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是西决给她的任务,虽说他亦想借刀杀人,可金燕徊运气实在太差,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也不占,只要他二人各取所需,她也没必要将命搭上。
“五日后便是高靖南的生辰,虽是家宴,但总要有些歌舞助兴。”金燕徊轻笑,“到时萧大人只需找些歌姬舞姬,让她们熏上浓郁的香气即可。”
“你父亲已安然无恙……”
“萧大人!”金燕徊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难道西决会就此放过我们吗,你又能救几次?”
萧念亭微怔,而后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若执意如此,五日后歌舞伎自会准备妥当。”
金燕徊看着萧念亭离去的背影,倏然道,
“知道我为何执意如此吗?”
离去之人步履未乱似乎并不在乎答案。
“那是因为这亦是你所愿……”
这声音不大,堪堪入耳而已,萧念亭也只是微顿一瞬继续走远,若他回头,便会看到那双与温情的话语完全不符的冰冷眸子。
可惜他没有。
眼见就到了高靖南生辰的日子,这日虽未大宴宾客,但知府一家,以及随宁府那几家德高望重的大户自然是不能怠慢。
叶时雨被竹喧放了出来,说宁王殿下正在主厅等着他,匆匆赶过去却见高靖南怀中正搂着金燕徊与面前之人畅谈,见他进来只是用余光扫了一眼,手上揽得更紧了。
叶时雨想如往常一样站在旁边侍奉着,可走过去却尴尬地发现高靖南周围全挤着敬酒说话的人,他竟没了立足之地。
若是以往这些人见着他定会毕恭毕敬地让出条道儿来,可如今大约也是听说他在宁王面前没了宠,人精儿们都去巴结金燕徊了,赞许之词滔滔不绝,甚至都没听见重复的。
怎么觉得高靖南好像是故意让他在旁边看着似的,叶时雨不以为意的站了一丈开外,乐得清闲。
随着宴会的开始,众人也都归了座位,高靖南皱着眉头四处看着,直到回头才在昏暗的角落里看到站得规规矩矩的叶时雨,
“我放你出来是让你傻愣着吗,过来奉酒。”
叶时雨哦了一声走过来跪在了案几边上,恭恭敬敬地为高靖南和金燕徊斟酒布菜,规矩地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可现在高靖南偏就恨他这副规矩模样,倒显得是自己斤斤计较。
宾客们看着这一幕自然也是各有各的心思,这时金燕徊附在高靖南耳边耳语了几句,高靖南一挑眉,点了点头,只见金燕徊起身竟离开了。
姜总管从外头请了个杂耍班子,一翻喜庆的敲锣打鼓,杂耍演绎之后,只见侍女忽地吹熄了几个蜡烛,整个主厅暗了下来。
正当众人还在诧异之时,一阵胡笛悠扬而起,本还在议论的人们纷纷噤声,屏住呼吸分辨着到底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这胡笛苍凉悲怆却又使人胸襟开阔,眼前仿若是戈壁大漠般无垠,又好似孤雁独在空中,低低的哀鸣一般。
人们沉浸在这笛声之中,可最后一个音却突然拔高,又骤然而止,这音好似还回旋在脑海,可却没了踪影,正当所有人怅然若失之际,一阵悦耳的银铃声“呤呤”而来,略显昏暗的灯火中,只见一个纤长的身影赤着足,着着一身浓烈的红衣,手腕脚腕上皆系有满满的银铃,这声音自是从这儿而来。
红衣也并非红衣,而是缀满了金丝银线,在跳动的火光中反射出各色光线,随着银铃的节奏一起起舞一般,教人看迷了眼。
筝鼓齐鸣,笙箫乍起,场中之人旋转着,似乎下一瞬就要化作一只飞燕腾空而起,直冲云霄。
叶时雨端着酒壶也看呆了,金燕徊的舞确实惊世绝俗,这要比上次中秋之夜的更加赏心悦目,直到耳边一声不满的轻咳,这才回过神来将酒杯满上。
一曲舞毕,侍女将灯火重新燃起,金燕徊踏着银铃声笑吟吟地走上了上位,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来到高靖南身边。
此刻的她还有些许气喘,不断起伏的雪白胸脯上还有一层微微的薄汗,她依旧亲昵地附耳道,
“殿下,容燕徊去梳洗换身衣裳。”
高靖南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叶时雨看着她离去,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不甚踏实。
第34章
主厅里热闹非凡,推杯换盏间众人莫不是都有了些醺然,此时拥上来一群舞姬站定在中间,一个个熏着浓郁的花香,糅合在酒气之中,让人们又不禁浓了几分醉意。
此时的众人已经不太在意台上演些什么,毕竟珠玉在前,现下这些个熏得越香就越觉得不过一群庸脂俗粉。
高靖南自然也没什么兴趣,直到一曲舞毕也没看一眼,只是一向千杯不醉的他此刻也泛起一阵眩晕,今日果然是喝得有些多了,他用力地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如同拴了铅块般沉重。
他望向台下,在场的人大多喝了酒,将这种感觉视为理所应当,东倒西歪的,有人甚至已趴在桌上酣睡。
“殿下……我觉得有些不对。”叶时雨并未饮酒,可他觉得头脑沉重,就像是熬了几宿没睡觉似的,甜腻的味道依然充斥着口鼻,他下意识地捂上了嘴。
高靖南心下一骇,他猛地要站起来,可浑身瘫软无力,就连话都已讲不出来。
大约这迷香在酒的催化下作用更甚,叶时雨觉得还有些力气,他挣扎着向主位后走去,斜靠着墙才勉强支撑着身体,然后用力推开了位于主位后的一扇小窗。
腊月里冰凉的风瞬间涌入,这一刹让叶时雨混沌的头脑清醒过来,他用尽力气喊道,
“将所有的门窗打开!”
