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皇上的面色现如今全靠臣的药吊着,其实……”纪淮不忍再讲,高成樾面色苍白无血,他知道眼前之人是不可能诓骗于他,父皇应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皇上走到高成樾面前又看向了李云骥和纪淮二人,二人立即领会退了出去,见他二人已退,他才又道,
“成樾,詹事府中人都是朕细细挑选过的,日后自会扶持你登位,稳固政权。”
“父皇……”
“成樾,朕的担心你应当懂,当初因太后把政,薛家在朝中势力越来越大,尤其是大半兵权在握,是你巨大的威胁。。”
高成樾面色凝重,他又未尝不知这太子之位根本就是岌岌可危,太后表面上看着已经不问朝政,可朝中除了薛家之外,也有不少见风使舵的归顺于她,表面上虽不说,但暗地里都在朝高靖南使劲儿。
“成樾啊,朕多年前曾将兵符一分为二,当初交与薛羽半个,给了他一半兵力去攻打了南诏,而这另一半就在勤政殿龙椅之下。”皇上感到右腹又开始隐隐作痛,可他仍强撑着,
“必要之时,你便拿这一半与之抗衡,朕知道你本是个无意于争抢的孩子,可你不争别人便要来抢。”高成樾红着眼眶扶着皇上坐下,
“靖南是个不太有主意的,他身边有叫萧念亭的人在助他,你要多留意些,若这皇位真让他夺了去,高家的江山便要姓薛了。”
“儿臣明白。”高成樾跪在皇上身侧,深深磕了几个头,双目含泪愧道,
“是儿臣无用,让父皇在这种时候还要为儿臣操碎了心。”
皇上微微一叹,眸子像蒙上了一层薄雾般,浮起些混沌之色,他何尝不知这对高成樾而言很可能是一条不归路,但他又怎能甘心将高家江山拱手让人。
登基之时年少,太后把持政权渗透极深,而如今刚理些眉目出来完便患了这样的重疾,若恨,也只能恨自己做不了一个长命人。
“朕在一日,他们便还不敢轻举妄动,今日告诉你,就是要你心中有数。”皇上抬眸看向窗外,那株梨树上的苍绿早已不见踪影,只余几片枯叶苟延残喘着,等着被下一阵微风扫落,最终只余孤独的枝杈抵御着严寒摧残。
“要变天了……”皇上喃喃地,闭上了眼睛,撑了这么久真的太累了。
高成樾温厚,会是个仁君,可为帝者只有仁便是最大的弱点,他就算有这份心也不知能不能有这份力,但纵观几人,也只有他能担此任了。
可谁都不知道的是,大殿后面一名小太监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他本在后面擦地,谁知皇上竟突然带着人进来,他一时害怕没敢出声就躲在了里面。
小太监知道听到了不得了的话,便更不敢出去了,这殿后平日根本无人会来,他足足坚持了一夜,直到第二日皇上前去早朝才偷偷跑了出去,不见了踪影。
寿安宫内太后怀抱着暖炉正慵懒地斜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吕贤左右看了看,即使偌大的宫殿中不见其他宫人,他还是附耳说了几句话。
太后的表情立刻变得复杂起来,微微支起了身子,
“可当真?”
“皇上亲口说与太子的,不能有假。”
“呵。”太后不由得冷笑一声, “瞒得倒是紧,你这次做的很好。”
“奴才虽自小跟着皇上,但毕竟是太后娘娘的人,心自然也是向着太后您的。”吕贤退了几步跪倒在地,好一副忠仆的模样。
“那小太监呢?”
“太后放心,已处理干净了。”
太后点点头,
“你继续盯着。”
“奴才明白。”
此事重大,错过时机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薛太后太后目光凛然提笔写了封书信,而后轻轻拉了下隐在书架后面的一个拉绳,片刻之后一人出现在她面前,
“太后有何吩咐。”
“去趟随宁府。”
数日之后
宁王府内,姜总管带着一人急匆匆地来到高靖南处理事务的静安阁,叶时雨刚巧要出去,见此人陌生忙拦下,
“他是哪里来的?”
