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好吗?”
“殿下放心,叶公公应对自如。”于北林笑着,满是尘土的脸上只见了一嘴的白牙,看着有些憨态。
高长风眸中隐隐有着笑意,
“本王信他自是能做到。”
所有消息都已带到,于北林躬身行了大礼,“在下不可逗留太久。”
本以为齐王殿下应马上让其退下,可于北林等了片刻仍未有动静,他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高长风双唇微动了几下似乎是有话想说,却最终只是轻轻颔首让其退下。
随宁府的一些流言蜚语不是没有传到齐地,心里虽堵但终是觉得不该这样疑他,便将几乎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眼看着于北林走出了书房大门,门开了复又关上,这一明一暗间,他将玉扣重新放入袋中,紧紧握在手中,
“大逆不道,举兵谋反之事就让他高靖南去做,将前路扫尽,而后……”他唇角微扬,黑眸深邃,“再待本王来肃清奸佞罢。”
于北林的平安归来让叶时雨心中有了数,他无从知晓殿下的计划,正如萧念亭所说,他知道的越少便会越平静,会少更多的危险。
这样紧张的时日持续了两个月,直到一日高靖南突然回来的甚早,面色却十分复杂, 说不清是喜悦抑或愁绪,
“殿下今日这样早,奴才还未准备好便回来了。”叶时雨转身便打算去准备热水,却被高靖南一把拉着了手臂,许久不曾有这样亲昵的动作,叶时雨一惊,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高靖南手指微僵,而后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丢给了他一个小小的锦袋,
“打开瞧瞧。”
捧着锦袋的叶时雨略显惊讶,勾起手指打开,里面竟是一枚小小的玉牌,细看之下,玉牌上雕刻着一簇翠绿竹子,旁边似是一汪池塘一般,被细雨激起了一阵涟漪。
这样小巧的玉牌上竟能雕刻出如此精致的景致,这让叶时雨也觉得爱不释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想起来我竟也没赐过你什么东西。”高靖南重新取出一根线绳穿过玉牌,仔细打了个绳结,而后套在了叶时雨的颈上,“之前绳子想必是不好,我便让那玉雕师傅选了最好的,你若再弄丢了,那便来领罪吧。”
“这……”叶时雨眉头微动,犹豫了一瞬才想起跪下谢恩,
“谢殿下赏赐。”
“这随宁府的玉与宫里的没法比,待回去了再找个更好的。”
虽知终有一天他会与他敌对而立,而他自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殿下,但此刻叶时雨觉得心中甚暖,抬眸诚道,
“奴才很喜欢,宫里的再好也不比殿下这个。”
高靖南看到这莹润如水,白绿相间的玉牌挂在叶时雨细腻白皙的颈间,竟觉得如此相得益彰,可再一想到即将到来的诸事,神色禁不住黯了黯,
“今日夜里我将会离开随宁府。”
“今夜离开?”叶时雨一惊,立刻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只是竟如此急迫吗,“那奴才现在就收拾东西去。”
“不必。”高靖南按住了他的肩膀,“你听好了,此次你就在王府里呆着,哪儿也不许去,我会派人守在这里。”
“守在这里?”叶时雨怔怔地重复着,努力消化着高靖南的话,“奴才不随您同去吗?”
“对,若事成我自会派人来接你,若不成……”高靖南眉头紧皱,声音也变得有些发涩,可浑身散发的杀戮气息让叶时雨有些惊心,“若不成便是身死,看护之人会放你走。”
“奴才听不懂。”在府里久了,他似乎已经忘了高靖南是那个在杀伐果断的将帅,也明白怕是已经到时候了。
叶时雨看向高靖南,目光中只剩不舍与焦急,“但不管发生什么奴才都要跟着殿下!”
高靖南目光微微柔和了些,“这可是条不归路,不过大可放心,若不是有万全的把握,我也不会去做。”
话音刚落叶时雨只觉得眼前一暗,发现高靖南上前了半步,一把竟将他揽入了怀中,中秋夜的一幕霎时在脑中炸开,那种无所适从的排斥感再次袭来,他僵直着身体用了很大力气才克制着了逃离的冲动,可高靖南依然明显感到了他过分的紧张,
“你在怕什么?”
