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乔指使尤金鳞收集诞育如此多的蛇胎子,想必也是为了重筑当年被他打碎的骨骼。
戚逐必须受这极刑。
不知过去多久,在戚逐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即将爆裂的前一瞬,他张嘴吐出一口近乎深黑的鲜血来,鲜血中夹杂着些许从脏器上剥离的、宛如被冻坏了的碎肉。
那一瓣蛇胎子和着血被戚逐吐出,蛇胎子周身缠绕着一缕黑气,比起刚被戚逐吞下时,似乎变得小了些许。
戚逐喘着气,他用这东西也着实是一步险棋,金蛇胎子之力太过强劲,靠他一个人,一次也只能吸化这么一小部分,若过于心急,或是内力把控不好,稍有不慎便会自毁筋骨。
但,他没有理由不用。
戚逐缓缓平复呼吸,身上那些黑色的脉络也渐渐淡去,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白钰其实并未离开,而是站在后园竹林的院墙下等待,一个多时辰后,才看见戚逐踏雪从小径中出来。
白钰立刻翻上屋檐,悄然望去,只见周围两名下人为戚逐撑着伞提着火炉,戚逐横抱着霁云,她披着戚逐的外衣,已经睡着了。
进了院门后,戚逐将霁云交给其他下人安顿,径直回了自己寝殿。
他来到寝殿偏殿的书房,站在百宝格前,拿下其中一格放着的粉彩瓷罐,伸手轻轻一推背后的木板,木板向后移动些许,露出底下的暗格。
戚逐从暗格中拿出一只白玉瓷瓶,打算将藏在袖中的剩下的金蛇胎子放入其中,手却又一顿。他思索片刻,继而将蛇胎子放入自己的内袋里,将白瓷瓶原封不动地放回,重新把暗格关闭。
浮萍阁官邸中,萧阳月坐在自己房中,正点灯看一本书,手边放着一盏峨眉雪芽。
一道人影来到殿外,萧阳月知道来人是谁,只道了一声进,白钰轻轻敲门,带着一身雪气走入。
萧阳月抬眸看他一眼,淡淡问:“我只让你到侯府递信,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白钰:“属下……见侯爷在家,便尾随了一阵。”
“这些事有影卫去做,你是近卫使,不必亲自去。”
白钰沉默片刻,声音微沉:“属下见侯爷很喜欢霁云姑娘,便想或许能找着机会与她通气,让她多探听探听侯爷的事。”
萧阳月手中的茶盏微微荡漾出一片涟漪,他沉默了半晌,未束起的发丝垂着,叫人看不清他的眸色,只是,他的声音是那样清冷,冷得似乎比平时还要彻骨:“是么?”
“……是。”
“你都看见了什么?”
“侯爷在后院里散步,偶遇霁云姑娘在池边喂鱼,侯爷便问了她的名字。”白钰静静地答着,“随后侯爷便邀霁云姑娘到后园竹林中去赏雪。”
“然后呢?”
白钰顿了顿,答道:“侯爷情动,与霁云姑娘在凉亭中欢好,属下于是在院落外等候,侯爷出来时霁云姑娘已经睡下,找不到机会与她说话,属下便回来了。”
“凉亭中?”萧阳月冷冷道,“侯爷真是好兴致。”
白钰默然,再交待了一些必要的事后,便主动告退。
第二日早晨,戚逐晨起后,见伺候自己的大丫头喜荷面带愠色,行动间也有几分急躁在,便问她发生了何事。
喜荷一抿嘴唇,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侯爷,林管家已经把那个叫霁云的安顿在后院落霞居里住着了,还拨了两个丫头伺候她,她不是才刚来伺候吗,如今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看她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昨日根本没人让她去喂鱼,她却自己主动揽了这个活儿,根本就是知道侯爷您要去逛花园,故意守在那鱼池边,想引起您注意呢!您还带她去了白竹亭,天寒地冻的,您……”
说到这儿,喜荷红了脸,是再也说不下去了,想必戚逐昨天晚上在落雪的亭子里和那女子欢好的事,府上已是人尽皆知了。
“行了。”戚逐无奈笑道,“林管家是怕怠慢了她。”
“现在府里下人都说侯爷要抬她做侍妾了!”喜荷跟着戚逐很多年了,在戚逐内室伺候的丫头都是她管着,很看不起这样主动爬床勾引主子的丫鬟,是以愤懑非常,有些口无遮拦,“她也配……”
戚逐心里清楚,人是萧大人送来的,其中或许还有皇上的意思,本就不能把她当做普通丫鬟看待,但这话他用不着向府里的人说,且让府里的人以为他喜欢她去吧。
戚逐:“好了,喜荷,别多嘴。”
喜荷只得闭了嘴,面色还有些不满愤恨,转身自去做自己的事了。
说人人便到,戚逐用过午饭后,管家便来通传,说阁主大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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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渣男这名头我姑且先担着吧
侯爷喜欢欣赏美人,但心悦的美人肯定只有一个啦~想不到吧,他们见过,只可惜阳月没看见他的脸,不然侯爷马甲早就碎了!
