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二人的离开,屋内再次变得寂静昏暗,叶时雨将药放在桌上,自然也没打算再让他喝,喜公公虽已迟钝也察觉出了不对,他看了看床前这个身着暗红色服制之人,只知是个高品级的太监,便沙哑地问道,
“你是哪个?”
“喜公公不记得我了吗?”叶时雨凑近让他仔细瞧着,他却也是摇头,
“不记得了。”
“是啊,喜公公糟蹋的人多了,自然记不清楚。”叶时雨声音平和,可在喜公公耳中却犹如鬼魅,他糟蹋的是不少,却大都死了。
他看着这少年脸色极白,尤其衬一双眼黑白分明,只是这眼神寒冻如霜,让本就没什么热乎气儿的喜公公打了个寒颤。
“你究竟是……”话音未落,喜公公便惊得睁大了双眼,只见叶时雨打开了他床尾的柜子,从里面找出了个旧木箱子,哗啦一声将里面的东西尽倒在了床上。
“我是谁不重要,这里的东西都是喜公公的宝贝吧,在那么多太监宫婢身上用过,你自己可曾尝过?”
“放……放过我……”喜公公自然知道那箱子里都是些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东西,他惊恐地想逃离,却被叶时雨抓住了脚踝,没费多大力气便拖了回来,冰冷的话在耳边响起,
“那当初我哭着求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放过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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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好奇地看着来回踱步的柳旭,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焦虑不安,他觉着屋里那个人虽进去了许久没出来,但看起来还是挺和气的。
“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吧。”柳旭不断向那院门张望着,急得满头是汗,正当他忍不住想敲门的时候,院门忽地开了。
“叶公公,您可出来了!”柳旭忙迎上去,眼见着他脸色发青,眼神阴沉便没敢再多言,“喜公公他……”
叶时雨并没回答他,而是拦下了正欲往里进的小太监,
“你莫进去,就说喜公公暴毙,叫人去收拾了。”
小太监蓦然瞪大了双眼,呆呆地点了点头转身便跑,柳旭的脸色也跟着刷白,他没忍住进去看了一眼,谁知这一看魂儿都差点儿没了,再看向叶时雨的眼神也更多了些畏惧。
叶时雨皱起眉仔细擦着手,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最后只得轻叹一声,
“走吧。”
待他收拾妥当,高靖南已回了养年殿,他迎上去扯出一个笑,
“陛下回来了。”
“脸色这样差。”高靖南敏锐地发现他的不对,便自然地拉起他的手,“手也冰凉,所以来报喜公公那事,是真的了?”
“是奴才没出息。”叶时雨喟然,“刚回来时还吐得一塌糊涂。”
“你这还叫没出息,朕看你出息大了去。”高靖南虽在责怪,语气却轻,“知你心中怨恨,只是太皇太后那里不好交代。”
这话音一落,叶时雨一直紧提着的心放松下来,这把他赌对了。
“太皇太后若是怪罪,皇上就将奴才交出去。”叶时雨认真道,一双眸子毫无惧色,“那间屋子是奴才最不堪回首的地方,做下什么都不后悔。”
他虽说得铿锵,可身子却在微颤,其实叶时雨还没回来,消息就传过来了,连喜公公暴毙时的模样都讲得一清二楚。
他本就想解决了那个老家伙,可因总管公公一位已于太皇太后闹了嫌隙,见他黄土已快埋到头顶便想着算了,却没想到他自己去报了仇。
想着平日里乖巧的人,竟能下得了手,可见当初被欺辱的多惨。他定是没做过这种事,也难怪脸色如此惨白,高靖南心里泛起一阵心疼,他抬起手臂想将人拉进怀里安慰一番,可手刚碰着衣袖,余光便看到那个擦拭宫灯的宫女抬起了头,向这边看来。
★咬幺☆
高靖南悻悻地收起了手,语气也凌厉起来,
“你擅自做下这种事,就罚你在养年殿里呆着,没朕的允许不许出去。”
“可太皇太后……”
“朕自会解决。”
不过第二日,叶时雨已经明显感受了周遭的变化。
那些探究、窥望甚至于轻视的目光,在喜公公一事后荡然无存,当然他知道除了宫中越传越离谱的,关于喜公公死时的惨状之外,最让他们震惊的乃是高靖南愿意为之与太皇太后据理力争的态度,和最后他的安然无恙。
而皇上所谓禁足的惩罚,谁又不知是在护着他,毕竟这养年殿的内殿,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只要他不出去,就没人能奈何的了他。
宫里人对他的态度从敷于表面的谄媚变为了敬畏,他相信这事很快也会传到朝堂之上,只是高靖南还未解了他的禁足,太后的传召便来了,叶时雨看着时辰权衡了一下,这才冲来人点点头,
“走吧。”
作者有话说:
这两周更新频率会有所变化,但字数总体不变,还是保持周万左右哦,谢谢看到这里的小可爱,爱你们哟(づ ̄ 3 ̄)づ
第41章
叶时雨刚回来时,曾专门去给玉太后请过安,当时二人倒是颇为感慨,太后还拉着他说了不少体己话,可这次再来那气氛便明显不对了。
“太后娘娘。”叶时雨规规矩矩地行了叩拜大礼,玉太后看了他半晌,才冷然道,
“你可知罪!”