“他拿有殿下信物,至于是哪里来的……”姜总管面露难色,这人根本不肯说。
“那有劳姜总管了,后面我来带路吧。”姜总管乐得见叶时雨将事揽下,便借口前面还有事就匆匆而去。
这人大概是要掩人耳目,一身粗短打扮就像个种田汉子一般,但双目炯炯,身形紧实,应是个高手,而此人见他一身着有品阶的内侍服制,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
“公公,在下宫里来的,有要事要向宁王殿下禀告。”
宫里竟秘密派人前来,叶时雨立刻回禀,将人领了进去,而后他默默地站在了后面。
来人行礼后看了一眼叶时雨,高靖南眉头微蹙,
“时雨出去。”
叶时雨微怔,答应着就退下,将门关了严实,他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抬头看到萧念亭过来,忙迎了过去,
“萧大人请稍候,里面有人在。”叶时雨环顾了下四周,见无人才轻声道,“宫里来的。”
萧念亭看向他,神色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宫里?”
他看向紧闭的房门,突然向叶时雨低声道,
“应是要有大事了,记住,从现在开始不看、不听、不言。”
叶时雨一愣,马上反应过来,
“是。”
“我自会向殿下禀报,若能寻得机会会想办法让你走。”
能得四殿下如此信任,必定也是极为重要之人,萧念亭思量往后可能难以太平,自然也要想办法护他周全。
叶时雨双眼瞬间莹亮,期待地点点头,然后候在了房檐下,与萧念亭隔出了些距离,直到一盏茶后,突听得里面一声,
“进来。”
叶时雨忙推门而入,那人已是要告退的模样,
“萧大人来了。”叶时雨请进萧念亭,而后向那人微微躬身,“奴才送您吧。”
门一关上,高靖南便拿起案上的一张纸,
“你来看看。”
萧念亭接过来,这张纸看起来很普通,可捏在手中十分柔韧,不似一般纸张那样易碎,除了宫中怕是没人能用得上这样的佳品。
纸上只书了四个字,
油尽灯枯。
“这是……”
“这是太后亲笔所书。”高靖南面色凝重,“应是到时候了。”
“殿下,可起?”
上好的绢纸付诸一炬,轻柔地连烟灰都未落地,被烛火的热气烘得飘起,而后四散而去。
“若让高成樾当上了皇帝,再想起就难了。”高靖南看向萧念亭,“你在御林军里有多少人?”
“不多,只有百人,但皆是精英。”萧念亭语气淡淡,这大逆不道之词就如同平日闲聊般出口,“另在京城守备军中,约有三分之一,到时可调度至一起。”
“必须出其不意。”高靖南虽也看似平静,但心中已是如盲兔横撞,唯有握紧了拳头才能抑制住身体的微颤,他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兴奋?抑或不安。
但他必须,也只能走这一步。
宁王府的氛围突变,高靖南不似之前常在府里,而是一早就不见了人,直到深夜才会疲惫而归,几乎整天都泡在了军营之中,叶时雨便谨记着萧念亭对他讲的不看、不听、不言,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内侍该做的事。
又是一夜明月高悬之时,高靖南才满目疲累,迟迟归来,叶时雨将他一身外衣脱去,先行用温热的软巾为他擦拭灰尘,而后边整理着边道,
“殿下,热水已备好。”
高靖南瞧着他,心中却生起一丝异样,现在的叶时雨可以说完全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可人也变得就如刚来时一般少言寡语,好似伺候他就是任务,完成了即可。
踏入了温热的水中,高靖南瞬间纾解了浑身的酸痛,叶时雨依旧静默,熟练地搬来一个板凳卖力的为他擦洗着。
高靖南打量着他,比刚出来时长高了,虽依旧清瘦,但身姿挺拔,散发着干干净净的少年气息,让人看了就觉得舒服。
只是这双眸子里没了之前的亲近,一副摆明了他是主子,他是奴才的态度,这让高靖南十分窝火。
虽说已近年关,但屋内已被熏得温热,叶时雨的额上随着擦洗的动作渗出了不少细密的汗珠,目光探进领口,高靖南一怔,那里竟空无一物。
“你的玉扣呢?”高靖南一把将领子扯开,果然是没了。
几乎在同时,叶时雨拽过领子,拉了个严实,
“不知道掉到了哪里,找了两天也没找到。”
“丢了?”高靖南一脸的不可思议,“那可不是一般的线绳,若不用利器绝不可能断开,丢了怎么不说。”
“不是绳子的事,应是奴才挽的绳结不结实。”叶时雨神情落寞,扯着唇角笑了笑,
“这种小事就不好让殿下费心的。”
这答案让高靖南十分不满,“你最近是怎么了?”
