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望江一愣,酒立刻醒了几分,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妻子丫头,自己转身将门搭上,歪歪斜斜地就推门进了堂屋,
“小兰,小兰?”他大着舌头叫着,“点上灯,给老爷打盆热水来。”
话音刚落,眼前蓦然一明,如豆般的火苗照亮了一隅,而后将屋内油灯点燃,随着灯火渐起,整间屋子尽收眼底。
“小兰你这个……”杜望江只觉得有一人坐在了堂屋椅子上,心中还想着小兰一个丫头怎敢如此大胆,可咒骂的话还未出口,他却失声叫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我家中!”
椅子上坐着的,是一个身子挺拔,满含笑意的清俊男子,面容在闪烁的灯火下半明半暗,也让这笑带了一丝阴冷的气息。
在他的注视下,杜望江竟觉得有些腿软,气势也渐渐消了下去,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
“阁下是……?”
“你可是杜望江?”这人终于开口说了话,声音却意外的清越,说着他的头微微侧了些,手肘在桌上撑着了脑袋,倒有了几分孩子气,可杜望江不敢造次,仍老老实实地答道,
“在下正是杜望江。”
“那我就没找错。”来人笑嘻嘻的,语气虽看起来倒比方才和气了许多,可这满含笑意的双眸让人不寒而栗,眼看着杜望江腿肚子都在抖,他忍不住嗤笑,
“方才杜大人说您同乡在勤政殿当差,她与你说了什么我也想听听看。”
此言一出杜望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如筛子般抖动,“在下没……没说过这些话。”
“刚才大人可是拍着胸脯打包票,那说得如同亲眼所见,怎的现在又不敢说了?”
杜望江偷偷抬眼,果真见青年腰上别有一块腰牌,那上面正刻有无间二字,而那令牌上镶嵌的碧玉图腾昭示着他在无间中地位颇高。
他的冷汗顿时下来了,心内无比懊悔,他以为自己这种末等小官入不得无间的眼,却没想到竟是无孔不入,自知瞒不过的杜望江如竹筒倒豆子般全都给交代了,目露哀求道,
“在下全说了,还望大人宽宏大量饶在下一命。”
“你倒是个实在人。”此人正是清川,他好似诚心地夸赞着,可那眼中的寒光却如冰霜般寒冽,“不过杜大人放心,我此次来并非是来拿你的,而是想与你商量些事情。”
送走了清川,杜望江呆坐在堂屋许久,直到未关的门刮进来一阵清风让已经汗湿的他打了个寒颤,这才想起来去查看屋内的妻儿。
也不知幽肆使了什么手段,他们在外面那么大动静,屋内的人却依然睡得香甜。
看见妻子稚儿的睡颜,杜望江更觉惶悚,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为了这点钱财铤而走险,方才那人虽未明说,可明显是要利用自己钓大鱼,这无论成与否自己恐怕都难有好下场。
这边的杜望江长吁短叹,心悸难眠,皇城中同样有一人在以安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将殿门打开了一条缝儿,侧身挤了进去。
以安张了张口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又看着马上闭合的门缝轻摇了下头转身而去。
这偷偷进去的,就是在外月余刚刚回宫的叶时雨。
他此时已是一身太监服侍,借着窗纸透来的幽暗光线从柜中取出被褥来,蹑手蹑脚地铺在龙榻边上,慢慢躺了下去。
叶时雨屏住呼吸,尽力地让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一寸寸地挪动着身体终是调整好了姿势,轻轻呼出一口气,准备闭上双眼。
可不知为何,叶时雨总觉着有些不安,似乎有一股压迫感在自己上方,他双目微睁,心下突然一跳,果然见人撑在床边,一只手眼见就要碰着他。
叶时雨干脆睁开了双眼坐起来,双臂放在了床榻之上,
“奴才给皇上请安。”
“令人闻风丧胆的叶掌司原来还知道该回哪儿。”这语气虽不善,叶时雨却笑逐颜开,卸去了一身的冷意,
“路上耽搁了些许,没想到入宫已到这时候,唯恐打扰了皇上歇息。”
“什么事耽搁了?”
高长风将人拽上床榻,不消几下就将其外衣除去,一只手熟练地滑入衣襟,叶时雨轻喘了几下却道,
“皇上该节制些。”
高长风闻言停下动作,忍不住挑眉讽道,
“叶掌司现下一出去就是以月为计,倒教朕节制些?”
“不是现下。”一月未见,叶时雨心中也颇为想念,一双手也没闲着,“皇上可还记得那日在勤政殿被一宫女瞧见,奴才说处理了,您说她不敢外传。”
“怎么?”
