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得累了,堂中一些人已经就地坐了下来,还有一些人决定直接在客栈用餐了。
整顿饭下来,任凭祝枕寒与沈樾如何瞧,也没瞧见李癸的踪影,即使将李癸的长相描述给店小二,店小二也是满脸茫然地说没见过,想一想,又说或许是没有注意到他。
总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李癸并不是客栈的住客。
左右打听不出新的消息,祝枕寒和沈樾搁了筷子,正准备起身回房。
就在此时,门外的雨幕就像是被利刃迎风斩断,有片刻的停滞,随即,雨声之外的声音逐渐涌入了耳蜗,有五人鱼贯而入,皆是身披斗笠,腰间悬剑,步伐急促却稳健。
祝枕寒目光微微一凝,两个人没有多余交流,很默契地坐了回去。
沈樾拾起筷子,在剩菜中挑挑捡捡,低声说道:“这五人是一个门派的。”
那五人抖净斗笠上的水,随后向掌柜定了房间,又点了几个菜,在角落处落座了,祝枕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腰间的剑,半晌,如数念道:“宿、行、骇、崂、帑。”
沈樾很惊讶地看了祝枕寒一眼。
他说的,可都是剑的名字。
“他们是九候门的弟子。”望见沈樾的眼神,祝枕寒有些不自然地低咳两声,“师父总是在耳边念叨各种剑,所以我虽然知晓他们的剑名,却不知晓他们各自都是谁。”
好吧——那就以剑相称吧。
宿剑拧着衣服上的水,低骂了一声:“这该死的鬼天气,怎么说下雨就下雨。”
行剑慢腾腾给自己倒了杯茶,说:“看来老天爷也不常眷顾行义之人。”
骇剑望着堂外的大雨,并不说话。
崂剑笑道:“这下好了,从皇城一路跟到现在,还因为一场雨把人跟丢了。”
帑剑托着下颚,幽幽说道:“这都是你们的主意,回去之后师父要罚都罚你们。”
这五人是性格各异,自说自话,倒是让祝枕寒和沈樾听出来,他们就是当初跟到顾府的那些人,恐怕只见过他们的画像,追到这里也没将他们认出,还以为把人追丢了。
宿剑怒道:“罚我?若不是我,我们也没那么快发现他们两个早就跑了,若不是你,我们这一路上日夜兼程赶路早该追上的他们的。你这瘸子,真不知师父为何中意你!”
帑剑嘲他,“因为你口中这个瘸子花了两年就学会了你练了五年的招数。”
行剑抿了一口茶:“唉——吵了一路了。”
崂剑道:“如今跟都跟丢了,再计较这个也没有意义,倒不如想想该如何解决。”
然后,他又看向沉默不语的骇剑,“师兄,你也劝劝他们吧。”
“我们五个,都不过是师门推出来试探情况的羔羊罢了。”骇剑声音嘶哑,仿佛天生喉咙就被撕成几段,一字一顿从唇齿间逼出来,极为困难,“所以,我们都一样。”
他这话说的,是将所有人都骂了一遍。
连宿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崂剑的嘴唇动了动,正想开口缓解气氛之际,又听得骇剑忽然说道——
“来人了。”
随着字音落下的,是他骤然紧绷的身体,还有冰冷似寒潭的眼神。
他将手按上腰间的剑,覆着茧的虎口滑过剑柄,带着穗子发出很轻的一响。
与此同时,祝枕寒和沈樾也望向堂外。
这个雨夜出现的人,实在太多了。
甚至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他们早就在等这场雨。
然而当祝枕寒看到来人时,先是怔了怔,而后神色渐渐地,竟然缓和了许多。
急急跨过门槛的,是个白净的少年,眸色澄澈,好似一汪清池,瞧着天真无邪。
他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因为急着避雨,动作也就急切了许多,脚下被飞扬的袍角一绊,眼见着就要摔倒,门口几个坐着等雨的人吓了一跳,正要接住他时,他身后雨幕被拨开,有两人侍卫模样的人飞身上前接住了他。少年松了口气,露出惊魂未定的模样。
这下子所有人都瞧出来了,这少年必定不是简单的身份。
然而他的衣着,又并不是特别华丽,其他人揣测,恐怕是偷偷溜出来的。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侍卫退开后,少年竟然俯下身,一一地捧了方才那几个起身欲接他的人的手,他眼睛亮亮的,声音干净清脆,说道:“谢谢各位大侠的好意。”
那几个人很不好意思地推脱,说“不是什么大侠”,又说“无碍无碍”。
这短短一句话,倒让整个客栈里的人,甚至连九候门的弟子都对他心生好感。
骇剑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将手挪开了,他腰间的剑微抬,又恢复了原状。
少年道完谢后,往大堂内走去,他环视了一圈四周,发现只有祝枕寒和沈樾坐的那一桌的空位足够宽敞,于是极其自然地走到了他们面前,问道:“我能坐在这里吗?”