“怎么了?”叶时雨有些疑惑,歪头看向他,“奴才是哪里不对吗?”
高靖南气结,是没什么不对,却又都不哪里都不对,叶时雨顿了顿便又继续擦洗起来。
“我最近如此忙碌,你就没想着问问吗?”
“殿下所忙定是大事,奴才只要将殿下伺候好了便是为殿下分忧了。”又是一句滴水不漏的回答,高靖南欲言又止,随后躺进水中,
“罢了,前事未明,有些事还是不必说了。”
叶时雨点点头,继续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他明白高靖南什么意思,虽然他真的很想问,很想知道,但也不能表现出一丝好奇。
而那玉扣去向,望能如愿。
第36章
齐王府内
时意上下打量着眼前一身布衣,风尘仆仆之人,再一次问道,
“你究竟是打哪里来的?”
“在下只能与齐王殿下说。”来人笑眯眯地一脸和气样,可话中的拒绝却坚定,时意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殿下去城中有事,回来还早着呢,那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在下在这里等着便好。”这人明明浑身尘土十分狼狈,却依然笔直的站在院中,丝毫不在意的模样,正当时意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府门突然打开,只见高长风快步踏了进来,身后跟着的便是以安。
这人见到高长风一扫满面疲惫,双目盈亮地行了大礼,
“参见齐王,在下有要事相告,还请殿下寻一安静地方。”
高长风颔首,抬手拒绝了其他人的跟随,与此人一起进了府内书房,然后大门紧闭,时意探探头,
“这人怪怪的。”
以安抱剑守在门口,吐出的却是与年龄不符的冰冷话语,
“别管。”
屋内,来人跪下行了大礼,
“属下于北林,是萧将军座下一名副将,因此次消息重大,萧大人怕传信途中出什么纰漏,这才命属下前来。”
“所以你什么都知道?”萧念亭能让他来,那必是极为信任之人,虽说身上带有萧念亭的令牌,但高长风仍不可轻易信他。
“属下是萧大人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十四岁起便跟着萧大人,大人之事不说全部,十之八九是知道的。”
“何以为证。”
于北林闻言敛住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他郑重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细绳紧扎的油布包裹,打开一层还有一层,可见此物之重。
高长风面色逐渐凝重,他上前两步看着最后露出之物,乃是几本陈旧的册子和几封信,
“这是?”
于北林双手举过头顶,恭敬奉上,“此物在下并未翻看过。”
高长风接过来放在桌上,随意拿了其中一本翻看了几页,突然他的眼睛骤然睁大,像是难以置信一般迅速拿起其他几册看了起来,最后打开了一封书信,细细看过之后小心地放回了信封之中。
高长风眉头微微抽动,胸口犹如被塞进了一团棉花般堵得难受。
愤怒、激动抑或戚然,
各种情绪糅杂在一起,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最后长吁一口,堪堪低语,
“果然是这样,萧……萧念亭是如何拿到这些的?”
“从顾家……那时起,大人就从未停止过寻找真相。”
高长风低头苦笑,“本王自愧不如。”
于北林知道此物一出,齐王殿下对他所言不会再有所猜忌,这才继续道,
“其实在下这次来还有不能写于纸上的消息,那就是皇上已病入膏肓,很可能会在半年内让位于太子,二殿下要反了。”
高长风呼吸微微一滞,他早就想到有这一天,可没想到这一天竟这样突然而至,
“高靖南是何计划?”
于北林略一思索将计划全盘托出。
“这计划有多少是萧念亭谋划的?
“六七分。”
高长风颔首,“回去告诉你家将军,去助高靖南做这个皇帝。”
“殿下是说?”于北林愕然,“您竟不打算……?”
“对。”高长风沉声道,“就这么告诉他。”
于北林微微躬身,“还有一物是有人所托交与殿下的。”
他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奉与高长风。
布袋中的物件儿应是有些重量的,高长风心中一动,打开布袋向手心倒下,一枚熟悉的玉扣滚落至掌心。
看到此物,一直处于紧绷状态下的高长风忽觉得解开了桎梏般放松了肩膀,他捏起玉扣摩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