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意图弑君,叶时雨一心护驾误杀了宁王,暂押诏狱,除朕之外任何人不得提审。”
齐王府已没了往日的热闹,谢松雪依旧与江树和哑奴住在府内那个小院里,每日闲然自得,不问世事。
只是多了个调皮的孩子。
“小殿下,要先写横再写竖,不可乱了顺序。”
清晨凉爽的微风中,小院竹林旁的石桌那儿,高楚昀的小腰板挺得直直地,稚嫩的小手被谢松雪握着,慢慢在纸上写字,一向淘气的孩子在他面前竟听话得紧。
江树在一旁轻轻摇扇驱赶着已经开始扰人的小虫子,眼睛却时不时瞄着屋里已经准备好的早膳,既着急饭菜变凉又不愿打扰到二人习字。
司夜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岁月静好的情景。
“司夜大人?!”江树率先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惊喜地叫了一声,让专心写字的两个人俱是一愣,双双转了头。
“司夜!”高楚昀开心地在谢松雪怀里跳了起来,谢松雪赶紧将他放下,然后看着他一头扎进了司夜的怀里,
“我要举高高!”
司夜小心地接着高楚昀,怕他冲得太猛撞着自己,然后掐着他的腋下高高举起,将高楚昀随着身体的飞起乐得直叫唤,奶声奶气的笑声惹得江树也忍不住随着笑起来。
谢松雪一双眸子盯着司夜,见他此时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面容柔和且含笑,一颗心也软得如一汪湖水,本是平静的,却又被激起阵阵涟漪。
齐王头一夜将孩子托付在这儿,第二日府里就几乎都空了,谢松雪心中有疑却也不敢问,在这小院里忐忑了十余日,却见一切风平浪静,心中已隐隐已有了猜测。
如今见司夜毫发无损的出现在这儿,他忍不住走近了几步,
“殿下可是事成?”
司夜将高楚昀放下,眼中含着疼爱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再抬头看向谢松雪的时候,面色已恢复如常,
“谢先生应该称皇上了。”
谢松雪闻言一震,刻意忽略了刚才司夜脸色的变化所带来的失落感,“那大人此次来是要接我们走?”
司夜点点头,蹲下来又抱起了高楚昀走出了几丈远才轻声说道,
“小殿下可还记得你父皇说过的话?”
高楚昀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用力点了点头,
“我叫高楚昀,一直住在周山的郭岩镇,我的父王是高长风,母亲叫阿楚,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他还记得自己有过钦儿这个名字,他知道这些都是假话,可他也知道如果不这样说就会死掉,他死过一次,很难受。
“嗯,殿下真乖。”
自打高靖南逼宫之后,高楚昀就再未出过崇云殿,当初服侍的宫人除了温礼全被处决,小殿下可以说已经有近两年未露过面,小孩子变化大,两年的时间足够掩人耳目。
谢松雪看着司夜抱着孩子走开低语,他怔了怔也转身离远了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吩咐着江树收拾东西,皇上既然派人来接他回京,那也就是说到了要指证薛平周,匡正本次会试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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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年殿书房中,黄铮易正目光灼灼地看着高长风,叶时雨将宁王杀害,犯下了滔天巨罪,更遑论他当时做御前公公之时也做下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足以千刀万剐,罪不可赦。
“当时宁王已疯,举剑就向朕砍来。他可是在战场上杀过人的,朕哪里躲得开。”高长风抚上受伤的手臂,像是忆起当时场景,仍心有悸悸,
“幸而叶时雨熟知宁王习惯,知道他平时就在枕下放有一个匕首,这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朕。”
黄铮易听出了端倪,高长风这是念在其救驾有功,有意拖延,但真的是因为救驾有功吗?黄铮易总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对,却未在此刻立即质疑。
黄铮易,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是敢给皇帝甩脸子的人,但眼前这人不同于以往,是自己亲手扶持而上的新皇,也绝不可以与先皇身边的阉佞扯上关系,为今之计还是寻些机会尽快处决了叶时雨,绝了这个后患。
高长风显然不想继续讨论叶时雨,他忧心忡忡道,
“现下百废待兴,因提高赋税和盐价的暴动至今还未平息,会试之乱也还没有结果,而且现下应该先将宁王好好安葬才是重中之重。”
黄铮易点点头,之前的烂摊子也的确需要尽快解决,但高长风下一句话将他立即定在了原地,震惊不已。
“黄相,其实朕早已有了子嗣。”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是个完整的剧情,不太想分开,就将原本周六的更新部分一起肝出来了,这样大家可以一口气看完!
