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铮易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自己竟助了一个煞星称帝,这个意外的发现让他惊疑不已,回府后坐下细细想着长久以来的种种,愈发觉得这星象在理。
“老师为何愁眉不展?”陈正聿进来就看见了一脸愁容的黄铮易,忙关切道,“可是身体有哪里不适?”
黄铮易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却并未将原委道出,他能从司天监调出当年占星的记录,那是因为皇上的默许,可这内容是断不可透露与他人的。
“正聿,你有没有觉得当今皇上对那几个异姓王态度不明,言语行事间颇有些袒护之意?”
“这……”即使身在私宅,议论皇上仍是让人胆战心惊之事,陈正聿走到门口摆摆手,让候着的家仆都散远些,关门后才道,
“皇上似乎确有些袒护之意,对于老师提出的一些政见也都能拖则拖。”
“正是如此,武力是可夺取天下,可如今局势稳定,若要造就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能靠那些武夫吗!?”黄铮易气得浑身发抖,“若不趁着现在就赶紧掐掉,难道还等着以后他们壮大起来,威胁朝廷不成,历朝历代异姓王反的还少吗!”
“这撤藩之事确实也不能急于一时,听说武安侯家有一适龄的女儿,若是联姻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提起这个黄铮易更是愤懑,这皇上如今不仅偏袒武夫,还明言不纳后宫,可这些事现下不可传扬出去,以免乱了众臣子的心,他只得重重地拍了下桌子,险些将桌上的瓷杯都震倒。
见黄铮易不说话,陈正聿忙替他顺顺背,片刻之后只听得黄铮易喃喃道,
“他现下如此行事,难道司天监所言当真不虚?”
见他提到司天监,陈正聿心中倒想起一人,
“不知老师可知道薛乾一?”
听到此人黄铮易一怔,转头看向陈正聿,“那个自称是不周道人的活神仙?”
“正是。”陈正聿点点头,“他自称不周道人,可世人皆称他为神仙,那窥得天机的水平不知比司天监要高出多少去了。”
“知道又如何,听说他行踪无定根本没人找得到。”
“学生也是无意中得知,不周道人与昭华寺的澄圆大师是至交好友,最近这些时日人正在昭华寺中。”
黄铮易心思一动,转过头去,“当真在?”
陈正聿闻言赶紧站到前面躬身道,“学生现在就去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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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着宫中每个宫里都有些自己的小心思,那唯有这明和殿里欢声笑语,岁月静好。
高楚昀如今见到司夜已经不会扑上来要抱抱了,个头长了不少,性子也稳重了许多,谢松雪与司夜二人并立,远远地瞧着高楚昀正与温礼玩耍,笑声不断。
“这个温公公的确很会照顾孩子,对小殿下十分尽心尽力。”
“嗯。”司夜点点头,若不是如此又怎会将其从净房调出,只可惜在这背后煞费苦心之人却是无人知晓。
“殿下玩得正开心,司夜大人不若稍等会儿?”谢松雪摆了个请的姿势,司夜看了眼高楚昀点点头,随他到了园中石桌处坐下。
他二人一个教文,一个教武,总在明和殿相见便也不若从前那般拘谨,时不时地也会闲聊上一会儿。
但与其说是闲聊,总是谢松雪的话多些,司夜应上几句他心中便欢喜,回去了躺在床上免不了回味再三。
“今日殿下学得很好,等下与大人习完武时辰应该尚早。”谢松雪宽大的袖中,一双手紧紧地将袖子攒进了手中,“近日……近日江树回了趟老家,带了不少家乡的食材回来,家里人少吃不完要坏掉的,不知道大人今日可有空来我家中一聚?”
谢松雪能一口气说完,便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见司夜没有马上回应,他抬起头又有些着急地补了一句,
“是我来做。”
司夜是没想到谢松雪会邀他去家中吃饭,看着他白皙的两颊逐渐攀上红云,显而易见的紧张。
司夜想想,大抵是他日日都在殿下身边,除了自己似乎连个能说话的同僚都没有,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不忍再说出口,终是点了点头。
谢松雪的双眸霎时间亮了起来,一双手在桌下绞得更紧,
“那我今日早些出宫准备着,大人教完殿下后我派人来宫门处接可好?”
