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之间,对决结束。
“这是什么邪术!”
赵悝咬牙切齿,被拖回坐席。
却在首场结束之后,秦郁便不再观战,只低下头在桌案前作画。他刚刚完成了对斩风剑的又一次试验,音波共振的感觉还在,必须立刻记录下来,往下推算。
专十与技击之士的对决已开始。
那技击擅长于勾挑,一招一式似在使矛,前冲,左横,斜右挑,连贯无比,仿佛文人用笔。专十横眉冷对,一边举手吃招,一边挪转步伐,寻找攻破之处。
霁月为纯锻,长在近锋段。
而龙泉为复合剑,长在均衡。
“嚯!”专十迎住技击的一阵斜挑,大喝一声,反转过身体,以龙泉剑刃贴住霁月,脚下连逼三步。“呲……”两剑从剑锋摩擦到剑格,发出尖锐的嘶鸣。
金花迸射。
剑刃通红。
技击未及反应,惯性前冲,正遇上专十换手,驭龙泉剑从横向劈砍而来。
“什么!”田戊梁站了起来。
一条裂缝出现在未曾有败绩的霁月的身上,从中部的剑脊斜下延伸至剑刃。
铁片落如花瓣。
桃氏扳回一局。
“仅两局之间,便有两把当世名剑香消玉殒。”尹昭饮下一杯酒,徐徐品道。
“能在这样的盛会之中得遇对手,田某人不感到遗憾。”田戊梁亮声回答道。
百里登与毐的对决到来。
“看剑!”
百里登体重约两百斤,前冲之时,整座高台的木板都在震动,毐才迎一回,整个人被撞飞三步远,摔得鼻子流血,血从他的面具滴下,流进扎紧的衣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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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登体重约两百斤,前冲之时,整座高台的木板都在震动,毐才迎一回,整个人被撞飞三步远,摔得鼻子流血,血从他的面具滴下,流进扎紧的衣襟中。
易南剑与中原剑系和荆楚剑系大有不同,其剑柄之上装有丁字形的加重器,器内塞满石块,使剑身重心偏向主人,劈砍时有雷霆之势,刺击有破竹之效。
“领教。”
毐脱去上衣,甩在坐席。
百里登半蹲身体,握剑于身前。
“来!”但见纵横在毐的手中变幻形态,犹如水蛇一般左右游窜,上下试探。
百里登一记刺击,毐已用纵横劈砍过他的剑身两次,一次在上,一次在下。
百里登杵在原地,只见四张全是纵横的影子,令他目不暇接,手腕转得酸痛。
剑器碰撞,音若金铃。
毐的动作灵活多变,将纵横的韧性发挥到了极致,相比之下,易南剑虽然坚硬沉重,却经不起一个节点被反复朝不同方向击打,不时,易南剑和其主人百里登一样,变得疲劳而迟钝,正是这时,毐的影子重合为一体,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受剑!”
毐双手举剑,尽全身力气,朝易南剑剑身那处已被击打为赤红的破绽砍下去!
一声钝响。
百里登坐地,易南折为两截。
席间尽是惊叹。
“前场赢了!”
桃氏弟子欢呼。
※※※※
从三场赢两场的战绩看,青龙阵营赢得了前场的胜利。台下,围观的百姓纷纷叫彩。“秦先生真乃神人!”“秦先生从未有败绩!”“秦先生的剑,无坚不摧!”
秦郁的心情仍不轻松,最重要的后场,即斩风与青龙的劈砍即将到来,可他仍还差一次试验才能确认击打磁石的位置和角度,他们绝对不能存有侥幸之心。
“秦先生。”
却在秦郁思考的时候,四面箭楼突然传出一阵金响,所有的欢呼喝彩停顿了。
何时说道:“我一个门外之人都知道,论剑得讲公平,而你,却凭阴谋取胜。”
秦郁回道:“论剑之前,雀门未曾规定双方不能更改次序,也就是说……”
“不守剑道该当如何。”尹昭不紧不慢,开口问道,“秦先生你说,怎么办。”
秦郁道:“雀门莫不是要耍赖。”
尹昭道:“借你的话说,那论剑之前,雀门也未曾规定双方可以更改次序。”
尹昭的语气坚定、平实并且沉稳,他并非要耍赖,而是要光明正大地收网。
他一局都不甘愿输。
碾压,就是要全部胜利,才能叫碾压,才能让天下人看到,挑战雀门的下场。
秦郁意识到辩解无用,苦笑了声,欠身起来,一把扫开桌案前的绿叶与石头。
“我不知道怎么办。”
“以命抵罪。”尹昭道。
瞬间,无人再敢喝彩。
东、北两面俱是一怔。
“以命抵罪!”尹昭笑道。
“绑了!”何时道。
众人惊骇。
毕方军士的脚步如暴风袭来。
赵、专、毐被揪出席位,绳索缚身。
众人这才清醒——他们是在六千魏国军队的重围中进行着这场空前的盛事
高台之下是早就布好的戈戟与弓。弩。
“尹公。”秦郁握紧腰际的剑,“你不要欺人太甚,否则在座各位不会答应。”
尹昭道:“好,那我允许你们再出一个人与斩风对决,一命抵三命,很划算。”
西边的血云渐渐朝武库的上方笼罩而来,清明的细雨如凉纱覆在人的面孔。
良久,何时清了清嗓子。
“青龙剑阵,可有异议?”