叶时雨伏得极低,沉声静气,
“奴才知罪。”
“你……!”玉太后还当他会狡辩一番,可谁知便这样认了罪,一肚子叱责的话就这么憋了回去,心中甚堵
“他本就是个将死之人,你又何必非要去得罪了太皇太后,还累的皇上与太皇太后生了嫌隙。”
“奴才无话可说。”叶时雨始终没有抬起过头,“任凭太后娘娘处置。”
“哀家还当你是个懂事的,却做下这种无法无天之事,还怎能在皇上跟前伺候。”玉太后夹在儿子与姑母之间也是难做,便只能拿叶时雨开刀,先平息了太皇太后的怒气,
“脱了这身衣裳,去浣衣局领罚!”
这浣衣局本就是最苦累的一处,犯错的宫人们若是贬黜常被发配至浣衣局,他毕竟杀了喜公公,玉太妃这已是留了情面。
叶时雨谢了恩,便脱去外面的从一品外袍,只剩了一身中衣独自一人走在甬道之中,所过之处惊讶、蔑视、幸灾乐祸,各种目光尽收眼底,他虽挺直了脊背,可受着这等屈辱,心中却还是难受得紧。
他暗骂自己这才刚到哪儿便要受不住众人的指指点点,袖内握紧的双拳指节虽已泛了白,可面上依旧不悲不喜,教人捉摸不透。
浣衣局内,岳公公见着他算是犯了愁,他既不敢违了太后的旨意,也不敢真让这位祖宗干粗活,急得是直拍腿,叶时雨见他模样倒是笑了笑,
“我与岳公公有缘。”
“哎哟老奴可求求您了,您现在这不给我出难题呢。”
“公公先随便给我找身衣裳,其余的您就不用管了。”若是其他地方他还不知从何做起,可浣衣局他熟。
只见他束起衣袖抱起了一盆脏臭的宫人衣服便往水池那边一坐,毫不介意地开始浣洗敲打,那露出如白藕般的手臂,一看就不是干这种粗活的人。
岳公公急得一头汗,可他又拿不准到底该听谁的,只得吼着围观的众人散了干活儿去,自己也不敢离开,陪在叶时雨身边,看着他洗出了一头的汗。
许久不曾干过这样力气活,叶时雨也确实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他喘着气抬头了看了眼月色,应已是巳时初了,时候差不多了。
“您就歇会儿吧!”岳公公急得是抓耳挠腮,心想这祖宗怎么还这么实诚,少干点儿他也不会去告状不是。
忽听得浣衣局外头一阵慌乱,只见一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岳公公,了不得了!”
“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快说!”岳公公已是不耐烦。
“皇上……皇上朝咱这边儿来了!”
岳公公大惊,他这腌臜地方,恐怕自打历朝建立以来都没有皇上来过,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古怪地看了一眼依旧敲打着衣物的叶时雨,
“快去迎!”
浣衣局的人呼啦啦全跪了下来,高呼着皇上万岁,可高靖南连看都没看一眼,环视了一圈便径直朝那个跪在泥泞不堪的水中之人人,眼下天虽已渐暖,可这夜里还是有些凉意,只见他身上的粗布衣裳已是湿透,高靖南心中猛然一紧,转头狠狠瞪了一眼岳公公。
岳公公一个激灵就跪下了,心里直喊冤,可他也是个玲珑心思的,已明白了叶时雨之意,只是低头告饶不再言语别的。
“陛下别怪岳公公,他也是为难。”叶时雨的衣摆还滴着水珠,身上的一层薄汗被微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倒是大胆!”高靖南看他这副模样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没朕的旨意,你竟敢擅自离开!”