“不用,我自己去。”
“好。”
谢松雪显而易见的高兴,赶紧打了声招呼就去喊高楚昀过来,然后匆匆忙忙地出了宫。
司夜今日出宫也比往时早了半个时辰,到了宅院门口时天还未黑,这里如往时一般,并无匾额,邻里们甚至不知这里到底曾住过什么人。
轻叩门环,过了好一会儿江树才从里面出来,见着司夜吓了一跳,
“大人您真的在,小的和少爷在里面也听不到门响,还是少爷说您该到了让小的来看看。”
“无妨。”司夜颔首进了门,走了几步又回头问跟在后面的江树,“这里原本的杂役和婆子呢?”
“回大人,小的和少爷一直都是两个人,少爷也不习惯这么多人伺候。”江树低下头,“而且……这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司夜一怔,倒是忘了这回事。
当初的时雨并不必为了钱财发愁,而谢松雪虽为太子蒙师,可官职并不高,俸禄想必也是微薄。
江树将其引入院内,只见院里还是之前模样,那棵紫薇树开得正好,一团团的如同紫云般簇在枝头随风颤动,映在橙黄的夕阳之下,教人看了沉醉。
只是之前这树下摆着的是一张藤编的躺椅,现在是一张木桌,上面已摆放了几个菜,用竹编的罩子罩着了。
“大人先喝茶,今日少爷非要自己下厨,该是差不多了,小的去帮忙端来。”
片刻之后,谢松雪从后面的厨房出来,有些慌张地跑了几步就见着司夜正站在树下抬头看盛开的紫薇花。
一身玄色窄袖衣衫衬得他挺拔瘦削,略显单薄的衣物隐隐还能瞧见紧实流畅的筋肉,只是没等他再多瞧一眼,听见动静的司夜回头,两人的目光就正好撞在了一起。
司夜的目光中带了丝丝惊讶,眼前的谢松雪将宽大的衣袖用襻膊束了起来,身上还系着个长长的围裙,上面已经沾上了不少污渍,哪里还有平时清风霁月的模样。
瞧见司夜的打量,谢松雪这才意识到自己慌忙出来竟忘了将这些东西先卸下来,他赶紧先去解后面绑住的襻膊,可着急中拉错了绳头,这结没解开反倒给拉得更紧了。
“别动。”司夜走过去,让谢松雪拿起他束起的长发,将拉紧的绳结解开,同时将围裙的带子也一一解开。
明明没有任何触碰,可绳子一紧一紧的,清晰的传达的司夜手上的动作,就连气息也笼罩而来,就好似在耳边呼吸似的。
谢松雪心中甚至有些窃喜,倒盼着这绳结再紧些,正想着肩上突然一松,
“好了。”
这话音一落,身边有些温热的气息便远了,谢松雪将襻膊与围裙解下笑道,
“大人先坐,我去取酒来。”
第82章
不算太大的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谢松雪抱坛而来,那坛子上还写着三个字,岁寒堂。
司夜心中一动,他饮酒不多,但却独爱京西曲生坊的岁寒堂,这宅院与酒坊是有些距离的,莫不是凑巧。
“说来请大人吃饭,可我却只会做几个家常小菜,大人莫笑话。”
司夜摇摇头,“家常味,许久未尝过了。”
“那大人可愿常来?”心里的话就这么说出了口,话音一落就连谢松雪自己也愣住了,他脸颊又有些微红,
“要是大人觉着还能吃的话。”
许是不在宫里,司夜觉得今日的谢松雪很不一样,少了不少拘谨,与他相处倒也觉得舒服,司夜低头看了眼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由衷道,
“没想到先生的手艺如此好。”
“你我……也算朋友吧?”谢松雪试探地说出,眼中微光煽动,“这样大人先生的称呼未免太生疏,现在又不在宫中你唤我松雪就好,我可否称你……司夜?”
这在站在的自家地盘上,谢松雪的胆子也大上了不少,本想着酒过三巡再说的,偏又没忍住。
这里只有他二人,若这样客套反而显得别扭,司夜嘴角含着笑点了点头,谢松雪的心在这一瞬间定住了,他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没曾想司夜这般容易就答应了。
谢松雪强行压下不断上扬的嘴角,将坛中酒分进壶中,二人借着檐下灯火举杯共饮。
“要说你的功劳与份量,哪怕官拜一品都不为过,为何要屈于一个五品侍卫?”酒下了肚,话就更多了些,谢松雪仗着眼下气氛正浓,企图再多了解些眼前之人。
“我志不在此。”司夜端酒的动作顿了顿,而后垂下眸子一口干了。
谢松雪的一双眼几乎没离开过司夜,自然也捕捉到了他眼中闪过的一丝黯然,他也饮了一杯,眼神有些飘忽,
“我倒是志在庙堂,被那薛平周给毁了。”
寒窗苦读,盛名在外,谢松雪自然也有着读书人的傲骨,虽说现在殊途同归,可未能参加会试乃是他这一生的遗憾,今后无论官拜何处,他都不可能再有三甲的头衔。
一想到此,谢松雪不禁心中郁悒,拿过酒壶自斟一杯又是一饮而尽。
司夜闻言眉头微蹙,知谢松雪怕是有些醉了,只是他与旁人不同,这酒喝得越多脸色就越是冷白。
“岁寒堂喝起来平和却性烈。”司夜执起他还要斟酒的手腕,环顾四周却没看到江树,“莫再喝了。”
“不行,今日难得,这一坛需得饮尽才好!”