秦郁缄默。
“青龙剑阵,可有异议?”
左千摔去酒杯。
“青龙剑阵,可有……”
“且慢!”
正是何时喊到第三次的时候,从南边传出响亮的声音,一根拐杖点地而出。
“此剑,名为朏朏,系姒氏祖传,守护王畿的剑,姒妤愿以此剑迎战斩风。”
姒妤拔剑。
朏朏属中原剑系,长三尺,单脊直锋,剑身雕刻神兽白尾有鬣,铭文“解忧”。剑锋所指,有黄白之光汇聚,剑刃划过空气,声音似涓涓流水,能绕梁三日。
“姒妤,回来。”秦郁道。
“先生不能输。”姒妤道,“朏朏系赤金所铸,不受磁石干扰,可以一搏。”
“不值。”秦郁道。
确定磁石位置的最后一处试验点在剑格附近,也是剑术之中最难击中对方的部位,他不知道以姒妤的体力能不能全身而退。他的心被带刺的刃狠狠捅了进去。
“姒妤,这不是论剑,这是屠杀,你给我回来。”秦郁道,“莆监去拦住他。”
“先生,我必不负所望。”
姒妤回过身,示意阿莆退下,随后跪地对秦郁行了一个师徒之礼,毅然赴阵。
“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秦郁抓住桌案朝姒妤爬去,趴在藻席之上。
“秦先生,外人义悠斗胆说一句话。”义悠扶起秦郁,轻劝道,“姒相师是用性命换试验,先生如果漏听了斩风的剑音,没有算出破绽,他才是真正的不值。”
秦郁握紧拳头,含泪点了点头。
姒妤已走到贺诀的面前。
※※※※
“你姓贺,是宋国贺氏么?”姒妤的语气平和安宁,仿佛只是与对方话家常。
贺诀拱手道:“是。”
姒妤道:“久仰。”
姒妤阅人无数,洞若观火。方才的一次撞击,秦郁听出的是剑的破绽,而他听出的却是贺诀心里的隐疾,这次,他终于决定利用自己的长处达到自己的目的。
一个如白马般俊俏,如白玉般光洁的人,最怕的就是身上丑陋的烂疮被揭穿。
“姒相师。”贺诀先行礼,“尽管你有腿疾,但我仍尊重你,我会全力以赴。”
“那么你可知道,我的这条腿是如何负伤的吗。”姒妤微微笑道,“想听么。”
贺诀直起身,谦恭地等待。
“说来话长了,王上年轻的时候,曾经想在大梁附近的昊阳建造一座无雅宫,因那里有一座高山,日初云海之景无与伦比。”姒妤娓娓道来,“可……”
可那是万顷良田,是方圆十里百姓生活的依托,没有人愿意用良田换旱田。
司空府装糊涂,直接开始挖地基,谁料正挖到一半,人祸没发生,地底却忽然塌陷,露出一个不知什么年代的墓葬坑来。坑中有具棺椁,还有二十余把殉葬的剑器。一时间谣言漫天,百姓更不愿意配合,工程阻力极大,司空府的官员于是找到已小有名气的相剑师姒妤,想让姒妤给一个和缓的说法,安抚民心……
那是姒妤人生中最风光的时刻,他并没有和秦郁商量,走上郡衙的公堂,张口便道:“昔日殷天子藏剑之处,公子嗣若敢在上面盖房子,魏国半年内必倾覆。”
司空府官员道:“胡说!”