“结果她不仅说出去了,还说与了外官听。”叶时雨还勉强保持着头脑的清醒,“所以奴才先去处理了此事,谁知还发现了些有趣的。”
“说来听听?”高长风闻言手上的动作慢下了些,给他了些喘息的时间,
“一个贪财的芝麻小官,不过顺着藤倒是能牵出个大瓜来。”叶时雨忍不住将头埋了起来,闷声道,“最终应是和户部尚书卢元柏有关。”
“哦?德太妃的哥哥。”高长风再次加重了动作,纤长有力的手指也探的愈发深入,“这些事明日再说。”
“嗯……”叶时雨此刻想说也说不得了,整个人只能追逐着欲望沉浮,在混沌中攀上高峰。
今日不过才一次,叶时雨就昏昏沉沉地睡去,就连沐浴都只是哼了几声,眼睛都未睁开。
明知道他在外一个月,又赶着回来已是累极,却偏没放过他。
高长风目光有些晦暗,承认有故意的成分在。
原想着不要将他束于深宫之中,这一年以来他放手让他去做幽肆中事,可没想到叶时雨是越来越投入,竟将精力倾注其中。查处舞权贪墨等数人,虽并无冤枉,但如今的幽肆无间在朝中大臣之中可谓谈之色变,表面虽不敢说,可暗地里无不忌惮害怕。
高长风用手撑起头,另只手弯起手指,轻轻将盖在他面庞上的发丝理到耳后,又将其压在身下的手拉了出来,叶时雨毫无反应,依旧睡得香甜。
其实这也不仅是疲累,高长风知道这毫无防备的熟睡中蕴含着归来的安心,虽说他在外从不轻易露面,可这样下去难免不会有人起了愤恨之心,他恐叶时雨在外时遇着危险,却知道若只是劝定是劝不动的。
这次就多留他在宫中些时日,也让那些人喘口气,毕竟欲速则不达,他还是略心急了些。
高长风也疲乏了,他将人揽入怀中调整了姿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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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一处宅院内,不断传来婴孩的哭闹声,一个女人害怕地哄着,旁边站着的则是个暴躁不已的男人。
“哭的人烦死了!”男人的怒吼让孩子突然停了片刻,继而更大声地哭了起来,女人却压根不敢搭腔,只能佝偻着背将孩子抱在怀里哄着,余光一直紧盯着男人,紧张的身体似乎在等着随时承受挥舞的拳头。
就在男人按捺不住想动手之际,突然一个仆人小心翼翼道,
“少爷,林公子到了,他说在门外等您。”
男人的重拳停在了半空中,心情似乎也霎时间好上了许多,
“知道了,跟他说我换件衣服就出去。”
这男人,正是黄既明。
当初他在牢中留下的种还真是个男孩儿,黄铮易让他做了个在京的小官,又做主纳了这丫头为妾,他此次虽吃了大亏也曾想要痛改前非,可在符阳府时就已尝过随心所欲的滋味,哪里还能憋的住,遂借口已成家便搬出来住。
为免祖父怀疑他租住了一个不算大的宅院,如今俸禄微薄过得也算是有些清苦的模样,就连黄铮易也心疼他,时不时地还送些钱物来接济。
他在秦如意那儿吞没的钱财就连黄铮易也不知道,这笔钱以及最后那次盖的文书的确让他忐忑了一阵子,捂了好一阵子不敢花,可日子久了他哪里还忍得住,尤其是他私下结识了些自诩风流的富商之子,净去的是那些不轻易接待生客的隐秘私苑。
那些人知道他是黄相亲孙自然是捧着,但没想到他竟也出手阔绰,一时间黄既明与他们这些好若亲兄弟般,时不时地就偷偷出来风流快活一番。
来接黄既明的马车看起来十分寻常,四周皆是厚厚的布料盖着,就算是并排而走也探不得里面虚实。
黄既明与来接他的林之意寒暄了一番便迫不及待问道,
“怎么今日林兄亲自来了,是有什么好事不成?”
“自然是好事。”林之意暧昧一笑,“黄兄不是好男风吗,在下听闻芳菲阁新来了一个,十五六的年纪还没人碰过,特意定下奉与兄台。”
黄既明其实后来也试过几个,但都是些惯以伺候男人的,总搔不到他心底的那块痒,时间久了也有些兴趣缺缺。
听闻还没人碰过,黄既明眼睛亮了亮,心中倒起了些期待。
林之意笑得了然,“放心,这个绝对合您口味。”
黄既明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什么口味?”