众目睽睽之下,这两个侠客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他落了座,点好了饭菜,过了一阵,其他人也略过了这个小插曲,各干各的了。
唯独祝枕寒、沈樾、少年这一桌的气氛,稍微有些不同。
沈樾的直觉告诉他,少年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单纯,并且,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从看到少年的第一眼起,他就生出一种抵触的感觉,就像是......八字不合。
八字不合?这个词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沈樾兀自默念着,皱了皱眉头。
这种诡异的情绪持续了一阵,在祝枕寒轻声开口之际,沈樾终于得到了答案。
“这便是我同你说过的,与我相识多年的友人,符白珏。”
沈樾想,原来如此,怪不得第一眼就令他生厌。
转念又想,等等,他不是年纪都快二十四了,比祝枕寒还要大一些吗?
沈樾再转过去瞧那少年时,正好撞进他探究的目光中。那张实在太有欺骗性的脸轻轻地牵动一下,笑了笑,却并不是先前那种温软的笑意,而是另一种如同看见猎物终于发现自己已经落入陷阱的由衷喜悦和怜惜,像是在说,你好笨啊,才发现这件事吗?
沈樾:“......”
他想起来他为什么如此讨厌祝枕寒的友人了。
正好饭菜端了上来,符白珏温声道了句谢,等店小二离开后,他宽大的袖中滑出一根银针,慢条斯理地试了试毒,确认没有问题后,银光微动,又重新隐没于他指间。
符白珏取了双筷子,准备用饭之际,抬眼发现沈樾还在看着他。
于是他停住筷子,用手托住脸颊,微微偏头回望过去,从这个角度看他,分明是清朗的少年,然而看那双眼中的调侃意味,又像条狐狸:“久仰大名,‘八字不合’?”
作者有话说:
推推亲友的文,世界观超级宏大剧情特别精彩!
cp:傲娇大小姐谢琅(攻)x忍辱负重直男王如锋(受)
《举身赴洪炉》度虔
文案:
连失两剑没落五十年的剑道世家谢家,最后一位遗腹子谢琅,自出生便不声不响,不怒不乐,形如痴呆,更别提用剑,但是他今年必须在法闻天上替谢家争回名声。
无门无势无依无靠孑然一身的王如锋,他必须在今年的法闻天登顶堂庭,并且在剑道为尊的法闻天,他不能用剑。
就在今年的法闻天,他们相遇了。
-
剑与盾,生铁与熔炉,进攻与防卫,破坏与保护。
铸剑师与他的剑。
-
所有人都觉得王如锋应该恨谢琅,所有人都觉得王如锋要除掉谢琅。
可王如锋只想保护他。王如锋保护他命中注定的这把剑,他最好的一把剑,他此生绝无仅有的一件佳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
要怎样,才够锻造出那柄空前绝代之剑。
用汗水,用眼泪,最后是用血肉。直到他锋利无匹,直到他无往不利,直到我满面尘灰,直到我伤痕累累,直到我坠入深渊不复返。
举身赴洪炉,自断有双肢。
-
“王家人言而有信,王家人一诺千金。王家人只会铸剑,不会用剑,”
“我亦此生不再用剑。”
-
“……但是谢琅,今天,为了你,我要破例了。”
“师父,为了他,我要破例了!”
