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
“奴才懂了。”叶时雨看向司夜,眼神中充满了决绝,“大人,奴才不走了。”
“为何?”司夜难得的目露惊讶,“你不想回到殿下身边吗?”
“不!”叶时雨用力地摇摇头,“正是如此奴才更不能走,高靖南说过若事成会接我进京,到时奴才便是皇上身边近侍,很多事情别人做起来不便,但近侍可以。”
“你……”司夜突然如鲠在喉,他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身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必要再……”
“司夜大人。”叶时雨打断了他,“高靖南不是一个昏庸之人,他得了皇位便是真的想要做个明君,若他得了人心,那殿下又当如何?”
“那你又当如何?”
“奴才愿意继续留在他身边。”叶时雨将拳头握紧,“去做一个佞臣。”
“你可知成为一个佞臣会给你带来什么?”司夜一时语塞,而后轻摇着头,他本以为此行会十分顺利,分别已久的叶时雨自当是满心欢喜地随他回去,却从未想过他会有此决定。
“奴才懂的,会成为一个万人唾骂,人人除之而后快的奸佞之人。”叶时雨冲他咧嘴一笑,这模样与一般十五六岁的少年无二,“但奴才愿在皇城之中,恭迎殿下早日前来。”
司夜哑然,从宫中的离别到现在的拒绝,从未有人要求过他什么,这个在所有人眼中似乎“没什么用的”小孩子,却总是出乎意料地独自扛起就连他们都难以做到的繁难之事。
这让他想起了叶时雨曾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若有一日会碍到殿下,那他必会先行自绝。
似乎……真的不是他幼时无知冲动之言。
他深深看了叶时雨一眼,“那你保重。”
“嗯!”叶时雨忍不住又抱了抱司夜,他是打心里将司夜当作亲人一般,可纵有万般不舍,他也不可再久留。
趴在窗边,叶时雨看着远处房檐,司夜早已不见了踪影,可他的心却迟迟难以释怀,明明若是走了,也许只要七八天他便可以回到殿下身边,自此什么都不用再管,安安心心做一个内侍便好了。
可他走到这一步不易,即使前路荆棘,尖刺无数,他也要先为殿下砍出一条路来,即便被扎到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
司夜走后第三日,宁王府外突然来了一辆马车,叶时雨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登上了车,踏上的将是另一条未知之路。
第39章
自打宁王称帝后,时意便觉得齐王殿下常冷着一张脸让人心生畏惧,毕竟经过了这么多的时日,他亦比之前年幼时安分了许多,不敢再多言,
“殿下,这是上个月赋税的账目,请您过目。”时意捧着一叠文书走了进来。
“放着吧。”高长风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却又有着显而易见的焦虑,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似的。
他想起来最近好几日没见过司夜,踌躇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
“殿下,司夜大人他……”
话未说完,只听得门外一阵敲门声,
“殿下。”
竟是这样巧?
高长风忽地站了起来,一双眸子里竟有藏不住的期待,
“进来。”
门吱呀开了,外面果真是站着司夜,时意看了看高长风,不明白为何刚才还满溢着欣喜之意的殿下随着大门打开却渐渐敛住了微笑,甚至露出了些许诧异。
“时……”高长风开口的瞬间,时意还以为在叫自己忙站了过来,却发现他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你先出去。”
“啊?”时意微讶,他以为在叫他,可好似又不是,点了点头出去,还为他们掩上了门。
门关上的一刹那,高长风的心沉了下来,明明是水到渠成之事,怎会司夜一人归来,莫非……
“人呢?”直到这屋内只有他与司夜二人,高长风才开口问道。
司夜低头敛目,将叶时雨之言原原本本地告知,末了单膝而跪轻叹道,
“他不愿走,臣便没有强迫他,还请殿下责罚。”
高长风听后久久未开口,低垂的眉眼看不出他的情绪,其实内心早已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
应是说他想得太过理所当然,期望也放的太多,可司夜空无一人的背后像是在撑得满满的心上突然来了一锤,一下就空了大半。
若说在荒殿中的一别,那一个拥抱还是懵懂,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愈演愈烈,独自忍受的思念便让他明白了自己究竟怀的是何种心思。
而今原本自信地以为马上就能触碰到的人,却反而越来越远,这满溢的思念化作了一股无处宣泄的力量,揪的心生疼。
高长风背过身去深深呼吸几下却依然不能平顺,便只好无奈地笑笑,“的确是他会做出的决定。”
“殿下。”司夜欲言又止,其实他岂能不知殿下在强压着思绪,可宽慰人的话他也不懂如何去说,却见高长风冲他微微一笑,而后目光透过窗棂落在极远的地方。
那是京城的方向。
“既如此,我又怎可辜负了他一片苦心。”高长风渐渐将情绪收敛,又成了那个平日里的齐王殿下,“两年太久了,他既许愿早日相见于皇城,那便要如他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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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依旧朱红,于从前看不出任何改变,当初他走的时候是心有惶惶,而如今不过是下个马车,几名太监争先恐后,仿佛他是个耄耋老人一般被搀扶了下来。
“叶公公您慢点儿。”一个熟悉的身影挤到了前面,“公公可还记得奴才?”