虽已是尽力,但这声音并不大,几个离得近的下人一个哆嗦打开了窗户,继而一个一个,所有门窗都被打开。
原本暖如春日的主厅霎时间变得寒冷异常,众人都冻得打了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似乎是陷入了混沌,顿时恐慌起来。
外面的守卫发觉了不对,冲进来先将高靖南护送回去,剩下的人将所有的舞姬歌姬以及外面请的各种班子都赶了进来,然后将整座主厅团团围住。
叶时雨靠在窗边喘息着,头脑渐渐清明,手脚也利落了些,他端起茶壶先将离得最近的一个熏炉浇灭,而后吩咐将其他的一一灭掉。
这熏炉果然是出了问题,之前是极其淡雅的香气,可随着那群浑身带有奇香的舞姬进来后,炉中就被加了东西,但众人皆以为是舞姬身上散发而来,都未在意。
舞姬……金燕徊呢?
感到不妙的叶时雨踉踉跄跄地走到主厅外,随手拉了一个侍卫,
“萧大人何在?”
“我在。”萧念亭从背后过来,叶时雨赶紧抓着他,
“萧大人,金燕徊……”他急促地说道,“她舞毕说去换衣服,然后那群身带异香的舞姬便来了,而她至今未归!”
身带异香的舞姬……?
萧念亭瞳孔紧缩,
“北林!”
“在!”
“备马!传令下去,西城门追击金燕徊!”
腊月里的风极寒,四匹马迎着风正疾驰着,乘在马上的人只觉得脸上如被刀割一般疼,可手上却依旧不敢松懈,快马加鞭,恨不得立刻生出一对翅膀来。
呼啸的风声中,似乎传来了大量乱蹄之声,马上几人面色一变,夹紧了马腹,急急地挥舞着马鞭,只听得噼啪作响,却无呵斥之声。
只可惜这马是生于随宁府的,平日里驮着点货慢行于乡间还行,这般疾驰真的是难为了它们,不一会儿那些上过战场的骏马就逼近了身后,马儿的喷气声都似在耳边。
“吁。”
为首之人自觉逃脱不了,干脆停下了马儿,三人迅速将这人护在了身后,齐齐亮起了手中剑。
追上来的正是萧念亭,他勒停了马,身后齐刷刷立着十人。
“交出来。”
萧念亭死死地盯着被挡在身后之人,情绪甚少有起伏的他,已听出了强行压制的怒火。
“萧大人想要的东西不是已经拿到了吗?”为首之人声音温软,还带着些娇嗔,“燕徊现在除了身子,可没什么能交出去的了。”
萧念亭猛然自背后抽出一支羽箭,左手持弓,右手勾弦,弓弦瞬间被拉得满满,双目如猛虎般凶狠,
“交出来!”
金燕徊心中一颤,她相信萧念亭会毫不留情地射出这一箭,完全没有留活口的意思,
“萧大人这是做什么,燕徊已信守承诺将东西给你,你这样苦苦相逼是作甚,难道不怕你身后的人知道你其实也另有目的?”
