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时雨相信须臾间庆公公就能轻易要了他的命,若是几日之前那他自己就会撞向刀口,可如今他不想死,却又无计可施。
叶时雨背靠在墙上,缓缓向床边靠近,庆公公颇为享受地看着他妄图垂死一博的模样,露出看戏般的神情。
手背在身后摸索了一下,一个药瓶攥在了手中。这是徒劳,叶时雨知道,可他还是将瓶子掷向庆公公。
碎裂的声音响起,庆公公甚至没有看上一眼就轻易地举剑将药瓶击得粉碎,里面的药粉崩散开来,眼前有了一刻的迷蒙,可还未等叶时雨伺机跑向牢门,那短剑就从药粉中直冲面门袭来。
已是避无可避!
叶时雨紧闭上双眼,什么也来不及再想,然而正当他已准备受下这一剑时,一声箭啸破空而来,庆公公猛然一惊转身就避开了这支几乎快没入他后背的羽箭,而后这箭砰的一声,擦着叶时雨的手臂直直插入了身后的墙壁之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叶时雨霎时间冒出一身的冷汗,已顾不得想刚才的差点儿被箭贯穿了手臂,转身就要逃离。
庆公公双目已变得猩红,耳中虽已听到第二支箭呼啸而来,他却已不管不顾,势必要将短剑送入叶时雨的身体。
一个身影此刻已然赶到,只得见一阵火花四溅,耳边响起了刺耳的敲击声,一柄长剑只是堪堪减缓了庆公公手中短剑的攻势,但这长剑不过是个寻常物,随着声响拦腰而断。
与此同时,庆公公身体猛然一颤,第二支箭已没入他的后背,过近的距离和强大的力道直接穿透了身体,若是一般人此刻早已被这箭的力道掀翻,然而他却只是猛喝一声稳住了身形,手上剑影也只不过偏了寸许。
叶时雨只觉得眼前一黑,向他扑来的身影将他整个笼罩在了身下,下一刻耳边传来的是萧念亭暴喝,
“护驾!”
从气息向他袭来的瞬间,叶时雨虽来不及细看却已知道是谁,
“皇……皇上!”
“还好……”高长风一身窄袖短衣,发也是简单束起,这样一身打扮哪里看得出是九五之尊,言语间的轻颤暴露了他内心慌张与庆幸,方才只要再晚一步,他所抱着的就会是一具尸体。
一旁只听得缠斗的声响,叶时雨脑袋还有些发懵,上一刻还以为必定要命丧此时,可不过须臾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下自己竟已被皇上护在怀中,
“走。”
高长风将叶时雨拉起,要带他脱离这刀光剑影之地,可庆公公见他二人要走暴喝一声,虽身已中箭却攻势更猛。
叶时雨这才看出与之缠斗的是司夜,而方才射出两支羽箭的正是萧念亭,以安在一旁紧盯着刀光剑影中的二人,手持长剑伺机以待。
庆公公虽被箭牵制了行动,但他知道今日不可能活着出去,拼尽一切也要达到目的。他的武功本就是顶尖,这种不要命的攻势让司夜也显得有些吃力。
“以安!”
“是!”
以安看准时机倏地从庆公公的空档处攻入,与司夜压倒性的力量不同,以安的攻势刁钻狠准,二人默契地配合之下,庆公公明显陷入颓势。
“高长风,你就是个缩头乌龟!”