第26章 荆溪白石出
符白珏绝对是故意的。
沈樾回想了一下,他和符白珏隔着祝枕寒的那些明枪暗箭。
第一次,沈樾听说祝枕寒下山了,正巧是在落雁门附近,于是他偷着溜了出来,到了茶馆之后,只见祝枕寒一人,对座还有杯温热的茶,明显走了不久。他问祝枕寒方才是谁来过,祝枕寒依言答了,那人便是符白珏,他正是与符白珏说好了才下山赴约的。
沈樾那时候先是觉得遗憾,毕竟他也想见一见这个与祝枕寒相识许久的友人,随即想到他们两个能够独处,就又高兴起来,没有追问为什么他前脚刚来那人后脚就走了。
至于第二次,就真的有些气人了。
沈樾向来喜欢看话本子,祝枕寒原先不甚感兴趣,他喜欢,他也就陪着一起,渐渐地也会去替他搜罗一些新的话本,每逢见面时,便将话本给沈樾。有一回,沈樾收下了祝枕寒拿来的话本,那话本很是新奇,于是他很高兴问了一句,这话本是在哪里找的。
祝枕寒说,是他托符白珏找的。
沈樾当时还觉得祝枕寒的这位朋友真是神通广大,没想到回去翻话本的时候,从书册中间掉出来一张字条,他拿起来一看,上书“我以为只有小孩子会对这样的东西感兴趣”一行字。这字迹全然与祝枕寒不同,沈樾仔细一想,也猜到字条是符白珏写的了。
后来通过旁敲侧击,他得知这字条恐怕是符白珏写给祝枕寒的。
友人之间的调侃,无伤大雅,然而无意间将沈樾给炮轰了。
于是沈樾后来将话本还给祝枕寒的时候,又在书册中夹了新的一张字条。
“不好意思,话本是我托小师叔找的,并不是他要看。这位兄台,虽然我们未曾谋面,但是话本子本身是没有错的,说只有小孩会看这样的东西,实在是眼界狭窄了。”
他这样很客气地写了。
然后下一次的话本子中,第一页就写上了,最后书中的两个主角会死于自相残杀。
沈樾:“......这人是有病吗?”
从此以后,沈樾就和这个从来没见过的人开始了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这下终于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确实是从头到脚,皮囊连同性格都让他不喜欢。
这时候,沈樾忽然能理解祝枕寒为什么不愿意和顾厌多说两句话。
他嘴角牵扯了一下,说:“我也早就想见你一面了,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符白珏但笑不语,挑了饭菜,很自然地吃了起来,像是有些饿了,身后有店小二帮忙将他东西搬过来,那木箱似乎分量不轻,两个人才搬得动,放在地上时发出声闷响。
那两个冷峻寡言的侍卫直挺挺地站着,各立木箱侧端,斗笠掩面,辨不清长相。
堂中人多眼杂,眼下祝枕寒虽有许多想要问的,例如符白珏为何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和沈樾在此处,而他之所以冒着雨来,又是为了什么?
这些,他都没有问出口。
祝枕寒与符白珏交换了一个眼神。
符白珏微微颔首,祝枕寒便推开那杯早已冷却的茶,冷眉冷眼,起身欲走,当真是符合那不近人情的古怪剑客了,沈樾见状,也搁了手里的筷子,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上楼后,他们径直进了祝枕寒的房中。
沈樾自己寻了个椅子来坐,祝枕寒走过去,坐到他对面。
“符白珏的到来,我毫不知情。”祝枕寒思索着,说道,“以他的性子,一定不会做不必要的事情。不过,我想起来之前在皇城的时候他就给我写过一封信,信中提及,待他处理完手中的事情,就会与我重逢,只是在鲤河这样的地方见面,实在不合理。”
沈樾问:“你觉得他是为了什么来的?”
“并非为了你我。”祝枕寒说,“否则他不会挑在这种不恰当的时机出现。这客栈中的来者太多,你口中的镖师李癸,九候门的五个弟子,恐怕还有别的什么人,这些都是变数,我想,符白珏恐怕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才会选择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
沈樾点点头,又听祝枕寒犹豫片刻,说:“你与符白珏......”
“没事的。”沈樾失笑,“我虽然确实与他八字不合,不过凡事都以大局为重。”
祝枕寒听他这样说了,自知再说下去也只是多此一举,便想,总归符白珏现在出现在了这里,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和他们分道扬镳,以后再慢慢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祝枕寒是十二岁那年认识的符白珏。
与那堂中大部分人见到符白珏的第一印象不同,那时的符白珏衣衫褴褛,破旧的衣服孔洞中露出来的是覆满淤青的手臂,因为营养不良而身形瘦小,全然瞧不出是十五岁的年纪,倒在雍凉街头。祝枕寒路过时差点被他绊倒,还以为他已经咽了气,试了试呼吸才知他是又累又饿,昏了过去,就勉强背着他回了家,倒是把祝父祝母给吓了一跳。
符白珏悠悠转醒后,见到他们,先是一愣,随后道了谢,大致讲了讲自己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