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和他的剑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又生

作者:又生  录入:11-05

  佩兰道:“你休要提鹤壁。”
  秦郁道:“且说,值不值得。”
  佩兰道:“方才你的三个问题,纠正其中任何一个,都会在朝野中树敌无数。”
  秦郁道:“这风险不用你承担,唯一所求,推荐几位宁邑的工师与我,好么。听闻佩兰之剑,剑锋不蚀,锐利如初,与你交往的人,便是桃氏门下信任的人。”
  佩兰端起酒,一饮而尽。
  “你休要提鹤壁。”
  姒妤道:“佩兰!”
  秦郁也不知道何处拿捏失当,最终,这场洽谈不欢而散。佩兰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却不为所动,仿佛看淡了世间木与火的博弈,仿佛那是一场无尽的轮回。
  佩兰从淇水河畔离开,又到集市逛了逛,日暮,背着一袋麦谷回到崖壁石窟。
  “师父!快相一相,此剑值几钱?”
  鹤壁蹲在挂满兽夹、鸟笼、弓箭的墙旁,双手托腮,盯着刚出炉的一筐新剑。
  佩兰伸手,揉了揉徒弟的帽子:“今晚不吃肉,吃粥,你先做,我再教你。”
  鹤壁道:“你又骗我。”
  佩兰唉道:“铸剑之术略通就好,不要偏执,如今世道,做桃氏易惹祸上身。”
  鹤壁抿了抿唇,一人跑到洞口,翻上栏杆凌空坐着,顺夕阳光朝摘星台眺望。
  “剑是什么?”
  余晖从她的睫毛跳跃而过。
  “你不告诉我,我就去摘星台问江湖剑客,问往来士子,问朝歌列位先人。”
  “剑……”佩兰的手一松,麦谷洒落。
  他看见,鹤壁解下长发,发间系着一柄极短的刃饰,正只有佩兰的剑锋二寸。
  那瞬间,他的防线崩溃。
  那道坚固的防线,能抵挡外界的滔天大浪,却禁不住内侧的一滴绵绵细雨。
  剑是天下人守护挚爱的工具。
  桃氏手染鲜血,铸的是世道。
  他们躲不开,避不掉。
  ※※※※※※※※
  三日后,秦郁有官职在身,不得不启程,令姒妤留在朝歌继续疏通宁邑之事。
  登车时,一顶斗笠追来。
  “秦先生!姒相师!”
  佩兰把鹤壁所铸的刃饰以及一卷竹简递进秦郁的车厢,而后方才躬身行礼。
  “我所记,宁邑水土人情,皆在此。”
  秦郁心口一热。
  奈何他手抚着窗,正要掀帘感谢,腰部的刺痛忽然传来,叫他整个人痉挛在厢中,耳不能听,目不能视,眼角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水,只能沉闷回复了一个字。
  “好。”
  此后百年,朝歌都传秦先生行为诡异。
  南下之路,申俞时不时还会为秦郁讲解鸿沟为魏国经济带来的巨大变化,此时的大梁仍是天下的中心,车马川流不息,诸国钱币畅通,歌舞繁荣,在这片百花齐放的平原,人以无志无知为耻,便是田间耕种的老汉都略通史诗,能道一二。
  “秦郁,小时候啊,父亲带我来这里看白圭挖沟引水,仪港前密密麻麻数万的工匠,我掰着指头算,这样一条把济、濮、汴、睢、颍、涡、汝、泗、菏连起来的大河,怎是沟呢!父亲笑说,所以它叫‘鸿沟’啊。那刻起,我就佩服白圭,想着,鬼谷子的徒弟怎都这么厉害,后来鸿沟建造好了,两岸的田野绿起来了,白圭却去往中山国、齐国游历,变成商人了。我苦思冥想,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受老师之命赴大梁为官,听渔夫说,那日,孟轲先生与白圭泛舟鸿沟观景,白圭自比禹,孟轲先生大笑,‘白先生错了,大禹治水遵循自然之道,而白先生却把邻国当作蓄水的沟壑,水,逆向而行就是洪,是人民所厌恶的事。’现在想来,白圭凭蚕丝和漆器致富,是审时度势,顺从天机,而孟轲先生至今还在大梁城中教化人伦,讲述仁政,拿不出半点实际举措,被我王搁置一旁,受尽冷遇……”
  “我知道这些,申大夫,别说了。”
  “你知道什么!你当时在咸阳!”