但是本周六就停更啦,下次更新就是下周二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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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皇上已有子嗣?!”这话让平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黄铮易也惊得瞪大了双眼,“从未听说圣上有过婚配。”
“当初朕刚任齐王之时结识了一名女子甚是心仪,后诞下一名子嗣。”高长风面露柔情,像是当真在思念当初情形一般,“朕当年无力保护她母子二人,遂不敢将其接入王府,就在周山的郭岩镇为他们秘密置办了宅子,只是在孩子三岁那年阿楚她因病去世,朕才将孩子接回了齐王府。”
“皇子怎可流落在外,自当是要接回宫中。”黄铮易犹豫了下问道,“那孩子母亲是哪个府上的?”
“阿楚她是无依无靠的个孤女,等朕的昀儿接回来就着宗人府为她追封个妃位,重新厚葬。”
黄铮易总觉得这事儿听起来严丝合缝却又透着丝古怪,但皇子回宫兹事体大,宗人令与太常寺卿也很快来到了养年殿,黄铮易便也不再言其他。
诏狱的牢房建于半地下,每个牢房上方仅有几个巴掌宽的通风口与外界相连,但叶时雨犯下的乃是滔天重罪,独自一人关在诏狱最深处的监牢之内。
这里甚至连一丝缝儿都没有,只有监牢过道几盏长明灯带来的微弱光线以及常年不透气所积攒下来的酸腐气味,即使已经在这里关了几天依然时不时地窜入鼻腔,勾起阵阵不适。
但也许是特意安排过,这牢房内收拾的十分干净,进来头一日还见着几只探头探脑的老鼠,第二日也都没再出现过。
叶时雨开始还默默地计算着时间,可昏睡过几次后就再也不知日夜更替,只觉得愈发浑浑噩噩,头脑都有些迟钝。
叶时雨低着头靠在潮湿的墙壁上,无法束起的长发无序地散落在周身,将面容掩在其中,脚上的伤口依旧结了血痂,一旁的稻草堆里藏有一瓶伤药,但已放在那儿几日,却从未动过。
诏狱的尽头很安静,脚步从很远的地方就能传来,听到有人向这边走来时叶时雨还以为是狱吏,可听着脚步有些杂,似乎不止一人。
难道是来提审他了?
一直看似恍然的叶时雨眼中聚起了光,他用尽力气撑着墙壁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栏杆处向过道处尽力望着,这儿实在太昏暗,只见两个身影自尽头逐渐走近,经过那墙壁上的一盏盏灯火,面目亮了又灭,快到之时走在前面的人抬起手来,后面跟着的人停住了脚步。
叶时雨看出是谁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可喉咙本就被伤了,加之多日未曾开口,他竟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来人仍是一身玄色窄袖长衫,无声地看着他,从头到脚这样看着,双目中的疼一点点加剧,刺得叶时雨垂下眼眸,不顾脚上的伤慌乱地向后退去,血痂处再次渗出血水。
“别再动!”妖~精
高长风将牢门打开,几步冲到蜷缩在墙边的人前,不顾抗拒地捧起了他的脸,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触目惊心。
他颈项上的勒痕已变得黑紫,上面还有几道已经结痂的划痕,受伤的那只脚肿成了馒头,上面还渗着血水,一看就是完全没有治疗。
尤其是那一双惊惶却又忍不住看向他的双眼,疲惫至极,似乎需要用尽力气才能让眼神聚起,不那么涣散。
高长风的脑海里顿时将现在他与儿时因廷杖而差点丧命的模样重叠起来,他现在太脆弱,脆弱到让他觉得自己若再稍微用点力就会将他碰碎,怕他挣扎再碰着伤口,高长风只得松开手,让叶时雨先平静下来。
“皇上……不该来……”叶时雨尽力发出声音,强迫自己低下头不去看他。
他是高靖南身边的亲信,又亲手杀了他,若与高长风再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就可能会有有心之人说他是被指使的,自己既要揽下这罪名,那就不可再前功尽弃。
“所以你绝食,不肯用药,一心想求死是吗!?”高长风痛极,更恨极,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相信这一切都能解决!”