眼看已无可能再靠近高长风二人,庆公公怒喝一声,打破了他一直苦苦忍住的一口气。
这口气一旦松懈,周身便破绽百出,以安与司夜就好似商量好的一般,同时用剑从其肋下洞穿。
庆公公双眼倏然圆瞪,浑身青筋暴起,他脚下虚晃了似要倒下,却被两柄剑架起,痛苦到嘶吼。
二人皆未直接刺入要害,庆公公虽浑身已被鲜血染尽,却仍留有一口气嗬嗬喘着。
“想不到太皇太后还留有你这个后手。”高长风已缓缓走向庆公公,他身后的叶时雨惊得差点儿低呼出声,忙用手将自己的嘴捂上。
高长风的后背,原来已被剑划出一道伤口,血已将后背的衣物染成了暗红色。
“说,是谁得知朕此刻在此提审要犯,派你前来行刺的。”
庆公公狠狠啐了一口血后喘息道,
“我是……为我义父报仇,杀叶时雨,与……他人无关。”
“不重要了。”高长风像是感觉不到背后的伤一般,缓缓走近庆公公,看向他的眼神里是毋庸置疑的威仪,语气也逐渐转冷,
“薛羽秘密派人进宫,一手安排了你诏狱行刺。”
庆公公惊到五官都微微扭曲,以安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将手中的剑猛地上提寸许,让正欲开口的他痛苦难当,呕出一口鲜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庆公公还请放心,太皇太后是朕的皇祖母,又年事已高深居宫中,朕是不会将薛羽做下的傻事牵连到她的。”
言毕,高长风退了数步,冷冷地看着苟延残喘的庆公公,轻轻抬了下手。
司夜与以安二人同时将剑抽出,庆公公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而后轰然倒地微微抽搐,虽未即刻死去,但也最多这一时半刻了。
“皇上,您的伤……!”叶时雨直至此刻才开口,然而不止是他,每个人都表情皆十分担心而凝重。
“萧念亭,召黄铮易即刻进宫。”高长风又转向以安,“去安排软轿,朕要‘重伤’而出。”
二人顿了顿,领命而去。
“司夜,去用那柄短剑将薛平周、陈志还有杜岑杀了,就说是混乱之中被前来行刺的梁九庆误杀的。”
司夜眸色沉沉,捡起地上的短剑也走了出去。
还有什么可审的,既然送上门来了,那就正好一并解决了。
高长风再看向仍惊魂未定的叶时雨时,双眸之中全无刚才的狠戾,他转身将人揽入怀中,掌心轻抚上叶时雨的后脑,让其靠在自己的胸口,这才嗓音轻颤地叹道,
“还好及时赶来了。”
“庆公公就是那个夜入乐央宫之人。”叶时雨在转瞬间经历了生死,此刻还能活着已是庆幸后怕不已,他极想紧紧抱着高长风,想确认两人此刻是真的在一起。
可他怕那触及那道伤口,只得强忍下内心的冲动将一双手攥成了拳头。
那日在慈安宫察觉到了转瞬而逝的杀气,高长风便猜想着此人就可能会是庆公公,之后便一直派以安潜伏在慈安宫附近,直至今夜察觉异动。
所有人都以为庆公公会向皇帝行刺,直到人逐渐靠近诏狱,以安才察觉出事情不对转身向养年殿而去报信。
也幸而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了诏狱。
此时此地虽凌乱血腥,可高长风仍难以抑制内心翻涌的情感,他低头靠近叶时雨,稳着气息在他的额头安抚地轻吻了一下,而此刻远处传来了凄厉的求饶声,让这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此地已不可留,你也一起走。”
叶时雨眉头轻蹙,他下意识地要拒绝,却最终将满腹的担忧咽下,既说了要信他,那便信他。
刚才也不过顷刻之间,转嫁罪名、借刀杀人、昭告重臣,一切都已安排得妥妥当当,惯于处处为高长风思虑的叶时雨这才惊觉,原来曾与他在深宫之中相依相靠的四殿下真的已成为继天立极的帝王。
叶时雨缓缓闭上双眼,渐渐松缓了一直绷紧的身体,全然将自己交付给这个人,即使知道他有伤在身,可叶时雨仍这样紧紧靠着。
前路当如何,叶时雨只觉得累极,他不知,更不愿去想。
当卸下了心中重担的这一刻起,他发觉自己无比贪恋这种久违的,依赖的滋味,身后已想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这里很快就会站满了人。
叶时雨抬起了一直深埋的头,一双眸子如盈盈秋水般荡漾着柔情与赧然,却无比坚定地看向同样望着自己的那双眼,
“我……”
身后的脚步声愈发地近了,叶时雨几乎已经能听到他们急促地喘息声。
他双唇轻启,极轻却确定地道,
“也心悦你。”
第68章
黄铮易连夜赶进了皇宫后,见到了斜靠在床榻之上面色苍白的高长风后大惊失色,倒是高长风淡定许多,反倒安慰起他来,
“黄相不必过于担忧,幸而此次朕让他们几个随行,才得以化险为夷,虽受了些伤倒也未危及性命。只是诏狱之中已乱成一团,梁九庆行刺不成杀红了眼,反而杀了不少诏狱中关押的要犯。”
这一大段话说罢,高长风轻咳了几下,像是扯住了伤口猛然皱了眉,萧念亭见状向黄铮易道,
“皇上还需静养,其中细节还是在下与黄相细讲吧。”
黄铮易点点头,二人退至书房,黄铮易这才问道,
“萧指挥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因会试一案,皇上昨夜前往诏狱连夜密审薛平周,可谁知庆公公竟突然持剑闯入意图行刺。”萧念亭一脸愧然道,
“他出现的过于突然,武功又极为高强,待我们反应过来之时,皇上已中一剑。”
黄铮易的眼微微瞪大,不自觉地用手捂住了心口。
“而后我们一起上前缠住了庆公公,使他近不得皇上的身,而他也不知是怎的突然开始发狂,将当时提审出来的薛平周,陈志还有杜岑都杀了。”
“他武功的确高强,我们都护着皇上顾不上其他人,这几人全都是一刀致命,后庆公公见杀不了皇上就向诏狱深处冲去。”
“诏狱深处?”黄铮易身体微微前倾,听得紧张。
“是,他那柄短剑也非一般俗物,几下就切断了牢门上的锁链,将关在其中的叶时雨也一并杀了。”
黄铮易一怔,“他去杀了叶时雨?”