  “姒妤与我说过的。”
  秦郁在病痛中,隐隐约约听着典故,径自回忆着这个帝国曾雄霸天下的气象。
  ※※※※※※※※
  次日,久违的大梁城到了。
  申俞自去司徒府领令。
  仪港前千帆流过,北方三里有一座夯土台,司空府篆字赫然映入桃氏弟子的眼中,在飘扬的正红朱雀旗帜的中间,是披挂绛色纱幔的铺着兽纹地砖的高堂。
  “秦先生,属下在此恭候已久,特于司空府中摆薄酒,为众位工师接风洗尘。”
  一下车,秦郁看见两张热情洋溢的面孔,前头是杜子彬,后头的也斯文秀气。
  “忘了介绍。”杜子彬拢袖道,“先生,这位是与我师出同门的弟弟,何时。”
  何时道:“久仰先生大名,请。”
  秦郁笑了笑:“请。”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为先秦时期残疾社会保障制度。
  首先中国社会历来有扶弱济残的美德。形成原因大致有三。其一,‘废疾者’可能是部族战争中的功臣、应当享受抚恤的军人;其二,‘废疾者’是不同于常人的‘异人’,在神秘主义文化影响及其深入的远古,一般人对“异人”有不解其因的敬畏心理;其三,‘废疾者’充任力所能及的职任时,由于身体条件的限制,承担的往往是‘劳心’的工作,这也使得他们取得特殊的地位。——《春秋战国时期社会救助述论》
  据《竹书纪年·卷上》中记述,帝喾高辛氏“使瞽人拊鞞鼓,击钟磬,凤皇鼓翼而舞。”瞽人是指盲人,可能在帝喾时就已经有盲人乐师。《尚书·胤征》中讲到夏朝时发生日食,“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瞽人乐官敲奏锣鼓说明夏朝已经有专门的盲人乐师,而盲人乐师还兼有巫师的职能。
  在殷墟甲骨卜辞中有“多瞽”这样的称呼,这说明在殷商时存在一个“瞽朦集团”,在占卜仪式中起着重要作用。通过分析甲骨卜辞,能够看出瞽人在殷商的礼乐文化中有着多样的文化职能。《甲骨文合集》16013 载:“癸卯卜,品贞:呼多(瞽舞)……贞:勿乎多瞽舞。”,反复贞问是否让瞽朦们表演舞蹈以求雨,这说明有瞽人在负责宫廷舞蹈。
  在春秋战国时期,残疾人得到的来自国家和社会的救助主要有三种方式。其一是国家收养,其二是减免赋役,其三是量能授事。
  1.管子行“九惠之教”的第四项是“养疾”,“所谓养疾者,凡国、都皆有掌养疾,聋、盲、喑、哑、跛辟、偏枯、握递,不耐自生者,上收而养之疾官,而衣食之,殊身而后止。”说明在齐桓公之时,齐国已经有了国家收养残疾人的政策。
  2.《周礼》中有减免残疾人赋役的内容。《地官·乡师》规定,乡师根据国家的校比法,按时清查每家人口多少,选择可以充任兵役、劳役之人,而“废疾”者可以免除兵役、劳役。《管子·度地第五十七》中记载,不能从事治水劳动的,免役;久病不能赋役的人按残疾人处理;只能少做的,按半个劳力处理。可见残疾人有特殊待遇,根据身体情况减免了力役。《睡虎地秦墓秦简·傅律》规定“占癃不审”(正常人假装成残疾人以逃避赋役)将受到重罚。这从侧面说明在当时的秦国残疾人不承担赋役。
  3.在《周礼·秋官司寇》中讲到掌戮的职能时说道:“墨者使守门,劓者使守关,宫者使守内,刖者使守囿,髡者使守积。”即,受过墨刑的让他守门,受过劓刑的让他守关,受过宫刑的让他守宫内,受过刖刑的让他守苑囿,受过髡刑的让他守粮草。对于有不同身体缺陷的人,让他做力所能及的工作,这体现的是对残疾人救助中的“量能授事”的原则。
  量能授事是指国家根据残疾人的生理特点,为他们适当的工作,充分发挥他们的才能。《礼记·王制》明确规定:“瘖聋、跛、躄、断者、侏儒,百工各以其器食之。”《荀子·王制》云“五疾,上收而养之,材而事之;官施而衣食之,兼覆无遗。”
  “以其器食之”和“材而事之”都是依据残疾人的能力为他们安排工作,使残疾人尽量能够独立生存。
  《谷梁传·宣公十七年》记载“季孙行父秃,晋郤克眇,卫孙良夫跛,曹公子手偻,同时而聘于齐。”(鲁正卿)季文子秃顶,(晋)郤克瞎了一只眼,(卫国)孙良夫是个瘸子,(曹国)公子手是个驼背,他们在本国身居要职,并代表国家出使齐国,说明他们虽然生理有缺陷,但仍成就非凡。另有著名军事家,孙膑,受刖刑后,在齐国得到重用。身残志坚的人能够成功,除了坚强意志和过人才智之外,世人的宽容和帮助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综上可见先秦时期已有国家收养残疾人、减免残疾人的赋税徭役、对残疾人量能授事等救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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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函人