自从那夜后,高靖南许久没有过这样过于亲密的动作,企图已久的气息就这样拥入怀中,让他发出源自心底喟叹。
可怀里的他在害怕。
“奴才……”叶时雨好似牙关都在打颤,“奴才伺候过喜公公,所以害怕……”
叶时雨是在找一个合理的理由,可他并没有说谎,似乎除了殿下的那个短暂的相拥,其他人哪怕一个不怀好意的眼神,都会让他从心底泛起强烈的排斥与战栗。
高靖南脊背一僵,眸色沉沉,似是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松开了手臂,
“快入土的老东西,不必再怕他。”
“殿下此次前去奴才虽不知所为何事。”叶时雨定了定心神,试图将话岔开,“但奴才就在这儿等着,等着您接奴才走的那一天。”
同样的话,皇城荒殿之中他曾讲过一次,那时的他自然而然地将心中所想诉与他,而如今,他在心中斟酌数次,才决定说出这句话。
他自知此言乃诳话,内心亦有戚然,眼神中竟也带上了些悲悯,而这淡淡的哀伤狠狠砸进了高靖南的心底,他深吸一口气克制了再次拥他入怀的冲动,故作轻松道,
“不会太久,至多两个月。”
“嗯!”
两个月,那他究竟要何去何从。
京都皇城
此刻薄暮冥冥,正是宫门守卫交接的时候,这班次在一个月前就已排好,所有人按部就班,一切似乎都如平常一般无二,只是守今夜宫门的人似乎都有些紧张,手握剑柄,目光森然。
夜逐渐深去,白日里便是阴沉沉的,夜里更是云遮雾障,四处都看不真切。
忽地,一个耳尖的守卫屏住呼吸,侧耳细听了下,对着周围几人打了个手势,几人默不作声竟齐齐动手要将宫门打开。
沉重的门轴发出了吱呀的声响,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尤为刺耳,若是在往常,巡逻的御林军即刻便会赶到,可这些守卫显得不慌不忙,直到宫门完全打开也没有一个人前来探查。
宫门外的长街上竟赫然站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队,乍一看似乎有些奇怪,再仔细一瞧才发现无论马蹄还是士兵的鞋子上都包有厚实的棉布,这才能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皇城门前。
而更为可怕的是,其余几个宫门皆是如此,在众人的酣睡之中,大量的军队竟秘密进了皇城之中,若仔细瞧,他们的服制也有所区别,竟不止一支队伍。
如此多的人,即便再小心也会有些不寻常的动静,列队而过的队伍,透过窗纸总是一明一暗的,一个本在熟睡的小太监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辗转反侧了一会儿抬起了沉重的眼皮,他呆坐在床上,愣怔了下才觉得外面不对。
外头不知道是哪些个不长眼的走来走去,扰人清梦。
他如是想着,有些气鼓鼓地推开了窗,就这么推开的一刹那,十数双如罗刹般的双眼霎时间看了过来,小太监顿时吓到魂不附体。
可还没等他叫喊出声,一道剑光一闪而过,惊目圆瞪的头颅就这么骨碌碌地从窗户里掉出来,那个还保持着开窗姿势的身体向前轰然翻下。
窗外持剑之人在片刻之间夺人性命,却面不改色,依旧沉默无声,只见他向周围几人略一颔首,三人自窗而入。
短短几声闷哼后,终有一人叫喊出声,可那声音在高亢之处戛然而止,三人带着被喷溅满身的鲜血静默地归队,就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宫里的夜自然是有不少未眠人,而这些队伍所经之处犹如鬼魅踏过,但凡活口不分男女,无论身份,统统毙命。
清醒之人带着惶惑而亡,而酣睡之人却不知,这也许是今后的最后一场好眠。
作者有话说:
马上要进入新篇章了(*^ ^*)
卷三 冥昭瞢暗
第37章
夜愈来愈沉,雾气也愈来愈重,染得这夜十分湿冷,养年殿中一片寂静,只是那煨着热茶的碳炉已然熄了,却无人补碳。
近日皇上服的药有安神的作用,本应一觉到天亮,可到了夜半时分他还是倏地惊醒过来,身上不知何时出了一身的虚汗,黏腻的难受。
他低低喘了两声,用了些力气才支起了身子,见旁边竟然没有上夜的太监眉头紧蹙,现下都敢这样偷懒了,
“阿贤!”
他唤着,想让他端杯热茶来润润喉,可整座大殿依旧一片死寂,
“阿贤?”
已唤了两声,怎会无人应答?
他猛然感到不妙,刚想起身右腹一阵熟悉的疼痛袭来,挣扎几番只得放弃了下床,用手死死抵住试图抵消掉一些疼痛,
“阿贤……”
呻吟般的低唤后,外殿传来一阵动静,他松了口气本想先行斜靠在枕上等人前来,可待细听了脚步声后霎时间瞪大了双眼,因为那并不是寻常宫人布鞋轻柔的脚步,而是铮铮的金革之声!