姒妤道:“我绝无虚言。”
他的腿便当堂被打断。
再过大半年,工程继续,引发百姓反抗械斗,官府强势镇压,又是另一回事。姒妤从没有后悔用自己的右腿换了昊阳大半年的安宁,至今,他仍然觉得骄傲。
“姒相师。”贺诀打断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些与贺某有何关联?”
“因为……那座墓地之中每一把剑器的铭文我都读过。墓的主人,姓贺,名阕,乃宋国贺氏的祖上,也就是你贺诀的先人。”姒妤道,“谁能想到,魏王刨开你的祖坟,在你家先人的尸骸之上寻欢作乐,你却还要在他身边,做一只狗。”
贺诀的手剧烈颤抖着。
他的隐疾,被姒妤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就像一朵最艳丽的花突然碾碎成泥。
他的理智崩溃。
“去死!”
贺诀骤然出剑。
姒妤闭上眼,连脚步都不曾挪动,只利用贺诀的愤怒,反手提剑,轻轻一触。
贺诀想杀他。
他却只想击打那处试验点。
空气中泛出清脆的一响。
剑过。
姒妤的胸膛被斩风刺穿。
朏朏坠落。
“姒相师!!!”桃氏众弟子扑上去,场面一度混乱,毕方军放箭警示。阿莆擦着泪,冒死把姒妤从藻席背了回来。凌乱的箭矢之中缓缓流淌着殷红的血河。
秦郁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一尺又三寸,午初之倾角。”
※※※※
“尹昭!一尺又三寸,午初之倾角,这便是斩风的破绽,你敢不敢比后场!”
秦郁从案前撑起身体,又被义悠按回去。他眼眶通红,声音中带着一丝血气。
尹昭道:“你说什么?”
“你用磁石,即便剑器不生锈,不出半年磁性也会自然衰退。到时候,斩风剑就是一堆触之即碎的废铁。”秦郁道,“你使这般阴险手段,有何颜面称胜?”
“尹公,既然秦先生说出斩风的破绽,那么按照论剑的规矩,你不可以回避。”邱子叔起身道,“否则,在座各位回国时,只会说魏国处事不公,以霸道欺人。”
尹昭侧过脸,问杜子彬道:“听清他们说什么了吗?怎么像是在狺狺狂吠。”
秦郁就要拔剑,被一只手按住。
“秦先生,我奉公乘之命护你张全。”义悠看着他,认真道,“我替你战。”
义悠的步伐极快,趁席间哄乱之际,他从东道五十青龙抽出一把,闪到西道。
剑光如电。
尹昭骤然清醒。
“拦他!”
“来不及了!”
剑影如午初的太阳落在斩风上,正是那一尺又三寸的位置,斩风被划开胸膛。
斩风剑体落下,如枯叶凋零。
“尹,尹公……”田戊梁失神道,“这不可能,秦郁,秦郁不可能推算出……”
桃氏众子弟叫不出声音,他们哑着嗓子,红着眼睛,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转变。
面东的席位之中,唯有夕保持镇静。
“尹公,他赢了。”夕哑着嗓子,说道,“他所说的位置,正是磁石所在,这并非偶然,如果按照固定的方式劈砍,那么六千剑无一能幸免。全将被斩断。”
尹昭仰起脖子,张着嘴,一声长叹。
雨丝如细浪,春意阑珊。
“网破,鱼也得死。”
尹昭心中最后的宁静被搅浑,他回过神来,用略显疲惫的语气吩咐了一句话。
“何时。”
“属下在。”
“传信将军,杀光他们。”
※※※※
被血光吞噬的时刻,人已分不清什么是武器。毕方军血红的手,锋利的牙齿,毫不犹豫地将一张张脸孔撕碎。土壤染成红褐,鲜血无法凝固,阴霾散不开。
旗帜接连倒下。
桃氏数百人艰难挪动着。军士用斧子砍去各路车轮,官吏用鞭子、木棒互相殴打,百姓未及散去,男人的咆哮、女人的哭、孩子的叫喊混为一片。高台张围水泄不通,马被绳索乱缠着,箭矢横飞,武库附近是一片嗒嗒嗒张弓架弩的动静。
前去不能,后去不得。
秦郁把姒妤的身体抱在怀中,俯身安慰着,声音低沉温柔,似在哄孩子入睡。
正此时,一滴水落在他的睫毛上。
水珠晶莹剔透,不是血,是泪。
“先生!看天上!”阿莆喊道。
秦郁艰难地抬起头。
潇潇雨幕之中,千万束火矢从西边发来,划过他们的头顶,射向毕方军大营。
玄青的旗帜出现在原野尽头。
秦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