人把刺客尸体拖下去掩埋。
众人踏上前往王府的归程,车队走出不过两里路时,迎面忽地飞驰来一匹快马,一名身穿护甲的浮萍阁护卫猛地拉紧缰绳,在马儿的嘶鸣声中跃下马背,跪地禀报道:“阁主大人!世子一个时辰前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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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萧阳月闻言,立马拽紧缰绳,沉声道:“世子遇刺?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说清楚!”
“我等这几日一直在王府里守着,自从贤王薨逝后世子一直受梦魇所困,很不安宁。”护卫答道,“昨夜世子又梦魇醒了,实在是受不住,就叫人连夜在城中寻来一位专治梦魇的大夫来。那大夫刚进世子寝殿,便从袖中抽出一把刀来向世子砍去,好在那时世子身边有人保护,直接将那刺客斩杀了,世子倒也没有伤着,只是受了惊吓。”
萧阳月下令众人尽快上路,一路快马加鞭,不多时便抵达了王府。
王府周围被层层看守,萧阳月下马之后便直奔世子寝殿,戚逐被白钰扶下轿子,也跟随而入。
朱仲谦坐在寝殿的软榻上,面色憔悴,正喝着一碗安神的汤药,他的亲弟弟闽郡王朱仲谚正站在一边,神色满是忧虑。
见萧阳月走进,朱仲谦站起身,身子一下竟有些摇晃,他这几日接连受了惊吓,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已是疲惫不堪了。
萧阳月:“世子,那刺客尸首在何处?”
朱仲谦心有余悸,面容枯槁得厉害:“已经着人用布包起来,暂时搁在王府偏僻花园里了。多亏浮萍阁护卫得力,我才未受伤。”
“世子未受伤就好。”
萧阳月命人带他去看看那刺客的尸首,戚逐则留在殿中,再次问起了朱仲谦遇刺时的来龙去脉。
朱仲谦的回答与来禀报的护卫相差无几,戚逐听后,眉间却多了几分狐疑。
朱仲谦怅然叹道:“父王生前受梦魇所困,惨遭刺客毒手,如今我也夜夜被这梦魇折磨,险些被刺客所杀,连二弟你也时不时做噩梦……竟不知是不是命啊。”
朱仲谚听了,当即道:“大哥怎可说这样的话!什么命不命的?该死的是刺客!”
戚逐微微看了闽郡王一眼,道:“闽郡王说得是,世子不必太过杞人忧天。还未和世子说,我等已发现摩罗教在北县的主要据点,教内弟子也铲除了些许,只是邪教头目还未抓获,还需要一些时日和官府的人一同搜查。”
朱仲谦闻言,一时大喜过望,朱仲谚却倏地扭头看了戚逐一眼,而后又宽慰道:“实在是辛苦侯爷和萧大人了,有两位大人在,铲除邪教指日可待,实乃我贡州和渠州之福啊。”
戚逐笑道:“郡王过奖,这都是我们分内之事。”
自从贤王殁后,朱仲谚便一直住在王府为父亲守灵,也常常亲自去巡视王府各处,确保王府守卫森严无虞,不多时,他便起身告辞了。
戚逐目送着朱仲谚离去,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多了几分隐秘的思索。
随后,戚逐来到那存放尸体的后院,正好见萧阳月重新盖上尸首身上的白布。
戚逐:“有何发现?”
“没有易容假扮的痕迹。”萧阳月站起身,对身旁的手下道,“查清他的住所在哪里。”
“是,已经吩咐人去办了。”
“此人真是摩罗教的刺客?”戚逐略显怀疑,“此人明知世子身边护卫森严,竟还选择当着这么多人面正面刺杀,手法拙劣,和当时刺杀贤王的刺客相去甚远,实在不像是摩罗教的人。”
“那侯爷以为呢?”
“查自然是要查的,不过我觉得,我们未必只从这外来的刺客入手。”戚逐微微一顿,意味深长道,“这王府里头,也得好好筛查一番,看看是不是有人故意开了洞,让外头的蛇爬进来了。”
此时,朱仲谚回到自己寝殿中,方才面对戚逐时的神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鸷狠毒。
他贴身的小厮在寝殿门外看了看,确认周遭并无他人后,才小心翼翼关门走入门内。小厮给朱仲谚端来一杯茶水,朱仲谚却猛地一抬手,将那盏茶水打翻在地。
朱仲谚眸中满是狰狞愤怒之色,厉声隐忍着怒喝:“废物……都是废物,枉费本王苦心孤诣这么久,竟这么快便被萧阳月和贤坤侯发现了!”
“郡王消气。”小厮低声安抚道,“贤坤侯心思缜密、睿智过人;浮萍阁阁主武功极高,连武林中也难寻其敌手,此二人实非常人,联合起来更加难以对付,郡王当初难道不也料到了,光靠摩罗教不能成事吗?”
朱仲谚伸手抚摸着桌上一只青玉花瓶,暗暗道:“这王府的玉,果然和别处不一样,入手温凉光滑,连我府里也是没有的……你说,亲王和郡王,不过是差了一个字,怎么就相差这么远呢?我和朱仲谦,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不过占着个长子的名头,为什么就能当了世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