“你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刺杀,你装出将心思都放在高靖南身上的模样,目的乃是布防图。”
金燕徊惊讶地微微睁大了双眼,她意识到萧念亭根本不顾忌后面的兵士,这些人应是他的心腹,而自己想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了。
“真可惜,只差这么一点了。”金燕徊吃吃笑着,“我没想到萧大人竟然在舞姬们上场前离开了。”
听到舞姬二字,萧念亭手指又勾紧几分,眼神更是阴翳。
“萧大人,历朝的皇帝害你家破人亡,他的儿子们、臣子们哪个又不是推波助澜,你又何苦这般拼命。”
“萧某即便身负血海深仇,也绝不容外族践踏我朝一寸土地!”萧念亭双目坚毅,“金燕徊,不要忘了你父亲还在我手中。”
“我父亲?”金燕徊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大笑起来,“你还当真以为我们父女情深不成?”
萧念亭微讶,手上的箭却依旧稳稳地对准着金燕徊。
“随便你,杀了剐了都成。”金燕徊满不在乎地扬扬眉,“他能为了私欲出卖自己的国家,自然也可以卖了自己的女儿,难道你以为我天生就会魅惑男人吗?”
萧念亭手腕微动,一直弯起的食指突然绷直,羽箭电光火石之间呼啸而出,只听得一声闷哼,对面一人翻下马来当即毙命。
待所有人反应过来,这才看到这箭精准地射进了这人的胸膛,力道之大直接穿透,这让金燕徊脸色瞬间煞白,再抬起头来,只见萧念亭再次搭上一支箭,对准了她。
“我最后说一次,交出来。”
金燕徊紧咬下唇,策马缓缓退了几步,
“我……”
她身边二人对视了一眼,而后像疯了一般向萧念亭冲来,手上看不清拿着什么东西,
“散!”
眼看着那二人手腕一抖,萧念亭一声大喝,身后众人立刻勒马后退,眼前顿时一阵火光,硝烟四起。
若是寻常马匹此刻恐怕要将所乘之人掀翻在地,可萧念亭的马只是略有些焦躁地踏了几下,丝毫不惧眼前火光,抬蹄而起一跃而过,向跑远的三人疾驰而去。
马上之人挺直着脊背,在疾驰的马上再次拉满弓弦,箭一旦离弦,便再无回头路。
布防图上面溅着点点血迹,高靖南嫌恶地将图甩在地上,
“重画一份,将那个女人的尸体拖去喂狗!”
萧念亭跪在地上,低着的头看不出是何表情,
“是属下轻信了金燕徊,还替她找来了那些舞姬,险些让历朝陷入险境,请殿下重罚!”
“你自是要罚!”高靖南狠狠将手中的茶杯摔在了萧念亭的身边,上好的白瓷瞬间四分五裂,“嘴也都闭紧了!”
高靖南自以为对金燕徊已玩弄于鼓掌之间,却不曾想吃了此等大亏,若是真的铸成大错那他必定要回京请罪,再想握住兵权便是难如登天,而自己的计划也都将功亏一篑。
但幸好,此事得以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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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皇城
东宫之中,正听得稚儿正咿呀学语,已是太子的高成樾难得有些空闲,手拿着拨浪鼓,满目慈爱地逗着孩子,一旁的太子妃站在房檐下瞧着,与高成樾对视一眼后,眼笑眉舒。
这一幕任谁看了不得会心一笑,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皆是温厚之人,若日后得继大统,那也必会是一代明君。
门外突然一个太监进来见了礼,与高成樾附耳说了几句,高成樾将拨浪鼓放在了孩子手里,冲妻子微微一笑,
“我出去一下,等会儿就回来”
这是养年殿里的一名小太监,来找他必定是父皇有什么事,高成樾本没多想,可进了殿内却发现岳父李云骥与纪淮都在,一向不离身的吕贤却不见了踪影,这让他神色一凛,隐隐地就觉着要有大事。
“成樾,此事本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现如今也必须告诉你了。”皇上开了口,高成樾略显讶异,因为露出这样疲态的父皇,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瞬间觉得极为不安,看向皇上的眼神中也带了些仓皇。
“父皇……”
第35章
“朕已得重疾,至多再有一年。”
高成樾的双目随着话语睁大,震惊到无以复加,他身形晃了几晃却不知从何说起,但见着李云骥与纪淮面上只有沉痛却无讶色,
“你们……是早就知道吗?”
李云骥也不见了平日里当朝首辅的丰采,整个人也像老了十岁似的,
“殿下,其实皇上早在三年前就已察觉出不对,此事这么久以来便只有老臣和纪太医知晓。”
“人人都只道朕正当壮年,为何非要早早立了太子。”皇上看向高成樾,“纪太医说朕还有一年,但日月如梭,所以有些事你现在必须知晓。”
“可父皇您面色红润,哪有染疾之相!”高成樾仍不敢相信,他还寄希望于只是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