“陈公公。”叶时雨只是微微颌首,其余几人莫不是斜睨了一眼,正是陈大。
攀上了关系的陈大显得扬眉吐气,却没看出叶时雨顿了半步与他反而拉开了些许距离。叶时雨自然知道,他如今回来与往时是大有不同,往日那些给他脸色瞧的,如今都会上赶着来奉承。
几人引着他到了养年殿旁一座不大的偏殿,这儿便是他今后的居所,即便是个不大的地方,可毕竟是养年殿,其间华丽更甚于一些低品阶的宫嫔,再往里间去,衣架上一套正一品总管太监的服制让他诧异地顿住了脚步,其余几人面面相觑,还当是他欢喜过了头,
“恭喜总管公公!”
“叶公公您是不知道,因为这总管的位置,就连太皇太后都没拗过咱们圣上。”
“是啊,皇上可真是疼公公您。”
谄媚之声此起彼伏,还有人急于去取下来为他换上,叶时雨却无喜色,只是一抬手制止了那人,
“之前的大总管可还是崔公公?”
“回公公,正是,圣上亲自下旨说崔公公年纪大了,做个掌事公公即可。”
叶时雨不由得失笑,崔公公不过四十出头,哪里就年纪大了,可他志不在此,并不愿坐上这个位置。
“圣上可在养年殿?”
“应是在与几位大臣商议政事。”
“那等大人们离开了,有劳来告知一声,你们都出去吧。”
“叶公公……”陈大还欲套上几句近乎,可这嘴刚张开,叶时雨便转身而去,让他已经抬起的双手略显尴尬地停在了半空,可他也是有眼力价儿的,忙给斟了杯热茶这才掩门离去。
直到这屋内再无他人,叶时雨也未卸下紧绷的神经,从今起,他恐怕再无喘息之日,只要殿下能入主这皇城,哪怕早上一日,他便也是值得的。
高靖南揉了揉紧绷的眉心,连日来众多繁杂的事务让他着实有些头痛,身边有人奉上了一杯茶,雾气氤氲,茶汤清冽,这让他突然发觉已是口干了半晌,心中已有隐隐的怒气,
轻抿了一口,这熟悉的口感让本打算叱责的他微微一怔,而后立刻转头看见的正是朝思暮想笑靥,心中一喜正欲开口,可那人却退了两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清亮的声音荡在殿中,这让高靖南的内心有了极大的满足,他抬手让叶时雨起来,
“竟这么快,本应是明日到的。”
“皇上得偿所愿,奴才也是迫不及待地想见您。”在高靖南面前,他仍是随宁府里的那个叶时雨,只是他一身打扮让高靖南皱起了眉头,
“怎么还穿着这身,没看见你房里的那身衣服吗?”
“奴才见了。”叶时雨摇摇头,“可奴才不想做这个总管太监。”
“为何?”宫里的太监哪个不想坐上这个位置,太皇太后曾再三阻挠,说叶时雨年纪太小不可担当此任,可高靖南就是想看见他穿上这身衣服的欣喜劲儿,却未曾想过人根本不领情。
见高靖南脸色微沉,叶时雨倒也不怵,他跪下道,
“陛下的心意奴才懂,可奴才也有自己的一点儿小心思。”他抬头看着高靖南,目光坦然,“奴才若坐了这总管之位,杂事繁兀,不胜其扰,又怎能再伺候好您,奴才无谓品级,只要能专心伺候圣上便好。”
高靖南本想博他高兴,可这一番话下来倒是他心中舒坦不已,
“也罢,那还让崔宗奇做总管公公,你便做个御前公公吧。”
“谢陛下!”