之后的某天:
侯爷:原来你就是那个姑娘
阳月:原来你就是那个登徒子
侯爷:?
第45章
戚逐来到正殿,意外地见萧阳月今日未穿他平日里素爱的长裙,而是着一身男子装束,侧身站在窗边时,竟颇有一番风雅的翩翩君子之味。
只是当萧阳月回头看他,有那等容貌在,风雅之味一时全消了,到底还是个明丽的美人,无论穿得如何,都能一眼便摄人心魄。
戚逐:“你今天怎么来了?”
萧阳月的目光在戚逐面上停顿片刻,道:“侯爷身上伤还未痊愈,皇上嘱咐我常来看望。”
戚逐低声一笑:“那就多谢了,只不过,明知我身体未大好,昨日倒送来两个美人……岂不是让我更无法安心养伤吗?”
萧阳月冷冷道:“我看侯爷精神好得很。”
“我精神若是不好点,怎么对得起送来的美人啊?”戚逐顺着萧阳月的话回答,回头喊道,“来人,去把霁云叫来,她是阁主大人引荐的,自然得好好感谢一番才是。”
不多时,下人便领着霁云来了,萧阳月瞥她一眼,不过经过一夜,霁云便已全然不是一副丫鬟打扮,衣着比侯府里其他下人都精致许多,显然身份已不是普通下人了。
霁云向二人行礼:“奴婢见过侯爷,见过阁主大人。”
看霁云如今的衣着,想必的确很得戚逐的宠爱,萧阳月思及此,心头却仿佛忽地有寒鸦在雪地上空飞过,徒留下一地寂然的阴影。
就在这时,管家又进来禀报,说郭尚书府家的二少爷差人来请侯爷去城南吃茶,戚逐一挑眉,侃道:“今日倒稀奇,有这么多人寻我。”
萧阳月平静道:“既然尚书府有人来请,侯爷便去吧。”
戚逐:“那好,我也许久不见郭二少爷了。来人,好好伺候萧大人。”
戚逐说完,便带了两名小厮离开了侯府。戚逐离开后,萧阳月却命周围下人退下不必伺候,单单只留下了霁云。
萧阳月在房中静立片刻,忽而沉声问道:“昨天夜里,侯府凉亭中,侯爷当真幸了你么?”
霁云面色一凛,继而有些泛红羞怯起来,她思索迟疑着,一时竟一副不知该作何回答的模样。
萧阳月:“有就有,没有就没有,犹豫什么?”
霁云低头道:“少爷,奴婢不能十分确定。”
萧阳月蹙眉:“这有什么不确定的?”
“昨日夜里在白竹亭,奴婢虽有与侯爷……的印象,但具体已记不太清了,许是因为奴婢陪着侯爷喝了许多酒,只觉得与侯爷行的那些事仿佛在梦里一般。”霁云忍着羞意,竭力回忆昨夜发生的事,一时只觉得头脑钝痛,“奴婢明明酒力不错,可昨夜过后却宛如昏睡了几天几夜一般,醒来后头痛不已。今早晨起时奴婢沐浴,身上似乎也未见到什么痕迹。”
萧阳月:“果真么?”
“是。”
萧阳月沉吟片刻:“你先安分待着,侯爷让你做什么便做,等我指令。”
“是。”
此时此刻,正在去郭尚书府路上的戚逐心里知晓,萧阳月多半屏退了众人在询问霁云昨晚的事。
这已不是戚逐第一次对浮萍阁之人用这药,第一次是最初闯入他卧房中发现百宝格中暗格的影卫,第二次是白钰,第三次,便是这名叫霁云的女子。
一次两次或许还可以瞒过去,可这三番五次的下来,任是他再警惕,长久下去,定会露出破绽,萧阳月又心思慎重,必会起疑心了。
到了城南与郭二少爷约定的地点后,戚逐便与二少爷进了茶楼,二少爷还是素日里那副样子,虽于政事上不大通,但却喜欢和别人聊起道听途说来的朝堂趣闻。
“听说近日西域进贡了一批名贵药材和珠宝香料给皇上,二皇子插嘴说前日在四皇子府上偶然见过这种珠宝,明里暗里都在说四皇子越过皇上收取贡品,蔑视君威。四皇子是气得倒仰,连忙争辩说这是他皇妃母家兄弟到西域行商时买来送给他们的。”
戚逐听后一笑:“皇子们都大了,自然起了相争的心思。”
二少爷道:“大皇子在政事上展露天赋,二皇子四皇子又有军功,五皇子为人勤勉饱读诗书,六皇子性情沉稳城府深,三皇子和最小的七皇子虽然相对平庸,但是乃皇后所出,身份尊贵,皇上又最为宠爱,各个龙子都是虎视眈眈,以后这七王夺嫡,不知会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啊。”
戚逐:“皇上还年轻,且身体向来康健,储君一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自然不急,皇上还是皇子时就喜爱练兵征战沙场,吃得别的皇子都吃不了的苦,多年来身强体健。”二少爷狎笑一声,“你看皇上不耽溺于后宫还有这么多皇子公主,就可知皇上身体多好了。”
戚逐也笑道:“你这话里话外的,可尽是羡慕啊。”
“谁不羡慕啊!”二少爷“嗨”了一声,摇头道,“我不像你没人管束着,家里大哥和三弟都有儿子了,我如今却还只有一个姑娘,能不让人心急吗?”