会是谁?
他死死盯着,过分的紧张甚至让平日难以忍受的疼痛都开始变得不那么明显,终于那声音近了,出现在眼前。
只见来人身披铠甲,手握长剑,走到龙榻之前单膝跪地,
“儿臣参见父皇。”
“你……!?”皇上恍惚了一下,似乎是在确定自己是否仍身在梦境之中。
“靖南参见父皇!”
应该远在随宁府的儿子竟一身戎装出现在此,而他看似恭敬的行礼,手上却依旧握着那柄长剑,上面已经有些干涸的血迹让他瞬间感到心间仿佛坠了千钧,分明在狂跳,却又被向下撕扯着,强迫着停止。
“你……如何!”皇上一张脸已是青白,震惊与疼痛交杂着,让他甚至已问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回禀父皇。”高靖南像是个贴心的儿子一般,答着他父亲的疑问,
“京城守备军中有三分之一是儿臣的人,儿臣今夜将他们分别安排在四个城门看守,儿臣的兵到了,他们就会将城门大开。”
“四个城门……?”皇上满目震然,“你带了多少人。”
“儿臣路途遥远不过带了八百人,其他是舅舅从附近调入,共计三千人。”高靖南依旧恭敬地答着,似乎现在不是在谋逆造反,而是过是父子间随意的对话而已。
三千人!
整个皇城中所驻御林军不过一千余人,而他能长驱直入直取养年殿,那这御林军恐怕也……
等等!直取养年殿,皇上忽地想到刚才整个殿中被调走了所有宫人,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
吕贤!
他知吕贤是太后之人,可数十年以诚相伴,他竟能决绝如斯,纵使已在帝位二十余年,所历风雨无数,可他仍难以置信自己能有这样的一天。
“三千人……如何一路进京却无一人来报。”最初的震惊已渐渐褪去,那如山般的疼痛渐渐占据了上风,皇上的声音已渐无中气.
“回父皇,能调度的自然都是我们的人,所有人分批而来,或扮成商队,或扮成走卒,最早的在一个半月前便已到达京郊。”
“呵呵……”汗水已浸湿了皇上前额的发,一双失神深陷的双眼泛起的笑意,反而让他形若鬼魅,
“东宫……你打算如何。”
“儿臣选在夜半入宫,就是不想有过多的伤亡,东宫现下只是围住,儿臣并未伤他分毫。”高靖南起了身,向前几步,距龙床不过几尺的距离,
“但父皇,高成樾是您的儿子,我也是,为何他能当得而我当不得!”
皇上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渐渐装不下去恭顺的儿子,反而平静了下来,
“你这次逼宫,是谁为你出的主意,是谁助你调动这三千兵力,又是谁与你里应外合开了宫门。”皇上的声音虽因疼痛而微颤,却已有帝威,
“不过是因为你既姓高,又姓薛。”
高靖南瞳孔微缩,他又何尝不知,今日能够进到这养年殿大半靠的是薛家,但那又如何!
“重要吗!”他咬牙道,“只要我能登上帝位,谁助了我又算的了什么!”
“父皇,只要你现在写下传位诏书,我便饶过高成樾,还有……那小皇孙。”
“他亦是你侄儿!”皇上冷冷地看着他,如果目光能杀死人,那高靖南恐怕已被千刀万剐,“你以为拿到诏书就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就能抹去你谋逆的罪名吗!”
高靖南突然大笑起来,“父皇,已到如此境地,你竟还想着什么悠悠众口,明日早朝坐上龙椅的将是我,那群老东西闹一个我便杀一个,闹两个杀一双,你觉得他们是会去救高成樾,还是跪在我的脚下俯首称臣。”
皇上闭上了双眼,这疼更厉害了,疼得他将所有话都淹了下来,却依然抵不住向上翻涌的血腥气,突然一声慘呼,一口鲜血几乎从喉中喷射而出,染红了眼前明黄的被褥和幔帐。
“父皇,您又何必如此,若您下了诏,您尊为太上皇安心养病,高成樾一家也都能活命,何苦这样苦苦相逼呢。”
“若朕不写呢。”好不容易缓过来些的皇上抬眸看向高靖南,这是高靖南才突觉得,即使眼前这个人已狼狈至此,可仍有着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那这宫中除了我的人,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高靖南咬牙,直接转身从后面拿出一张诏书铺于桌上,而后一声高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