司夜无奈地看了眼手中执起的纤细手腕,他又不是习武之人,他若使力让其将酒壶放下,又怕会伤了他,
“酒饮至微醺正好,多了就要伤身。”
“司夜。”谢松雪顾不得酒壶了,松开手就一把拉住了眼前人的衣袖,司夜猛然一惊,电光火石之间伸手就将下坠的酒壶捞起,可还未等他将酒壶重新放在桌上,谢松雪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你在关心我是吗?”
下一瞬谢松雪身前一空,踉跄了一下直到撑到了桌沿才勉强站住,一股酸涩霎时间充斥了胸腔,就连口中也泛起了苦。
“你醉了,早些歇息吧。”见其站稳,司夜要将扶的手撤了回来,转头像去寻江树的踪迹,谢松雪看出了他的心思,腹中一热,酒气上头,便支起身子又要去寻司夜。
司夜见状本想躲开,可他若真躲了,谢松雪必是直直地摔在地上,行动永远比想法要快一步,待到司夜反应过来,他已将脚步虚浮的谢松雪揽住,托起了他不住向下坠的身体。
“我送你回寝房。”司夜想架着谢松雪回去,可他烂醉如泥硬拖在地上实在不雅,司夜思量片刻弯下腰,将瘫软的人打横抱起,向寝房走去。
怀里的谢松雪异常安静,直到即将踏入房门的一刻,他突然嘟囔着一句,
“司夜,你真不懂吗?”
司夜一僵,低头看了一眼,却见谢松雪闭着双眼似在说着梦话,他微叹着将人轻轻放在床上,又将鞋靴除去。
谢松雪没再缠着,他只是侧过了身背对了门口起了浅浅的酣睡声。
“我心中,早有一人。”
连贯的鼾声倏地断了下,而与此同时的是房门吱呀的关闭声,谢松雪随着声音缓缓睁开了双眼,这其中带着醉,更满是哀,双手胡乱地扯过被子,将自己深深埋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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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阳府今年的雨水连绵不绝,陇江的水位也高出了不少,为怕出事,就连江中画舫都一应关闭,黄既明闷在府中多日也觉心烦。
秦如意躲着不见他,而城中街道积水都已颇深,就是想去玉蝶苑也是不能了。
“大人,巡堤的人来报,陇江西岸安石县境内堤坝有些松动。”袁文俞突然来报。
“哦?”黄既明一惊,“那去修啊!”
袁文俞也是急得一头汗,“发现时便开始修了,可雨势太大,刚搭上去的就又被冲垮,还有个修堤坝的失足被江水冲走,估计也是没了。”
“那这怎么办?”黄既明呆愣在原地,“这我哪儿懂啊,你不是一直在这里任职,以往怎么做的,你怎么做不就是了。”
“往年雨势没这么大。”袁文俞满面愁容,“此次下的猛又已持续了几天,再加上……”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说啊!”
“加上一月前下官曾提醒过大人,雨季将至当以拨款下去加固堤坝,可……”
袁文俞不敢继续说下去了,当时黄既明说堤坝是去年才修缮过的,而且去年雨势不大没有什么损毁,再修就是劳民伤财,不修也罢。
“那你当初怎么不提醒我!”
黄既明心中既慌且怒,他是偷了个懒可谁知竟能遇到百年不遇的大雨,一旦溃堤便是大罪,这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袁文俞语塞,却不敢再顶撞于他,忙道,
“现下秦家三少爷也得到了消息,听说已经先捐了批银子和物资去。”
“谁?”黄既明挺直了背,“秦如意?”
“正是。”袁文俞擦了擦汗,“他有处库房在安石县,大约也是得到了消息。”
“呵,看来是慌了神。”黄既明冷笑,“他既然已经捐了钱财那就用他的去,另外去叫秦如意过来,本官可是要当面谢谢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