两人喝茶到申时,二少爷问戚逐要不要与他同去沉香苑,戚逐回绝,说家里有美人等待,这些日子先不去青楼了。
二少爷诧异道:“侯爷这是转性了?居然也开始往府里纳人了?”
戚逐笑了笑,不作回答,同随从坐马车回府了。
戚逐回府时,萧阳月还在,看来他今日确实悠闲,在他府上随意吃吃点心看看书也就过了一个下午。
戚逐走入房里,见萧阳月手里拿的那本书是他府上书房里的,一本关于草药的医书。
“之前着人去侯爷书房里拿的书。”萧阳月淡淡道,“侯爷不介意吧。”
戚逐心里微动,面上却不显,笑道:“在我府上,你随意就好。”
“想不到侯爷对医术草药也有研究。”萧阳月关上手中的书,意味深长道,“这书上还有侯爷的批注。”
“有一些兴趣罢了,当不了真。”戚逐道,“你不如就留我府上用晚膳吧?”
萧阳月无可无不可,点点头应了。
用晚膳时,霁云在里间伺候布菜。侯爷没有娶妻纳妾,如今却突然有了这么一个得宠的女人,内宅里又无人和她争高低,一时之间,府里流言四起,都说侯爷过不了多久就要正式纳她做妾了。
萧阳月暗暗看着,霁云是他亲自安排在戚逐身边当做暗探的,本来打的就是让她得宠的心思,可如今,霁云真的得了侯爷的宠,他心中某处却隐隐有些不知缘由也无法排解的烦闷。
“霁云。”戚逐忽地开口,“你不用在这里伺候,让其他人布菜就行,你下去歇息吧。”
霁云只好起身行礼告退,萧阳月夹起盘中的菜,却只觉得口中无味,没有一点胃口。
见萧阳月停下筷子,戚逐问:“怎么了?菜不合你胃口吗?”
萧阳月握着银筷的葱白手指微微收紧,他继而放下筷子,低垂的眸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是,只是从未见过侯爷如此真心疼惜一名女子,有些新奇。”
戚逐举杯的手一顿,他凝眸注视萧阳月片刻,回答:“霁云是你送来的人,自然是不一样。”
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萧阳月感到分毫的高兴,萧阳月垂眸道:“侯爷要娶她做妾室么?她是从我府里出来的,侯爷若有此意,我也该为她准备一份嫁妆才是。”
“不。”戚逐喝了一口酒,回答得十分干脆,“我不会纳妾。”
萧阳月诧异地抬头,本来他以为,凭着戚逐爱逛青楼的风流性子,怎么说也会妻妾成群才是。但如今侯府仍然是一个女主人也无,也许有着老侯爷孝期与为皇令奔波的原因,现下却突然听戚逐亲口说他不纳妾,萧阳月自然是吃惊的。
萧阳月:“为什么?”
戚逐笑了笑,却并未作答,转而道:“你不也至今没有娶亲吗?”
萧阳月像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微抿嘴唇沉默了下来。
戚逐轻抿一口酒,低声一笑:“你身为朝廷重臣,年纪轻轻就已有了他人望尘莫及的地位,想必想与你攀亲的人,不在少数吧?只是我看你冷情冷性,满心帝王社稷,心思不在儿女情长上。”
帝王社稷,儿女情长……萧阳月下意识认为,戚逐说得不错,他当年还身在武林中时,困于武林纷扰,一门心思全在报仇雪恨上,儿女情长于他无半点用处。如今双亲被杀的大仇早已得报,他也身居此位,肩负皇命,更是无心去想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