“可太后娘娘……”叶时雨蹙着眉,欲言又止。
“罢了!去把衣服换了。”这满地的水将高靖南鞋靴也浸湿了,这湿冷的感觉甚不好受,更遑论身上已湿了大半的叶时雨。
“这地方污秽皇上不应久留,还请先回,奴才随后定回去请罪。”见叶时雨跪在了污水之中,高靖南褪去了些冲动,他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呆在这地方确是不妥,黑着脸转身离去。
岳公公这算是彻底看明白了,他不由得在心中佩服起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之人,果然能在这个年纪做到他这份儿上,没有那七窍玲珑心怕是不成的。
回到养年殿的叶时雨,身着的还是在随宁府的那身太监服制,看得高靖南一恍神,而后沉下了脸,
“朕当初如何说的,你倒学会抗旨了。”
“可那是太后娘娘。”叶时雨轻道,“娘娘一直待奴才很好,不想教娘娘为难。”
“女人们便总是这样,一个将死的老太监倒是抓着不放了。”高靖南所气恼的当然不止于此,如今朝堂上必然是要大换血,可太皇太后直接拟了个名单给他,让他照办。
虽说当时逼宫几乎大半靠的是薛家与薛太后,可现在毕竟他是皇帝,这江山也是他高家的江山,若不是他已成年,恐怕她搞起垂帘听政那套。
若是一直这样受制于太皇太后,就算等她百年之后,这朝堂中盘根错节的也难以再处置。
“谁准你穿这身衣裳的。”高靖南皱起眉头,“没朕的旨意,便是谁也不能轻易抹了你的职。”
“陛下……”叶时雨听闻此言抬起头来看着高靖南,像是终于卸下了在外的伪装一般,露出了震惊却又委屈的神情,哽咽了几下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奴才……”
这样的眼神就连高靖南也许久未曾看到了,就像只小鹿一般一下撞进了他心中,这让他顾不得养年殿中太皇太后的眼线,直接没忍住将人揽进了怀里。
这一揽不带一丝情欲,就是想好好宽慰下怀中人的委屈,就连叶时雨也感到了些许不同,他便没有似以往一般闪躲,就这么由高靖南搂着,像哄孩子似的被拍着后背。
叶时雨靠在他胸膛上,听着高靖南有力的心跳声,就觉得今日的种种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他微微向后支起身子抬头看向高靖南,心尖忽然被他满目的温柔刺痛了一下,他别开眼缓了缓才道,
“去找喜公公本就是奴才自作主张,反倒累得您与太后……”
“嘘……”高靖南凑趣儿地对着他比了个噤声的姿态,“朕都没怪你,你又瞎自责什么。”
叶时雨顿了顿,将头慢慢靠向了高靖南的胸膛,“总归是奴才的错,不该如此冲动。”
“好了好了。”自打在随宁府后期叶时雨的态度突然变得疏离后,这还是第一回 如此乖顺,高靖南此时此刻心里被填得满当当,甚至觉得这一遭值了。
叶时雨在他怀中缓缓睁开了双眼,那眼中的委屈渐渐褪去,清醒中带着挥之不去的愁绪。
第42章
宫里的事也是国事,叶时雨这一日之内在浣衣局和养年殿里的一来一回,不消两日便传遍了朝堂之上,怀着各种心思的人自然也多了起来。
退朝后高靖南一般在养年殿的书房内处理奏章,也会接见些朝臣前来议事,若是说起朝政叶时雨通常出了书房在门外候着,于是便见着个熟人。
“叶公公。”来人一脸熟稔的笑容,躬身行礼,叶时雨也微微躬身,
“田大人好。”他回以微笑,“您怎么来京城了。”
“皇上让在下回京来任户部尚书,这便来了。”田启谄媚道,“当初在随宁府在下便看叶公公不是凡人,果不其然啊!”
“田大人真会说笑,不是凡人难道还会是恶鬼不成?”
田启闻言一愣,哪里会有人将自己比作恶鬼,想起关于喜公公的传闻他心中微微一抽,忙讪笑着接到,
“叶公公才是说笑了。”田启压低了嗓子,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到,“今夜在下有一物奉上,还请公公笑纳。”
叶时雨斜睨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可这不拒便是接受,田启一笑退了几步,“在下看皇上今日应是没空,便先行告退了。”
“田大人请,等下奴才会将田大人来过的事告诉皇上的。”
高靖南忙碌,叶时雨便也不得闲,好在现在上夜之事已不用他做,伺候了高靖南入寝,叶时雨便能回房休息,刚一到门口便见柳旭从暗处现身,一脸谄笑,
“公公可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