“在下家中做生意,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在下猜的对不对黄兄下来看看便知。”
马车此刻已经停下,外头一个还有些稚嫩的声音道,
“奴家如意,恭迎贵客。”
如意?
听到这个名字黄既明不由得一个激灵,一把掀开了帘子,只见月光之下一纤细少年虽恭敬,却微蹙着柳眉,眼神清清冷冷中带着一丝恐惧与不甘,就这么一眼,一下子击断了黄既明心中的那根弦。
第91章
这天刚擦黑,一顶小轿就摇摇晃晃地到了芳菲阁,熟门熟路进了大门,这轿子中的正是最近几乎住在了阁中的黄既明。
芳菲阁并非普通青楼,乃是极为隐蔽的私苑,地方并不大却极尽奢华,就算是富家子弟也不若他这般几乎当了家。
轿子直接将人送到了阁中的小楼门口,黄既明下了轿正欲推门而入,却发现从门内被锁了上,他心中先是一阵怒火,随即却又心痒起来,难不成这几日折腾的厉害,怕了不成?
他自打得了这少年就没消停过,一开始倒还收敛些,直到前些时日黄既明逼他打了个耳洞,做了枚蓝色的耳饰让他戴上后,也不知道怎的心中竟激发起了些许阴暗的虐意。
其实这少年容貌与秦如意并不算相像,若真说起来也就是气质上有几分相似,就连黄既明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对秦如意的感觉究竟是爱意抑或恨意,但这个少年的出现的确满足了他无处安放的征服欲。
门与锁的碰撞声在安静的院中十分刺耳,过了片刻门内才传来了脚步声,少年颤抖打开了门,看向黄既明的眼中充满了恐惧,颤抖着唤了声,
“大人。”
“胆子不小,竟敢将门锁了。”黄既明一把拽过如意,将其拖进了屋内,而后他诧异地问道,
“天都黑了为何不掌灯?”
黄既明这才发现如意在一旁抖得如筛子一般,再看向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犹如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让他瞬间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去把灯点上!”黄既明狠狠地将如意推进房内,随之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应是他将人推倒在地。
“啧啧,黄大人怎么如此暴躁。”
黑暗中突然传出一个陌生的声音,本就绷紧了神经的黄既明吓了一跳失声喊道,“谁?!”
“黄大人不记得在下了吗,咱们在符阳府可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黑暗中一个火折子被吹亮,就亮了这么一瞬,黄既明登时变了脸色,
“你是秦如意的人!?”
“黄大人好记性。”一个,两个,这人将桌上准备好的五盏油灯逐一点亮,这屋内现已亮如白昼,而后看向黄既明的双眼中流转着让他不寒而栗的嗜血光芒。
“你……为何出现在这里。”黄既明慌乱地回头,却发现身后的门不知何时被人关上,他心中恐惧更甚,“你是不是想要银两,要多少我都给你。”
黄既明还以为是来讨要被他吞没的秦如意的财产,可眼前之人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松动,这让他吓得连退了几步直至后背撞在了门上。
知道他跑不了,清川看了眼在一旁吓得蜷缩起来的少年,耳上的那枚蓝色宝石在灯火的照耀下闪的尤为刺眼,他走到少年面前冷冷道,
“耳朵上的东西取了,不然我连耳朵一起给你割下来。”
少年愣了一下慌忙去抠,极大的恐惧让他的手失去了准头,一声痛呼竟硬拽了下来,殷红的血珠瞬间冒了出来,可他不敢发出声音,就只是捂着嘴向屋内的角落挪动。
“黄大人还真是对我家公子贼心不死。”清川已不见平日的嬉笑模样,他的眼神此刻冰冷刺骨,浑身都散发着森森的寒意,“真可惜是我家主人要拿你,不然今天晚上就能让你尝尝抽筋刮骨的滋味。”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黄既明吓得几乎要尿了裤子,他似乎除了亮出祖父的身份别无他法,可他话都还没说完,只觉得一阵眩晕便人事不知了。
不知过了多久,又一批人赶到这小院,一进来却只看到了一桌的油灯几近燃尽,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几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言转瞬间消失在了如墨的黑夜之中。
待黄既明悠悠转醒之时,鼻子里首先窜入的是一股腐臭的味道,黄既明想睁开双眼,可眼皮就像是黏在了一起似的睁不开。
他双手摸索着,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躺在一片潮湿的地面上,昏迷之前的画面瞬间涌入,对死亡的恐惧让黄既明奋力睁开了双眼,可一看之下更是让他魂不附体。