这御前公公其实只比总管公公低了一阶,也是堂堂从一品的大太监,其实更比总管更为亲近皇上。
宫里呆久的人哪个又不是人精,尤其是那几个御前的太监,虽说都年长些,可皇上在的时候伺候皇上,皇上若不在那便围在叶时雨边上,抬抬手就有人将茶奉上。
“喜公公如今可好?”叶时雨忽问起,身边那个叫柳旭的太监表情略有些不自然,左右看了看凑上前道,
“之前皇上曾说要将他赶出宫去,为这个还与太皇太后不欢而散。”
“哦?”看叶时雨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柳旭便又道,
“后来皇上要崔公公将总管之位让出,太皇太后本是不同意的,但又不能总驳了皇上的脸面,虽不满倒也勉强应允了,只是公公您为人淡泊,崔公公至今还感激不已呢。”
“那……你们可知为何太皇太后如此偏爱喜公公吗?”
“这奴才们也只是听说,您姑且一听。”柳旭压低了声音,“听说喜公公早年曾替太皇太后挡下了一杯毒酒,伤了根本,太皇太后不忍他在宫外受苦便让他留在宫中养老。”
原来还有这等缘由,果然这在养年殿里呆久的人,知道的确实比外头的多,而太后竟能为让喜公公留在宫中而同意了让他坐总管之位,也可见喜公公于她确实重要。
也难怪当初殿下也要迂回着才能将他救出,叶时雨细细想着,沉默的样子让柳旭不由得退了两步。
这宁王殿下自打登上了皇位,软禁了太子一家,右相李云骥禁于诏狱,太医纪淮听说已是时日无多,太子内阁自然是散了,那些曾任詹事府要职的极为战战兢兢,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这可是提剑就敢杀的主儿,就连他们这些太监们见着皇上也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可这叶公公一来,不仅敢在皇上面前神色自如,时不时还能与其打趣几句。
往往他们在一旁听得一身冷汗,皇上却龙心大悦,只得叹服这皇上的身边人只有叶公公才能做得。
他在皇上面前常带着灵动的少年气,可若皇上不在身边……
他偷偷抬眼了看了看这个陷入沉思之人,乌发一丝不苟的束于发冠之中,更显得脸庞清瘦,肌肤欺霜赛雪,轻抿的唇也颜色轻浅,整个人唯有眉眼乌黑,却时常低敛着看不出情绪,整个人带着些清冷的疏离感。
“柳旭,陪我去探望喜公公吧。”
“啊?”柳旭倏地瞪大了双眼,“公公您真要去?”
“毕竟我曾受过他的关照。”叶时雨分明在笑,可那目光却冷如冰霜,“既然回来了不去看看又怎说得过去。”
这是不能趟的浑水!
柳旭心中极不情愿,却又不敢拒绝,只得苦着一张脸跟在了后头。
作者有话说:
小叶的职务是御前公公,其余御前的,比如柳旭是御前太监,只有六品,是比他级别低的职务哦
第40章
喜子是他的本名,当初的薛家大小姐入宫为贵人时便伺候着,薛贵人觉着他这名字还算凑合便没改过。
只是谁曾想一个小门小户家入宫的,最后竟成了皇贵妃,直到最后过继的皇子当了皇上,她便成了历朝最为尊贵的女人,他也成了人人敬畏的喜公公。
而一杯毒酒虽断送了他今后的荣华,却换来了薛太后的另眼相待,得了在宫中养老这独一份的殊荣。
可在宫人们面前再尊贵又如何,若说前几年他还能逞一逞威风,如今的喜公公已是个苟延残喘老人。余毒复发的折磨让他看起来枯瘦如柴,双目浑浊,一副时日无多的模样,旁边一个七八岁的小太监在喂他喝药,却也是喝进去三分,漏出来七分。
叶时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情形。
这房里的味道并不好闻,他抬起手轻轻掩住了口鼻,走到那小太监身边轻道,
“给我吧。”
小太监初是有些发懵,他没见过什么大人物,但看衣服也能看出眼前人的品级不知道要高出他多少,随后倒是机灵,将汤药递到了叶时雨手中,
“公公还用奴才在旁边伺候着吗?”
“不用。”叶时雨冲他微微一笑,“你随柳公公一起去远点便好。”
小太监虽不解却也听话,柳旭闻言倒是松口气,巴不得走得远远的,心里却盘算着是否要向其他人透个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