面对着痛彻心扉的质问,一直混沌的头脑也寻回些清明,若不是安排好了一切,皇上是不可能这样一身打扮来到诏狱的。
下一刻他只觉得身上一紧,整个人被高长风锁进了怀中,这是一个单方面拥抱,就像是要将他揉碎般发狠地锁着双臂,紧到难以呼吸,
“疼……”
被勒紧的伤口不可避免地疼痛,叶时雨徒劳地挣扎着,换来的却是更为用力的束缚,疼得他无所遁形。
“就该让你疼。”高长风手臂的伤口因为过于用力而崩开,皮肉重新撕裂的疼痛使他用力地喘着,思绪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场与疼痛纠缠的拥抱无关柔情,无关怜惜,就好像这样高长风都才能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着,确认这不是一场大梦。
“每次快抓着你的时候,你就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
“你想要做什么,就偏要去做了。”
“叶时雨,你从不管别人疼不疼。”
叶时雨一怔,他霎时间放弃了挣扎,双目睁时才知已是泪流满面。
“但我又怎能怪你。”高长风声音中只剩苦涩,“说到底,是我先放的手。”
“不,不是。”
声音哽在喉间说不出来,叶时雨只能拼命地摇头,无论何时,无论哪次,莫不是他的一意孤行,高长风的话让他心中蔓延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痛。
可是……
“我……我不知道别人会疼……”
高长风呼吸一滞,他缓缓松开手臂,叶时雨的唇似乎更加苍白,眼中的茫然如利刃般刺进了心里,
“我会。”
极轻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叶时雨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被拿起,贴在高长风的胸口,冰凉的手背被温热的大掌覆盖,紧紧贴在心口,
“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其实我很疼。”
隔着薄薄的衣料,叶时雨感到了掌心中有些急促的跳动,一下一下的,他的头脑开始混沌,自己似乎与周围的一切被隔绝开来,耳边也开始嗡嗡作响。
“为什么会很疼?”
叶时雨双睫微颤,眼神闪了闪,重新凝聚在一起看向了高长风,这是他平时绝不可能问出的话,可此时此刻他想知道答案,想得不得了。
高长风勾起叶时雨散落在两颊的发丝,将其轻轻在耳后,让他细微的表情无所遁形,也这样直直地看向他
“因为我心悦你。”
这声音极轻,只有他二人可以听到,可那略显沙哑的声音中却是毋庸置疑笃定,手心里跳动的幅度好像变成了一簇火苗,燎得叶时雨浑身发烫,他忍不住缩回了手,不知所措。
“你敢孤身入险境,敢对自己挥刀,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犯下这滔天的罪名。”高长风半跪在地面,小心翼翼地欺身向前,
“那你敢不敢承认心中所想,敢不敢信我一次?”
话语轻轻,却如此沉稳而笃定,叶时雨蓦然抬头,头脑短暂的空白过后,双眸中惊与喜迸发而出,而后狠狠糅杂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一时间相顾无言的二人,眼眸中映着的只有彼此,连呼吸都交织在了一起。
可明明是如此近的距离,明明该是两情相悦的欢喜,却又一丝悲伤渐起流转,将二人缠起,无情地将欢愉紧紧勒起。
为何偏偏是在这里,在这样一个时刻,一个既不见来日,更没有希望的时刻。
“我……”叶时雨的心狠狠跳动着,他将衣角死死攒入手中,像是这样才能给自己些许支撑一般,“我……”
双颊突然一阵温热,一双大掌将自己脸颊捧起,一个轻轻柔柔的吻如同鼓励般落在了额头,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像是被注入了心间,叶时雨将双眼闭紧,声音紧张到颤抖,
“其实奴才刚进来也想过一头撞死,落个畏罪自杀对谁都好。”他杀过的人,做过的事,能痛快死了也算是便宜了他,叶时雨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可奴才偏又舍不得死得这么快,就想着要不就这样不吃不喝地慢慢死去,能再多想一会儿也好。”
已至今时今日,自己真的甘心与他阴阳两隔吗?
其实从来都不甘,叶时雨自始至终都清楚地知道,不然正如他所言,一头撞死在诏狱才应是自己最为正确的抉择。
可他在犹豫,始终在犹豫。
叶时雨的呼吸变得急促,一个一直深埋于心底的念头开始蠢蠢欲动,他想与眼前这个人在一起,无论他是那个落魄的皇子,还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他想!
叶时雨虽仍嘶哑到断断续续,狼狈到了极致,可他渐渐打开了一直紧绷的双肩,原本死死攥着衣角的手指逐一张开,张开双臂迟疑了一下,而后紧闭双眼投向那想了许久,念了许久,却一直心怀怯怯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