  大鼓飞声,乐师行祭, 甲胄威仪。
  风过, 秦郁眨了眨眼, 一幕雄伟瑰丽的画卷在仲夏灿烂的阳光之下缓缓展开。
  “何先生, 说是薄酒,气味竟然如此浓郁, 我这贱籍之人, 恐怕承受不起啊。”
  此刻, 秦郁面前是一条长达十丈, 旌旗飘扬的石道,道旁站立着迎候的官员。
  魏国尚红,官员个个身着红袍, 穿戴整齐,按司职部门排队, 队形一丝不苟。
  万人盛景,蔚为大观。
  轮椅徐徐前行。
  “司空持国之重器, 尹公令我为秦先生详细介绍。”何时走在秦郁的右边, 笑道, “右面, 依次为六部,左面, 为四库甄选的邦工室代表,以及,旁司官员。”
  阿莆推着秦郁, 一路看得眼睛发直:“先生,这司空府竟是和冶区分开的。”
  秦郁点了点头。
  他想起申俞所说,魏司空府至今仍按周礼设置,从功能上主要分为生产工具、建筑水利、车甲兵器三大类,下面执行工程的是邦工室,分攻木、攻金、攻皮、攻色、刮摩、搏埴六种,对应的铭文有上、下、左、右四工室,如此,他很熟悉。
  如此,比秦国更让他熟悉些。
  因为按照魏国的工籍,他能立即找到自己的出身——车甲兵器,攻金,桃氏
  与司空并行的五司之中,司徒、司寇尤为相关,执行工程时,司徒要为司空府联络郡守,征召地方民力;而司寇执掌法典之事,有组织狱中刑徒服工役的责任;此外,司农与司空也有交集,他们负责的农具很多时候是和司空共同完成的。
  “恭迎司空!”
  “恭迎司空!”
  “恭迎司空!”
  口号如波涛,震人发聩。
  攻木队伍之中,轮氏匠人张平双臂抱着轮子,每一个都如同陶泥拉坯而成的圆盘一般规整,远看轮辐,向牙一端削得较细小,近看,每根的粗细却都很均匀;
  攻色队伍之中,画氏与缋氏将司空府工图高挂展出,图中线条细腻,青白、赤黑、玄黄顺次排列,火用圆环,山是獐,水为龙……象征四季的五色,色彩鲜明,犹如锦绣;
  桃氏,位于攻金之末,却也有不下百人,手持黑金铭文剑,摆出攻防姿态。
  杜子彬没有插言——自从芰荷楼夜宴,他就失去了在秦郁面前多话的兴趣
  秦郁却颇有些感慨。
  “何先生,我说句真心话。”秦郁道,“司空府人才济济,汇聚天下匠心,可偌大的高台,唯有纱幔与玉器,却与工室相隔数里,匠人一入此地,纵有惊世之手艺,又能孜孜钻研几年?魏国得九州士子眷顾,却不知物尽其用,实在可惜!”
  何时想了想,笑回道:“若按秦人之法,愚化百姓如牲畜,又是何道理呢?大梁城,确实是一个夺人初心的熔炉,可,大梁城襟怀开阔,容得下百家争鸣,便是秦人攻进来,也无法抹去这里的华彩,秦先生,这座城里的人,为自己而活。”
  秦郁道:“我辩不过你。”
  礼乐和美,一张张面孔从他身边退去,一双双眼睛,在他跟前说自己的故事。
  石道尽头是阶梯。
  阶梯之上,金色的火烛在跳跃。
  秦郁走出轮椅,抬头看了看,转过身,双手环抱叠于面前,弯腰行了一个礼。
  “诸位,今年之内,除桃氏门下的条令会有一些细微的改动,其余工程一切照旧,有要批准的,把所有文案送来,我看两眼,没有异常就盖章,绝不迟延。”
  一时,鸦雀无声。
  官员和工匠将信将疑。
  秦郁直起腰,等候着。
  “秦,秦司空。”忽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撇开身边之人的拉扯,颤巍巍站了出来,咳嗽道,“我是酸枣的函人,咳,咳……去年,司空府令我等做……”
  函人队伍中,连缀的犀甲、兕甲、合甲,以及新制的铁甲,泛出亮丽的光泽。
  何时道:“休得放肆。”
  秦郁道:“老工师,你说。”
  老者哀叹一声,道:“去年,酸枣要做武卒甲五百套,河东打仗,郡守说剑比甲耗得快,就让雀门先用上等的铁英,结果剩的都是劣等材料,我们编造的铁甲,也就没那么结实牢固,下旅在验收入库时被砍破几件,未符合标准,要罚函人一年工钱……不仅如此,剑现在都用锻铁,可,雀门青宫仍占着合金坩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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