“叶时雨当初虽为救驾,可毕竟亲手杀了先皇,他是太皇太后的亲信,想必也是恨极了他。”萧念亭再道,“后来在下追了过去却也不敢轻易靠近,在远处一箭射中了他,庆公公受伤之后我等才将其制服,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叶时雨不仅身死,更是遭受了千刀万剐,就连面目都看不清了。”
“这……”
黄铮易心中不知为何咯噔了一下,他低头思索片刻道,
“真没想到庆公公在宫中潜伏这么多年,深藏不露。萧大人好生照顾着皇上,老夫去诏狱瞧瞧。”
“那在下派人与黄相一道。”
黄铮易一进诏狱就问到浓重的血腥气,一路上狱吏守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皆是咽喉处一刀毙命,他皱起眉头捂住了口鼻,果真在提审犯人的地方见着了薛平周三人的的尸体,死法与狱吏一般无二。
继续向内愈发地昏暗,诏狱尽头的牢房更是一片狼藉,粗笨的锁链如木头般被削断,庆公公中箭的尸体仍然还在原处,头虽不自然地垂着,可那一双眼仍是圆瞪,手中虚握着的短剑依旧泛着寒冽的微光,的确能看出与众不同。
几步之外一个身形瘦小的尸体伏在地上,身上的衣物已被划得乱七八糟,皮肉也都已翻开,看着让人不寒而栗。
黄铮易犹豫了一下,弯腰想将尸体翻过来查看,与他同行的禁军统领见状忙道,
“这尸身面目惨烈,黄相最好别看。”
黄铮易退了两步,
“你来将他翻过来。”
禁军统领顿了一顿,将随身的剑取下,用剑鞘将尸身翻了过来,黄铮易稍稍凑近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这尸身只能用血肉模糊来形容,整张脸被乱剑砍花,一点也看不出面容为何,只是这身形衣着确是叶时雨没错。
“走吧。”黄铮易忍住心中的不适离开了诏狱,行刺乃是谋逆的大罪,皇上既然召了他来,那他便要主持此案。
此案虽重大却简单,又是圣上亲历,种种细节皆清晰可见,短短几日就结了案。
梁九庆为太皇太后亲信,同时也与薛羽关联甚密,原是在圣上刚刚即位之时就已计划弑君,后高靖南虽薨逝却仍贼心不死。
高长风即刻下旨将薛羽押解回京,若反抗就杀无赦,至于太皇太后虽也牵涉其中,但念其年事已高又重病缠身便不再追究其罪名,反倒仍在慈恩宫内好生养着,朝中群臣直呼当今圣上乃至仁至孝、不咎既往的明君。
高长风虽有伤在身,可政事却一点没落下,对于之前各地起义的暴民也并未直接武力镇压,而是从赋税与盐价先行着手,平息了民怨,谁又肯放着太平日子不过而谋逆造反。
至于军中兵器缺乏,高长风先行将以往换下来的旧兵器重新锻造,宫中目前主子也不多,便也同时缩减了宫中部分用度用于粮草补给,先行解了燃眉之急,而后与中书省、户部等共同商议田税改革之事,以求国库充盈,长治久安。
而后就连殿试也不顾伤痛完成,状元郎正是当初会试第一名洛清许,委任翰林院修撰。至于谢松雪因无会试成绩,虽未参加殿试可才学世人皆知,再加上小殿下读书偏只认他,虽只任了个翰林院编修,却兼了皇子殿下的蒙师,此位置何等重要不言而喻,日后官拜太傅也不是不可能。
这前前后后虽疲累,但伤已好得差不多,高长风特意空出半日前往慈安宫问安。
“近日太忙碌,一直不得空来看望您,还请皇祖母不要怪罪。”望着病榻之上太皇太后,高长风满目愧疚,柔声细语。
“薛羽如今正在坪州排兵布阵,抗旨不归是吧。”太皇太后虽已有气无力,可字字清晰,句句调理,
“这事本不应哀家这个在深宫养病的老妇知晓,可哀家还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